葉添龍今年43歲，和絕大多數公務員一樣，為人民服務了將近20年的他，一直沒能得到提乾的機會。不過好在共和國的行政體制向來很照顧老同志，靠著熬資歷，葉添龍盡管沒有任何具體職務，但肩膀上的星星卻是在穩步增加。

　　去年升了警銜後，葉添龍在待遇上，已經和城南派出所的所長平起平坐，如果退休之前能再升一級，那麽便能享受區公安分局副局長的待遇。相當於主任科員待遇。

　　對於超過八成的公務人員來說，主任科員，就是他們人生中能達到的最高峰。所以毫無疑問，雖然葉添龍無權無職，但他的職業生涯依然可以被貼上成功的標簽。四十出頭，一級警督，葉添龍已經爬得足夠穩了。

　　平日裡葉添龍的工作不多，就是處理一些派出所內部的文件，出警、巡邏之類的事情，他已經很少去做。有時候葉添龍自己都覺得，如果不是身上的警服，他其實看起來更像一個機關辦公人員，而不是警察。

　　得益於他的具體工作，每年找葉添龍幫忙的人不在少數，平均一星期2次的飯局頻率，讓他啤酒肚越變越大，雖然也嘗試過減肥，但是真心沒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年輕時學會的真功夫還算沒丟，真要遇上小毛賊，一打二還是勉強能扛得住的。

　　昨天晚上，葉添龍在教訓兒子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是他的一個老同學打來的。聊了幾句之後，葉添龍才從同學支支吾吾的話語中摸出了乾貨，原來真正要找他的人，居然是他同學的表兄的同學，這條線能拉這麽遠，葉添龍自己都忍不住樂了。

　　對方這麽有心，葉添龍自然得給個台階。雖然具體要辦什麽事情葉添龍並不清楚，不過想必肯定不會是什麽難事，否則的話也不會找他。

　　早上下班之後，葉添龍就脫掉了警服，開自己的車子直奔今天的飯局目的地——甌越大酒店。

　　這家酒店離城南派出所比較遠，開車大概得20分鍾才能到。不過遠歸遠，葉添龍對這家酒店倒是不陌生，事實上，葉警官對市區內所有的酒店都很熟。為人民服務了這麽久，大家都是經驗考驗的戰士嘛！

　　到了地方下車，葉添龍給自己的老同學打了電話。

　　不到一分鍾，幾個身影就從酒店大門內匆匆走出，領頭一個赫然就是他的老同學，另外兩個，則是完全的生面孔，而且其中一個，居然長得很嫩。

　　“怎麽帶小孩來了?”葉添龍心裡奇怪，不過還是大笑著迎了上去。

　　“王強寶！”他大聲喊出老同學的名字。

　　王強寶走上前，伸出雙手，用力握住葉添龍的右手，非常使勁地搖了搖，說道:“貴客，貴客啊，要請到你真是得下點功夫。”

　　“下什麽功夫啊?還不是你昨晚上一個電話，我今天馬上就過來了。得了便宜還賣乖！”葉添龍笑著對王強寶道，又朝秦建國伸出了手，“你好。”

　　秦建國趕緊跟葉添龍握手，甚至微微彎下了腰，“你好，你好，葉警官，我叫秦建國，我在皮革廠上班，你叫我老秦就行。這是我兒子，叫秦風。”

　　“秦風?好，好，《詩經》六藝，國風中有個秦風，好名字，有文化！”葉添龍張口就來。

　　秦風不經對他有點刮目相看。

　　這個年紀，有這種文化水平的人，居然到現在都沒提乾。真是詭異。

　　“葉警官，你好。”秦風站著筆直，神態自若地向葉添龍伸出了手。

　　葉添龍微微一怔，不由多看了秦風一眼。

　　這個年紀，有這種氣質修養，居然只是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真是詭異。

　　“你好。”葉添龍跟秦風握了握手。

　　“老葉，咱們上去說吧，包廂已經訂好了，是這孩子早上過來訂的。”身為中間人的王強寶大聲招呼著，盡可能地先為葉添龍打好心理基礎。

　　一個16歲的小孩找警察“談生意”，這種事情，王強寶要不是自己遇上，他都沒法信。

　　葉添龍聽王強寶這麽說，果然也是哈哈大笑，他拍了拍秦風的肩，大聲說道:“我家裡那小子，今年讀初三，也就比這孩子小一兩歲，現在每天除了玩遊戲，什麽事情都不懂。秦風，你很不錯啊！我猜你學習成績肯定很好吧?”

