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至道三年九月下旬的東京汴梁城,西北風呼嘯而來,毫不留情的將乾枯的落葉灑滿了街道,來往的行人都已穿上厚厚的冬衣,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提前到來了。民間紛紛傳說這是因為太宗皇帝龍馭歸天帶來的天變,包括荊湖一帶的乾旱,蜀地的民變再起等等,都是上天對大宋的警示。
而相對起今年的天氣,今天的朝會更是讓禦前紅人,炙手可熱的左丞李至李大人從頭頂寒到了腳底板。無名火將他燒的暈頭轉向,火冒三丈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是由新任平海軍節度使、知泉州軍州事的范貽范大人那份奏折引起的。范大人在他上任後的第一份奏折中將他上任來的種種作為詳細的匯報了一遍,其中大的事件包括以下幾條:
一、前任節度使孫世安因病無法入京述職,請求還鄉養老,請陛下恩準。
二、查同安、惠安、永春、長樂等四縣令不守法治,所作所為多有虧行,現已全部革職囚禁,請朝廷盡快另選賢能接任。
三、長樂縣令王守節勾結山賊殺害欽差,被查辦後畏罪自盡。兩名欽差在治下遇害,實乃治理無方,自請處分。
四、荊湖路大旱,十余萬災民湧入泉州,現已妥善安置,但因災民數量眾多,故裡又一時無應對之策,特請重置雲霄縣,就地安置災民。同時,請沿途各州縣,凡有災民經過,如無力救濟,便請送至雲霄縣,本縣願全力承擔賑災事務。
五、福建路沿海多山,治下盜匪眾多,多為民患,百姓苦不堪言。為保境安民,請予相鄰福州、漳州全力配合,盡快肅清治下盜匪,永絕後患。
皇帝聽了奏折之後大喜過望,因荊湖大旱引起的難民潮,已經引起全國各地多起官民衝突,搞的朝野上下叫罵聲一片。可皇帝心裡明白,國庫裡沒錢糧,你讓朕憑空變出糧食出來賑災麽?況且如今連先帝下葬的事都捉襟見肘,誰還顧得上幾千裡外的一群賤民的死活。因此,皇帝已經連連將多名談論此事的朝臣分別做了處罰,以平息朝堂上的言論。可即便如此,皇帝自己心中也明白這只是無奈之舉,再這樣下去,只怕遲早引發大規模民變。
正在騎虎難下之時,泉州給大家帶來了解決之道。於是,丞相呂端建議,批準范貽的要求,將他連升兩級,加為檢校太尉,全權處置救災撫民之事,並提議委任他為福、泉、漳諸州觀察使,權知福州、漳州事。對沿海清剿山賊海盜之事便宜行事,以期保境安民。
此事原本就這樣了,但李至一夥提出了質疑,認為自淮海國主歸宋以來,各地節度均無兼兩州兵馬之例,為的就是防止藩鎮坐大,起不臣之心,朝廷難以平複。如今,范貽公然索要三州軍政大權,擺明了是居心不良,請皇帝三思。
最後的結果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皇帝不但沒有駁回呂端的建議,還在這些條件的基礎上再次來了個額外驚喜大奉送:賜范貽丹書鐵券~!
這東西可是好東西啊,就算真的造反了,只要有鐵券在手,最後還能保住命。有了這東西就等於明明白白的告訴了那幫反對的人:你不是怕范貽造反麽?朕還就要鼓勵他來造反,你們別喊了,回去洗洗睡吧~!
然後,皇帝金口玉言,由於宰相呂端大人年邁體弱,行動不便,今後上朝免去所有參拜之禮,賜座龍案之右。
皇帝又點名工部、禮部一乾人等,別瞎指點人家的事,先帝下葬的日期既然已定在了十月,就不能馬虎,絕對不能出絲毫差錯,否則,哼哼哼哼……
朝會散了之後,汴梁城西一處宏偉的建築,那是工部侍郎、參知政事、左丞李至大人的府邸。此時燈火輝煌,人頭攢動。今天被點名警告的一夥人提心吊膽的湊在這裡商議。
年過五旬的李大人一臉憤怒,甩著一份奏章惡狠狠的說道:“范貽這老匹夫好奸滑的手腕,好大的手筆~!居然還被官家稱讚識得大體,果然是先皇重臣,竟然還連升兩級,加了檢校太尉~!再看呂端那老糊塗,撈了個金殿賜座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他竟然提議官家給那匹夫賜丹書鐵券,真是得了便宜賣乖~!以後想碰他都碰不得了,真真豈有此理~!”
