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關系戶
“九年前,孫公子高中狀元,在謝師宴上,奴家見過寇大人一面。大人風范,奴家未敢一日或忘。聞得大人三年前代天巡撫兩湖,罷貪官,肅吏治,安流民,撫百姓,至有萬家生佛之稱。今日再見大人當面,奴家三生有幸。”謝玉英說著話,衝著寇準盈盈一拜。
寇準連連擺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寇某不過跑跑腿罷了。萬家生佛一說,再休提起,活活愧死寇某了。”
謝玉英見他如此,心中更是敬佩,卻也不便再多說,轉向孫何微微一笑:“孫公子別來無恙。”
孫何臉色似乎有些尷尬,訕訕笑道:“無恙無恙,謝姑娘……請坐!”謝玉英似乎沒發覺他的異常,神態自若向高文舉等人福了一福,自去為她定排的小桌後落了座,丫環已經將一應器具食物為她擺放整齊了。
高文舉和柳三變聽到謝玉英的話,哪裡還能不明白眼前這位寇某人的身份,兩人都覺得很吃驚,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了寇準。柳三變還好一點,只是知道眼前這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便是名揚天下的寇大人,心裡雖然稍有些激動,可也不至於失態,畢竟這幾年借著徐鍇、范貽以及老爹的東風,大人物也見過不少,眼前這位對他來講,十九歲便中了進士的才名似乎更有吸引力一些,至於那些什麽官場上的名聲,反倒沒多大興趣,更別提什麽萬家生佛之類的虛名,他剛才還在一位萬家生佛的衣襟了擦過手呢,可見這生佛的名號實在不怎麽值錢。可高文舉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眼前這位寇大人,可是他來到這個世界裡接觸到的第一位最接近權利中樞的歷史人物,如今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還吃著自己奉上的食物,喝著自己買來的酒,調戲著自己的朋友……好吧,沒調戲,只是說了幾句話罷了。
有了寇準在場,孫何自然也就變的不怎麽重要了,高文舉一時之間還真的想不起來這位過氣狀元郎是哪位高人。雖然覺得大家非要擺明了身份多少有些落了俗套,不過面對這位中華幾千年歷史中大名鼎鼎的寇大人,自然可以將那些小打算放一放了。
一念至此,高文舉哪裡還能忍的住,連忙直起身來,正色道:“原來竟是寇大人當面,學生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人恕罪。”他們這幾位,都有個舉人的功名在身上,自稱為學生也是習慣。
寇準呵呵笑道:“小友說哪裡話?!大家萍水相逢,原本無拘無束,談笑一陣也不失為一樁雅事。如今露了身份,不免縛手縛腳,反倒壞了小友的雅興,還望小友莫要埋怨我們兩個老東西才是啊。”說著看了一眼身邊的孫何,卻見這位“孫公子”仍然目不轉睛的盯著謝姑娘,一臉的討好之色,不由的大是鬱悶,自己這位得意門生,哪兒都好,可為了個歌妓搞的滿城風雨不說,事隔多年,竟然還是如此的放不開,一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孫何這時也發覺自己有些失態了,連忙接著寇準的話附和道:“對對對,老東西,老東西。”眾人一頭黑線,這位也太失態了吧。
壽昌再一次笑軟了。
高文舉看在眼裡,自然明白孫何和這位謝姑娘曾經有過故事,搞不好還是印象很深刻那種,不過如今謝姑娘已經跟著柳三變混了,這位大叔當著人家的面還這麽盯著不放好像就有些說不過去了。要說謝姑娘這年齡,是比柳三變大了十歲左右,甚至高文舉也當面笑話過柳三變說,女大三,抱金磚,依著謝姑娘和柳三變的情況,夠抱三塊金磚的。可再怎麽說,人家好歹也算洗白上岸了,你身為曾經的狀元,如今應該也是官場中人了,怎麽能如此不顧形象呢?心裡想著,再看向孫何的眼神可就不那麽友好了。
寇準也發覺到了異常,笑著岔開話題,向著高文舉道:“今日機緣巧合,在這荒郊野外竟然還能品嘗到如此美味,實在讓人意想不到。本來叨擾小友一頓也便罷了,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二人的身份,不知道小友方不方便留下姓名,與我二人交個朋友?”
高文舉連忙回道:“大人說笑了,學生不願意留下姓名,原本是怕胡鬧一場傳了出去讓人笑話,既是寇大人願意折節下交,學生自然求之不得了。”當下站起身來鄭重見禮:“學生高鵬,泉州雲霄人。這位柳三變,崇安人。這兩位是朱文方朱文遠兄弟,蘇州人。我四人都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這位是趙嵐,汴梁人,卻不知道今科考不考。”
隨著他的介紹,幾人都起身向兩位前輩恭敬行禮,輪到壽昌時,卻聽他這麽一說,壽昌連忙接著話頭道:“考!幹嘛不考!”話一出口,馬上想起來,自己還得趕緊弄個舉人的身份才行,要不然連考場都進不了,還考個什麽。
寇準和孫何一一回禮,見禮完畢,兩人對了個眼神,孫何會意,開口問道:“高鵬?可是旬日前在狀元樓舌戰契丹小王爺那位高大才子?”
