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那個穿著綠衣帶著幕籬的女子越來越近,她坐在小凳子上,低著頭,摸著百姓的脈相,然後抬起頭放開手,結結巴巴說一些病症,百姓會感激的道謝,她只是輕輕一點頭,遮擋住臉的輕紗在微風中輕輕蕩漾一下,很淡很淡,然後換下一個。
蘭君垣越走近一步越覺得這女子眼熟。
“哥,好像在哪見過。”這時跟在後面的風少羽突然伸過來一個腦袋在他肩膀,他輕輕點頭,風少羽會意,即刻後退一步到一個中年男子身邊。
“張大夫,你可瞧準了,是不是你那師父小姐?”他垂下頭在張嶽敬耳邊小聲問道。
張嶽敬不住的揉著眼睛:“穿著像,身形也像,就是比小姐高了半個頭。”他不太確定的說道。
風少羽給他固定了一下扣著的眼罩:“行了,是不是先看她能不能治好我家親戚的病,你先別出聲,要是讓她識破了我就宰了你,若是讓她治好了我就放了你,你自己心裡有點數,明白沒?”
化裝成獨眼龍的張嶽敬哪敢不從,他連連點頭:“公子放心,在下知道公子是心善之人,不想殺我。小姐也是心善之人,如果是她一定會治好大人的病的。”
“胡說。”風少羽瞪他一眼:“誰心善了?我才不是。”他厭惡的說道:“反正你別嚷嚷就是。小心我宰了你。”
他不願意被人說是好人,氣鼓鼓的罵了張嶽敬一通,張嶽敬不敢還嘴,這功夫他們已經排到隊伍的最前頭。
林孝玨低著頭看見一個板子上躺了個人,面色泛白。嘴唇無色。
還沒等旁人開口,她就站了起來:“這個人不是,外感病,不能放在,這裡。”轉過身她就喊了一聲冷四娘:“我有事,與你相商。”
冷四娘心領神會去了一邊,林孝玨走過去:“這裡會傳染。這個人要。送回樓裡,而樓裡,你說了算。”
冷四娘聽了她的話。斜眼橫了一眼拿一些來路不明的陌生商客:“這些人穿著都不是本地的百姓,樓裡雖然我說了算,但是不能進男子且不說,我跟你在這裡給人看病冷家也不知道。如果被他們知道了,我會有無盡的麻煩。”
“可你遮掩了。”林孝玨指著她的幕籬說道。
“是。你是無法見人,我是真見不得人。”冷四娘不同意林孝玨的提議,她搖著頭不肯松口將人帶到黑樓裡。
“一定要救,這個人。不能在這。”林孝玨卻異常的堅持。
透過輕薄的紗漫,冷四娘能感覺到她臉糾結在一起,是心急還是要跟她作對?顯然是前者。
“你雖然很關心病患。但是我從沒見到你這麽著急的想救一個人,是因為他快死了還是怎麽的?你真的那麽善良?我有點不信。”
“我從不。善良,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自己好過。這個人死了,我會非常難過,因為他是,我的……恩人——呐。”林孝玨沉重的吸了一口氣,冷四娘感受到了她嗓子的哽咽。
“你有熟人?”她瞪大了眼睛,一個被人厭惡的小姐,關在山中廟宇裡,她怎麽會有熟人呢?無法推敲的事。
看病的進度停了下來,兩個遮面女子去一旁嘀嘀咕咕些什麽,旁人聽不清,風少羽這些病患家屬等的不耐煩了。
要知道他們還一個字都沒說,那個被稱作神醫小姐的女子結結巴巴叫了另外的女子,就把他們晾在這裡了。
治不治,能不能治你給句痛快話啊。
“喂喂,你們還給不給人看病了?等在這幹什麽呢?小爺可沒時間跟你們耗著。”風少羽不耐煩的朝紅衣女子喊道,她方才是主治大夫來著。
這家夥太沒禮貌了,熟悉林孝玨性格的幾個人都擔憂的看著他。
“草……”
“少羽。”
風少羽髒字才吐了一個輕聲,誰都沒聽見的時候,蘭君垣就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他出聲打斷他。
“小姐。”接著他又拱拱手朝一邊的兩個遮面女子:“在下王二,是外來的商人,行至此地我家親戚卻得了病,敢問可否請小姐替我家親戚醫治?”他很客氣的說道。
聲音很大,林孝玨和冷四娘站得遠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冷四娘不著痕跡的打量他一眼,然後小聲跟林孝玨得:“這個小白臉氣息很足,是練過功夫的人。”
林孝玨嘴角提了提走過去:“隨我來。”她輕聲道。
聲音低而沉,像個男孩子,風少羽聽得直皺眉,看身形還以為是美女,聲音真難聽。
蘭君垣卻聽出一抹嘶啞的溫柔,他不由自主的一揮手,手下一行人全都訓練有素的抬著病人跟了過去。
看病大夫走了,那怎麽看病?其他排隊的百姓意見這群陌生人把神醫小姐截胡了,不幹了,嚷嚷著讓他們回來。
冷四娘和路遙沒想到小結巴這麽受歡迎。
“幹什麽?嚷嚷什麽?我也是大夫,過來,我給你們看病。”冷四娘呵斥一聲,腳往椅子上一跨,就大刀闊斧的坐了下來。
眾人一看這女子比神醫小姐看著老,年齡小的都那麽厲害,這個年齡大的戴著面紗的會不會更厲害?