長相顯得有些猥瑣的工部員外郎丁謂拱手道:“相公不必生氣,此事對相公未必不利,從另一面來看,那范貽此生也只能終老泉州了,離了朝堂,諒他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來,至少不會再壞相公的事。至於說到吏治清明嘛,我們不妨想一想,為何那孫世安和錢俶一乾舊臣,把吳越與八閩之地搞的民怨四起卻依然深得聖寵呢?”
翰林學士王欽若點點頭道:“相公不必惱怒,范貽此舉雖可得一時之聖心,但假日時日,那尾大不掉之勢一旦露了出來,我等便可以謀逆之罪輕而易舉將其扳倒,那鐵券雖能保命,卻不見得能保官。只是,門下實在是想不通,那孫世安竟然首尾兩端,明著答應了相公除去范貽,為何一轉身卻將節度使的軍政大權拱手相送。”
李至歎息道:“也是我們大意了,隻想著那范貽出使高麗達十年之久,在朝堂內外早已沒了根基。卻不曾料到,他竟然說服了孫世安,棋差一著,棋差一著啊。”說著又恨恨道:“也是那李桂與孫初麟太不成事了,沒除了范貽,倒讓那老兒將兩人一舉除去了,還落人以口實,想追究都無從下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死不足惜~!”
王欽若道:“那范貽居高麗十年,名為使節,實為人質。在遼國和高麗兩國武士的夾擊下依然逃出重圍平安返回,看來,憑的不僅僅是運氣……”
丁謂打斷他的話道:“眼下最要緊的並非范貽,而是下月先皇移靈之事,今日官家也說了,此事由我工部主持,其中乾系重大,萬萬馬虎不得,稍有不慎,只怕死無葬身之地啊。”
眾人紛紛點頭,李至也回過神來,將范貽的事先放過一邊,眾人開始商量起了帝陵之事……
…………
“昭壽兄果然好手段~!”打發走了宣旨使,范貽笑吟吟的將手中的聖旨雙手遞給吳天祥:“官家果然全盤答應了我們的要求,不但同意了重置雲霄縣, 還將福州漳州也一並給了小弟,這下,你我兄弟可以放開手腳大乾一場了,哈哈。”
吳天祥看了一遍聖旨,又小心的收了起來,仔細的裝入帛製的繡筒中,恭敬的放到書架上。這才回身坐下,笑道:“有了這便宜行事四個字,延豐兄這個節度使實至名歸啊。”
范貽點了點頭,又沉思道:“只是,小弟實在不明白,官家為何要賜丹書鐵券與小弟呢?難道官家就不擔心我們有了鐵券,沒了後顧之憂,起了二心麽?”
吳天祥想了想,笑道:“延豐兄誤會了,此舉恰是官家警告你我,莫要起不臣之心啊。你想,一方節度,軍、民、財權集於一手,要造反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而官家賜延豐兄鐵券,正是告戒於你,若是你有了那不臣之心,他日兵敗,官家念在今日情面上,饒你不死。那不是擺明了告訴你,你造反必敗無疑麽?”
范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看來這天家心意,果然異於常人。呵呵,且不管他日後如何,有了這三州大權,如何將這十幾萬災民妥善安置才是目前的頭等大事,能否將雲霄縣恢復昔日的繁華,變成文舉賢侄所說的人間樂土才是如今要考慮的。明日那幾名朝廷新委派的官員就要來了,你這節度副使可就有的忙了。如何選賢任能,還要昭壽兄多多費心啊。”
吳天祥皺了皺眉頭,很小心的四下張望了一番,見眾親兵都不在附近,這才小聲道:“延豐兄,有句話,小弟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