高文舉一下不好意思了,訕訕笑道:“那日適逢酒後失態,一時口快獻了個醜,不值方家一曬。讓兩位大人見笑了。”
寇準笑道:“獻醜?呵呵,小友過謙了,至於說到酒後失態,依我看,這種態,倒不妨多失上幾回,呵呵。”
孫何也笑道:“此次進京,小友大名,如雷貫耳,街頭巷尾皆是小友當日風采的傳說,呵呵。那些對子孫某也曾拜讀過,的確稱得上才華橫溢。孫某不才,三科前也曾考取過功名,可孫某見了那契丹小王爺的出對,卻也倒吸了一口冷氣,實話實說,若是當日換了孫某,那吐血之人,只怕便是孫某了。”
高文舉笑道:“對對本為消閑作樂,契丹人把這東西認的太真了。看的重,自然也就傷的深了,說起來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寇準點頭道:“說的也是,不過話雖如此,所謂觀一斑可知全貌,單從這對子的功力來看,小友的文才,當屬今科之首,若無意外,中個頭甲應該不成問題。”
高文舉連忙擺手道:“寇大人切莫如此說,所謂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豈能如此藐視天下英雄?我大宋人才濟濟,勝過學生的人恐怕比比皆是,只是人家不像學生這般喜歡胡鬧罷了。若是考誰更能胡鬧,學生倒有幾分把握中個狀元。可要真論起省試來,嘿嘿,學生還真沒多少底氣。”
這話倒是真的,他學的東西幾乎都和這個時代沒多大關系,這輩子的前半段,那位正宗高少爺也不過是個死讀書,讀死書的書呆子罷了,除了會寫字之外,會不會作文實在很難評論。簡單來說,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考中的把握,而且他之所以跑來應考,完全就是出於一個打醬油的心態,主要還是以觀望為主,想要感受一下這種省試的氣氛罷了,至於中不中的,原也沒什麽相乾。
寇準和孫何對視一眼,想到方才他和柳三變那副模樣,相視一笑,孫何突然想起一事,對著柳三變問道:“柳公子是崇安人,可識得如今出任杭州海務署理的柳宜柳大人麽?”
柳三變聽到人家提到父親,連忙起身施禮:“大人識得家父?”
這兩句對白搞的在場的許多人都心神不定,高文舉心裡想的是,這下麻煩了,這老家夥認得七郎他爹,要是仗著這層關系來撬牆角的話是不是不太好收場啊。這年頭這關系戶挺神奇的,互相贈送個女朋友什麽的很正常,要真是那樣的話,自己豈不是害了謝姑娘?
而柳三變則一門心思的琢磨如何利用這層關系在官場上找些門路,這正是徐老爺子這幾年來對他的教導。
至於寇準和孫何兩人,先是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種恍然大悟的神色,又同時使了個詢問的眼神,接著開始了一系列不為人知的眼神交流。
原來,兩人得知柳三變是柳宜的兒子之後,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今天這場奢侈的野餐是怎麽來的了。柳宜出任杭州海務署理,大權在握,每日經手的錢財不可勝計,且杭州海務衙門又是他一手從無到有建起來的,去年隻他一家所收的海稅,就上繳國庫三百萬貫,這個數目幾乎等同與一個上等州府的稅收,可以說絕對稱得上是能吏。此人素有賢名,雖然身在富貴窩中,卻從不伸手撈黑錢,就連許多和他不對路的官員提起這個來都不得不豎個大拇指。
讓人沒想到的是,他的兒子居然如此奢侈,這裡面要說沒點問題,那可真就稱得上睜眼說瞎話了。兩人幾乎在同一時刻就想到了,柳三變肯定是背著父親搞了些見不得人的把戲,甚至極有可能是父子倆串通好了,在海事衙門上下其手,玩出這種瞞天過海的把戲來的。否則眼前這一切就無法讓人理解了。
兩個眼神交流到最後,還是孫何出面向柳三變開口,此時,這兩位已經認定了高文舉其實是個配角,真正的有錢人應該是這位柳公子,單從這些人都是單身,而他自己竟然帶著謝大家在背人的地方卿卿我我就可知端的。
孫何想了想,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道:“孫某和柳大人以平輩論交,在這裡就托大叫你一聲賢侄了。賢侄啊,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高文舉一陣冷笑,心道,這個老不要臉,還真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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