他們靜下來,又訓練有素的排起隊。
這邊剩下的人繼續忙活著義診散藥且不提了,且說林孝玨帶著一眾男子往山林中走,越走竹林越密實。
“喂,你要帶我們去哪裡?”風少羽感覺到一股涼快的氣息,他心有危機感,停下來掄出寶劍指著林孝玨。
林孝玨聽見金屬摩擦的聲音回過頭奇怪的看著他:“不是要,治病?”她語氣無辜,風少羽都愣了。
“看病怎麽要離這裡遠?你不是給別人都在哪裡看病嗎?”他指著漸行漸遠的路口診棚。
“你要不怕死,在那也行。”林孝玨很溫和的說道。
語氣像妥協,語句是威脅。風少羽還第一次遇見有人這麽跟他說話,氣的臉通紅:“你別陰陽怪氣的,去哪裡快說。”他又掄了一下寶劍,指著林孝玨。
“我帶你去,找關公。”林孝玨扔下一句莫名的話,轉身就走。
大家琢磨一會不知道什麽意思。
“哥她啥意思?”風少羽被嗆得急了,舉著劍問蘭君垣。
蘭君垣想了想:“關公面前耍大刀。她是不是說你是賣藝的?”他認真的看著風少羽說。
“噗嗤!”大家聽了哈哈笑。誰都知道風少沒事就喜歡抽劍嚇唬人,這下被人挖苦了。
感受到沒有惡意的笑聲,風少羽還是怒了:“哥。你還幫著她挖苦我。”他朝蘭君垣怒道。
蘭君垣隨意的拍了他的頭一下:“治病要緊,沒聽過有才華的人性格都古怪,你看她什麽都不問,一個弱女子就敢跟一群男人鑽樹林子。這是藝高人膽大,你還怕她治不好病嗎?放心。跟著走就對了。”
他們交談的聲音不大,手下是不敢細聽的,只有張嶽敬離得最近,聽得也清楚。沒錯,這不懼不畏的樣子確實像小姐的作風,還有那結巴。是小姐無疑了。些許日子沒見,小姐長高了。對嘛,她才十五歲,說話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沒那麽乾澀了,看來小姐有調理自己的身體。
小姐越來越好了,搭著診棚替人看病,就是不知道她為什麽會來到這裡。
黑樓裡關的都是苦女子,她們皆是得罪了掌家主人,或者走投無路才來到這裡。林孝玨一進來就砍了門前遮擋陽光的書,她的到來十分惹人注目,但她卻沒時間關注其他人的來路。
所以這小姐樓在外人眼裡是森嚴神秘如斯,在她眼裡跟平常地沒什麽不同,她帶著一群陌生人回來,還都是殺氣騰騰的男子,冷四娘都不過問,其他依附冷家的苦命女子就更不會出面阻擋了。
風少羽一進大門就發現有腦袋從樓上探出來看他們,眼中一冷,握著劍柄的手就攥緊了。
蘭君垣發現他的異樣身上摸了摸耳垂,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語,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平常他們想找個大夫抓來便是,可是面對這小姐的時候,愣是沒得出空閑,她整日整夜的在義診,困了就原地休息,身邊都是百姓,他們潛伏了三天,根本下不得手。
這才逼的沒法要喬裝改扮上門來找她,恐怕暴露身份會以身犯險,不過此時此地大人的性命要緊,還是聽著小姐的安排比較好。
說句難聽的,他們雖都是王公子弟,可乾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買賣,如果此地的人有異樣全殺了便是,何必如此草木皆兵。