　　秦風呵呵笑道:“葉叔叔，我現在沒上學，去年退學了。”

　　“退學?”葉添龍臉上笑容一收，又轉頭看看秦建國，看他全身上下都是地攤貨，自然而然就想多了，“唉……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

　　這麽感歎完後，又忽然覺得不對勁。

　　甌越大酒店的消費說高不高，可真要是窮人，那也消費不起啊！

　　葉添龍忽然覺得有點不忍，萬一吃了人家的飯，又辦不成事情，那他豈不是成了“狗官”了?

　　“等等，等等。”葉添龍突然停住腳步，嚴肅地問秦建國道，“老秦，你先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想讓我幫你做什麽，不然這飯我可吃不下。”

　　秦建國搖搖頭，指著秦風道:“葉警官，不是我找你幫忙，其實是我兒子找你幫忙?”

　　“他?”葉添龍傻了眼。一個16歲的輟學少年，找自己能有什麽事?

　　莫非是犯了什麽事情?

　　可是，眼前這個秦風，不論怎麽看都不像是個作奸犯科的啊！

　　葉添龍遲疑之際，秦風開口了:“葉叔叔，今天我找你來，是想跟你合作，做一件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你得利，我得利，社會也得利。”

　　葉添龍聽得一頭霧水，秦風已經前面帶路，推開了包廂的房門。

　　“葉叔叔，邊吃邊說吧。”

　　……

　　半個小時後，當聽完秦風的“釣魚”計劃，葉添龍舉著酒杯的手，遲遲沒有放下來。

　　他神情複雜地看著一直笑眯眯的秦風，簡直不敢相信這種辦法，居然出自一個輟學的高中生。

　　太陰損了，太卑鄙了，太無恥了，可是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也太有效了。

　　立功這兩個字，不自覺地就從葉添龍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他還年輕，他今年才43歲，他還沒到混吃等死的年紀。

　　用這個方法，他每年至少能立功幾十次。

　　幾十次啊！

　　升派出所長都有富余了！

　　“你小子……人才！”葉添龍朝秦風豎起一個大拇指，仰頭把整杯五糧液灌了下去。

　　火辣辣的液體從喉嚨流過，葉添龍的精神越發亢奮。

　　他迫不及待地披上衣服，轉身就要出門。

　　秦建國連忙道:“葉警官，秦風他下午3點多才出攤，時間來得及啊！”

　　“不行，這件事必須得準備充分。你們先吃，我現在就去聯系幾個弟兄。”葉添龍說完，大步朝門外走去。

　　“老葉，再喝幾杯啊，這瓶酒都沒喝掉幾口。”王強寶隔著門大聲勸道。

　　“喝酒誤事！”走廊裡傳來葉添龍中氣十足的回答。

　　……

　　同一時間，十八中食堂，一個特地裝潢過的專用包廂內，十幾個區城管中隊的工作人員，已經喝得面紅耳赤。

　　屋子裡暖氣十足，領隊的副隊長把衣服脫得只剩一件背心，非常豪爽地拍著胸膛，向周海雲保證道:“周主任，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們學校後面那些小攤小販全給處理了。你說說現在的人也真是沒良心，為了賺錢，連孩子的安全都不顧了，天曉得他們賣的東西是過氣幾天的！那些小孩子也是嘴饞，萬一吃壞了，到時候出了煩，都不知該找誰去賠！周主任，我這個人不會說話，不過就看在你這麽關心學校的孩子，我敬你一杯！”

　　周海雲連忙起身跟副隊長碰杯，十分客氣道:“應該的，應該的，當老師的嘛，當然要關心學生。 不過李科長啊，後巷最主要的問題，還不是吃的東西安全不安全，主要是太髒太亂，搞得我們學校後面好像垃圾場似的。尤其是那些賣烤串的，每天生意好得很，那些竹簽，一扔就是幾百根，地上也給他弄得全都是油，看起來真是惡心死人。”

　　“賣烤串的?”李副隊長欣然接受了“李科長”這個恭維，醉眼惺忪道，“周主任你一說就說到點子上！你說得對！這個賣烤串的，我聽說賣的全都是隔夜的、過期的、變質的東西，把這些東西用油炸一炸，再放到火上烤一烤，弄點口味重的調料塗一下，就吃不出味道了。那些學生，還當自己吃到什麽好東西了呢。又不健康，又影響市容，這種攤子，就該全都整頓了！周主任，一放心，等下午他們一出攤，我馬上帶上去把攤子掀了！”

　　“李科長，倒不至於這麽興師動眾，趕走就行，讓他們以後不敢再去擺攤就行。”曾志文插嘴道。

　　不想李隊長卻搖了搖頭，走到曾志文身旁，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道:“曾老弟，你沒跟那些小攤販接觸過，你是不知道他們的素質有多低啊。我們要是不以暴製暴，不把他們嚇破膽，那工作就沒法做了。下午你盡管看著就好，萬事有我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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