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少羽手提寶劍意欲對大夫行凶,不待蘭君垣阻攔,不知不覺中,眾人卻聽到一聲悶哼,是來自風少羽的聲音。
林孝玨手疾眼快,待風少羽走近她,冷不丁一抬手,側掌成刃,砍中了風少羽的後頸,這個十七歲的高大少年砰地一聲就躺在地上。
這事太出乎蘭君垣的意料,他向來平淡無波的桃花眼起了防備:“小姐身手不凡,是敵是友?”他還是難以置信的看著面紗,背後的女子到底是誰?他驚聲問道。
因為聽氣息根本聽不出她會功夫。
“我只不過,聽他講話,聒噪——而已。”林孝玨慢慢回過頭走向床前。
她說話慢,那個而已二字待她走到床邊剛好說完,接著她就道:“至於敵友嘛,跟你二人,並無交情。”
她驀然回首,看著蘭君垣真誠的點點頭。
他二人?說的是他與少羽?那大人呢?跟大人有交情?這女子交代完這句話就招招手讓張嶽敬過去,顯然是研究醫病的對策,不像是敵人。
蘭君垣覺著這樣的女子讓他很被動,從來沒有一個人是他不熟悉但是卻對他了如指掌的,而他此時還不能殺了她。
想了想他也上前一步,聽她們的解說,既然無法抉擇,不如靜觀其變。
“我曾留給先生,給李家大漢,的醫病,思路。其實他二人,是一樣的啊。”
經過一番猜忌,一番暗算,屋裡靜了下來,張嶽敬再不肯承認他是誰也不管用,小姐認定的事。不是也是,而且他本來就是。
張嶽敬脫了礙事的眼罩,露出本來面目聽小姐口授醫術。
小姐的聲音很慢,帶些責備,責備他的不用心。
這一次小姐說明,他也明白了,這治療外科病。很多大夫都是以外治外。而小姐的思路完全不同。比如她對這大人的醫治思路是。
“正氣不足,當補足正氣,用補中益氣湯。傷口流血,想好的迅速,可以縫合,不縫合。待正氣足了,自然體質。好了,傷口不用,管也會好了。”
這是小姐的原話。
“你是說不用金瘡藥,不用管傷口。用個補中益氣湯就能好?”蘭君垣並不知道這女子的醫術如何神奇,他行軍打仗,受傷次數不少。不懂醫也知道外傷藥如何治療,這樣的方法讓他十分不信任。他疑惑問道。
“同樣的人。去掉傷口,本身深長度……不計。同樣的傷口,為什麽,有的人,好的快,而有的人,好的慢?是因為,人的體質,不同。”林孝玨不介意給他解釋:“大人體質,弱,傷口本身,並不重,但是流了血,泄了正氣,就非常,嚴重了。如不補氣血,命在垂危。”
她非常誠懇的抬了一下臉,剛好面前紗布撩動,露出了一線似曾相識的面孔。
蘭君垣不由自主愣了一下,下一刻紗幔又恢復原狀,女子的面孔又被遮擋住了。他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床上氣若遊絲的大人,若不信她,這裡也再難有人可信了。
“請小姐務必要治好大人,既然小姐知道我們的來歷,就應該知道,大人是個好官,您的用藥,決定著三省百姓的生計。”他非常嚴肅的朝林孝玨一拱手。
這話說的太大了,貪官與清官,百姓的日子過得都不舒服,因為苛捐雜稅,因為生產力低下。
林孝玨鄭重的一點頭:“我會盡力。”
梁宇強大人的外傷病久治不愈,此乃元氣虛弱,不能運散淤血而然耳。林孝玨親自給他縫合了傷口,然後又開了補中益氣湯,補中益氣湯也是李杲所創的方子,方子的組成是:黃芪、人參、當歸、白術、陳皮、升麻、柴胡、炙甘草,這麽八味藥,治療的主證是因為勞傷、飲食不節而導致的脾肺氣虛,中氣下陷。這裡她去掉了升麻和柴胡,加上了木瓜,茯苓,芍藥和白術,就變成補氣血的湯藥了。
蘭君垣接過方子研究,再看看大人身上如蚯蚓一樣的縫合痕跡,很是瀟灑的目光都變得呆滯了。
“就這樣?把人當布一樣繡花?然後也不用塗什麽膏藥就能好?”他抬起頭有些不冷靜的問道,這超出他的所學。