蘭君垣對風少羽屢教不改的莽撞有些頭疼,這小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長大。
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在別人眼裡都很平常,林孝玨依然走在前面,將受傷的人挨著王建裕的房間安置下來。
房門一關,屋裡就變得肅然,守衛都隱藏在門口或者暗處,屋裡只剩下風少羽蘭君垣張嶽敬和她自己,這是主要的人。
林孝玨旁如無人的檢查著病人,她的恩人梁宇強梁大人,上一世她死之前,父親和弟弟全部入獄,是梁大人為官公正,保護了他們沒有動用大刑,雖然最後家人還是全部被害死,但是一飯之恩尚要湧泉相報,何況是對父親和弟弟們的搭救之恩。
林孝玨想不到今生今世能見到更年輕的故人,故人之所以跟父親交好,是因為在南下巡查之時被政敵所傷,險些喪命,是母親治好了他,那時候母親還未婚,如此算來是不是就是這次。
上一世母親應該救治的人,這一世都被她碰見了,那母親呢?母親去哪了?
林孝玨每見一個與前世相關的人,就會湧起一段對前世的回憶,可是若要細想下去就會痛疼不止。
她手扶著太陽穴,有些站不穩。
“小姐沒事吧?”蘭君垣看出這女子的異樣,他先張嶽敬一步,關切的問道。
“你不是自己病了吧?那怎麽救我們叔父?”風少羽急了,上前一步要扯她的肩膀。
林孝玨不知何時挪動了一下腳步,就躲開了。
“大人,肋下傷口,還在流血。”她收回心思,沒等別人反應過來已經開始討論梁宇強的病情了。
少言廢話,最快切入主題,這是張嶽敬對小姐的印象,小姐還是那麽急性子,他適應得了,臉色一時間靜下來,仔細聆聽。
蘭君垣也發現了她已經好了,便不再廢話。
“傷口不化膿,不愈合,這是本身,正氣不足的,表現。”直到小姐結結巴巴說的多了,風少羽才愣愣的跟上節奏。
原來小結巴自身的狀況已經跳過了,現在開始診病了。
林孝玨並不理會其他三人如何想的,她突然說道:“先生,我教你縫合之法,怎麽不用,止血?”
張嶽敬聽到熟悉的稱號,一愣,然後連連擺手:“小姐認錯人了吧?”這兩個公子來路不明,那位風公子性格更是古怪,他們讓他治病,治不好就想殺了他,可一時間又不動手。
他仔細琢磨過,其實他們不想殺他,不過是有什麽重要身份要隱瞞,怕放了他再泄露出去。
如果他治好了人,或許他們會有一念之仁放了他,可是如今病人未愈, 本來風少就想滅他的口,現在又被小姐認出來,不會誤會他們事先有勾結,再連累小姐怎麽辦?
看,風少又摸劍柄了,張嶽敬沒想到被林孝玨認出來,他死不承認。
“蘭君垣。若治粱大人,我需要張,先生幫忙。”沒想到的是,小姐不僅認出來他,還叫著其中一位公子的名字,小姐是怎麽知道人家名字的?可那公子明明叫曹監。
“在下姓氏王,家中排行老二,小姐是不是誤會了?”看吧,人家也不承認。張嶽敬手抖著,為林孝玨題名道姓捏了把汗。
人家不承認小姐為什麽要揭穿呢?他都聽過蘭公子的名諱都不敢說。
“王加兩點。這不就是,蘭嗎?還改性,確實挺二的,不過,我認得你。”面對蘭君垣的打馬虎眼,林孝玨非常堅持的搖搖頭。
“你是什麽人?引誘我們來這裡到底有什麽目的?”這下子風少羽忍不住了,這小結巴好像都把他們摸清了,他一抽寶劍,唰的一聲,就要逼迫林孝玨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