張嶽敬接過他手中的方子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小姐如此外病內治,這開創了我杏林界治療外傷病的先河,這是非常新穎的思路。”他不住的搖頭,感慨著小姐的廣博和自己的不足。
林孝玨收筆之後放下袖子,這裡的事忙得差不多,熬藥她就沒時間管了,還要去做義診。
她直起腰版回答張嶽敬的問題:“無論是什麽,病。人之所以,會不痊愈,定是自身問題,我不看病,只看證。”
病有具體的稱呼,治療方子,前人論斷,比如風寒病,就仲景的幾個方子,比如跌打損傷,就三七紅花來治血化瘀,而證就不同了,辨證論治,辯是人體,論的根底。
若把治病比作射擊,小姐就是最高明的射手,無論你外面有多少五花八門的偽裝,她總能一擊即中靶心。
這就是高手。
我不看病,只看證,這句話深深震動了張嶽敬。
蘭君垣雖不是醫者,也不得不為這句話喝彩。
看著呆傻半天的兩個人,林孝玨幾不可查的勾勾嘴角。
“先告辭。服藥過後,去找我。”
眼下診棚那邊人手不夠,她能騰出大塊時間給大人診病當屬不易,蘭君垣感受到她的熱心。
他對張嶽敬道:“張先生不妨也去幫忙吧,這裡有我,熬藥這種事我還是做得來的。”
他相貌俊朗,說起話來溫文爾雅,張嶽敬聽得一愣,差點忘了就是這些人擄走他的。
“可是我這麽走了,公子不會為難嗎?還有風公子……”
“無妨。”
張嶽敬心跳著不相信蘭君垣就此放了他。畢竟風少羽還要殺他滅口呢,蘭君垣也知道他顧慮的是什麽,他溫雅一動眼角,臉上的笑容像三月暖人的陽光,他就這麽微笑著打斷他。
“小姐貌似了解我們的所有,來歷,姓氏。而如今我們還指望小姐給大人看病。難道還能殺小姐滅口不成?況且以小姐的伸手……”他頓了一下,桃花眼看向林孝玨,笑意更深了。
“況且小姐這伸手可不是一般人能傷得了的。既然如此,我們還能拿先生怎麽樣呢?”
他一直看著小姐笑,像是要得到什麽回復,小姐並沒有讓他失望。她對他點頭示意,幕紗輕輕晃動。兩個人就此交流一下,好像就達成了什麽。
張嶽敬沒想到這麽簡單他就獲得了自由,這都是因為小姐,他自己則沒這個本事。再回頭看,風少羽對小姐的態度其實和對他是一樣的,為什麽小姐可以逢凶化吉。他卻被囚禁大半個月呢?
因為本事不同,這世上有本事的人無論遇到什麽事都是和普通人得到的結果不一樣。所以強大自己何其重要。
“我給小姐打下手。”張嶽敬四十多歲的人了,一點也不覺得佩服這個十五歲的小丫頭是丟人的事,他很謙卑的一彎腰,請林孝玨先行。
林孝玨也不托大,很恭敬的回禮,然後才走出房門。
蘭君垣看著這一女一男,一老一少,一綠一灰的兩個人久久才收回視線。這位小姐,你到底是誰?他腦中再次浮現一直以來都存在的疑問。
風少羽一醒來就舉著寶劍衝進梁宇強大人的房間,蘭君垣正在與大人聊天,也就是大人醒了。
“哥,那該死的女人呢?我要殺了她。”他不顧談論要事的二人,一進屋就四顧著打暈他的女子。
蘭君垣和梁大人相視一笑:“少羽,大人醒了,你不過來看看?”蘭君垣坐在床邊,很好心情的看著門口的他。
風少羽急急忙忙走過來,掀開被子摸了摸蚯蚓一般的縫合線:“這是怎麽貼上去了的?”他不解,抬起頭看向蘭君垣。
梁宇強氣笑了,咳嗽一聲:“小世子爺手下留情,我還是病人呢。”風少羽這才發現自己摸的有些用力,他訕訕拿回手,又問蘭君垣:“怎麽貼上去的?”
“是縫的,像縫衣服一樣一針一線的縫的。”蘭君垣笑著跟他解釋。
“縫的?”風少羽難以置信的瞪眼睛:“人跟衣服能一樣嗎?還能縫呢?”
“你先別管這個。”蘭君垣知道他糾纏住一個問題就沒完沒了,他站起來看向梁大人:“你看大人的氣色,怎麽樣?”
梁大人就笑著任由他們看:“世子爺說的神醫小姐還真的醫術高明,我覺得身子輕多了。”接著他摸摸肚子“好像還有點餓了。”
餓了,大人可是很久都茶飯不思了。
“我叫人給大人做些吃的來,不過這裡是別人的地盤,可能要將就了。”能不將就嗎?現在樓裡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感覺要散夥了一樣。蘭君垣笑那小姐顧前不顧後的性格。
“張嶽敬呢?人呢?他是大夫,大人醒了怎麽不照顧大人,還有那小結巴呢?人都哪去了?”風少羽又四顧找人。
一般的大夫會等用藥之後才離開,而小姐和張先生開完方子就走了。
“是啊,我也想見見小姐。”梁大人躺在床上也跟著湊熱鬧。
蘭君垣上哪能留得住小姐,他帶著招牌笑容,無奈的攤攤手:“瘟疫盛行,小姐一刻也留不得,現在應該和張先生在山腳義診呢。”
“哥你糊塗了?怎麽能放了他們呢?”風少羽一聽人都走了,埋怨的將寶劍擎在手中:“敵人都在暗處,可不能讓他們走漏風聲,我這就把他們解決了去。”說著不等蘭君垣阻攔,長劍一提,轉身就走。
蘭君垣看的無奈至極。
“你別讓人家給解決了。”他朝風少羽的背影喊道,並沒有一起幫忙的打算。
話說風少羽踩著枯枝敗葉往山下走,這時候已經快到晚上了。
樓裡還有兩個病人,此時義診棚裡有張嶽敬幫忙,林孝玨和冷四娘就一起往山上走。
兩邊人剛好在竹村和黑樓交界的地方遇見了。
風少羽揮劍指著林孝玨的眉心:“敢偷襲小爺,看這次你往哪裡跑?”
冷四娘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細看這個濃眉大眼的英俊少年,想了想才回憶起是白日裡送重症病人而來的那一撥人中的一個。
“你們的親戚死了嗎?”沒等林孝玨開口,她毅然邁了一步,擋住林孝玨前面。
風少羽一愣,沒死,不僅沒死人也精神了。
“你問這個幹什麽?”他防備似的斜了斜眼睛。
“若是人死了,算是她治壞了。”冷四娘厲聲指著林孝玨:“但我相信她不會治壞,不僅不會治壞,只能越治越好,既然不是庸醫誤診,你拿著劍指著她是要恩將仇報嗎?”
這些話可把這個少年難住了,十六年來也沒人這麽質問過他啊,他惱羞成怒的一瞪眼:“少說話對你有好處,別說我連你一起殺了。”
“呵呵。”說到殺字,一直沒作為的林孝玨突然冷笑一聲。
“你笑什麽?”風少羽將瞪著冷四娘的眼睛轉而看向她。
“殺了我,粱大人就得,死。”林孝玨不緊不慢的說道。
風少羽一愣,想明白過來以為這就完了,他剛要發問。
沒想到小結巴緩了一口氣又道:“你也好不了。”
因為啥?他怎麽就不信呢?
“大人需要你的醫治我相信,我怎麽就好不了了?你真的以為你能打過我?告訴你這次我才不會給你機會偷襲我。”他想到自己非常窩囊的被一個女子撂倒了,凶中帶怒說道。
“你近一段,時間,是不是覺得,很暴躁?”林孝玨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於是很慢著聲音問他。
難道他這是病?
風少羽手一抖:“是又怎麽樣?有什麽不對嗎?”
“你覺得孤單,不被理解。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林孝玨繼續說著他的性格特點。
完全被她蒙中了。他已經是男人了,可父親,親戚還把他當孩子,連君垣哥都不信任他。
風少羽覺得連日來的委屈全都被倒出來了,他癡癡放下劍:“你醫術真的那麽高明?我到底得的是什麽病?”
林孝玨沒出聲,而是繞過他往黑樓的方向走。
“喂,哪有你這樣的大夫,怎麽話說一半不說了?”風少羽急於想知道自己到底什麽病,莽莽撞撞去拉林孝玨的肩膀。
林孝玨不動聲色的躲開了,還是不出聲。
“你啞巴啊?”風少羽跟在她後面糾纏,出言不遜。
“你怎麽知道?”林孝玨突然側過腦袋,幕籬籠罩下風少羽沒看見她認真的目光:“我真的是啞巴。”
“啞巴你還能說話?騙誰呢?我到底什麽病?你會不會治啊。”
“會,不治。”
“……”
冷四娘完全被這兩個小東西冷落了,好好的一場謀殺怎麽說變就變了?她還要呈大姐大呢,怎麽被小結巴一頓醫術就糊弄過去了?這世上到底有沒有憑她自己的本事解決不了的問題?
“喂,你倆夠了,等等我。”她腳下被枯枝絆了一個趔趄,提著裙子趕緊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