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打量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能讓封域中三番五次,不顧臉面來求自己。 崔鍵站在那裡,昂道挺立,臉上很平靜。
崔鍵沒有進入體制的時候,象朱志方這樣的人見多了,而且每一個都比他官大。能進入省長家串門的,絕對不是他這樣的小嘍嘍。朱志方的這種姿態,與夜郎國王沒什麽兩樣。
沒見過大人物的人,才喜歡裝大,玩深沉。朱志方本想給這個年輕人一點壓力,展示一下自己的官威,殊不知自己已經被崔鍵看輕了。
朱志方原本準備好好教育一下這個年輕人,忽然發現崔鍵眼神中,那種無法壓抑的正義與無畏。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無法降服這個年輕人。
朱志方的秘書在門口喊道:“副市長,他們來了。”
他們自然指的是被崔鍵打了的記者李大偉,這是朱志方安排的一步棋,為的就是要看到崔鍵屈服,認輸,服軟。
不是李大偉一個人嗎?怎麽是他們呢?朱志方略一遲疑,門外就走進來一男一女,這兩人正是那天揭劉曉軒短處的兩個記者。當時那個女的藏在暗處,崔鍵也不曾見過。
兩人進來之後,膽顫心驚地叫了一聲朱副市長。還沒等朱志方開口,李大偉突然就跪在地上,“朱副市長,崔鍵副縣長,都是我們的錯,我們錯了,我們該死。”
李大偉莫明其妙的舉動,令所有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好端端的,他怎麽就跪在地上說自己錯了?
他的舉動,連朱志方都有些雲裡霧裡,搞不懂演的是哪出。
李大偉扇了自己一個嘴巴,“都是我這崔鍵臭嘴,在外面亂說。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存心出劉主持的醜。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貪戀劉主持的美銫,多次約她而不致,惱羞成怒。於是就想到了在報紙上出她的醜。對不起,對不起!朱副市長,崔鍵副縣長,我錯了。只要你們不開除我的工作,讓我做什麽都行。”
接著,李大偉就象發了神經似的,左一個耳光,右一個耳光,不停在扇著自己。而那個女記者,局促不安地站在一邊,耷拉著頭什麽也不說。
朱志方氣死了,明明想看到崔鍵出醜,現在居然成了讓崔鍵看醜。朱頂天這混小子都找了些什麽人?辦個事都不成。
“副市長,這事與崔鍵副縣長無關,都是我自己捅出來的簍子。”李大偉就爬到崔鍵腳下,“崔鍵副縣長,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做個真正的記者,再也不敢亂來了。請你大人有大量,我,我這就去給劉主持道歉,在報紙上發表公開聲明,公開向她道歉。”
“李大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封書記看到事情也有些蹊蹺,便嚴勵地問了起來。
李大偉自然不敢說是朱頂天讓他去做的這種缺德事,於是就編了一個理由。再加上那女記者在一旁證實,大家也就隻好這樣信了。
朱志方一臉鐵青,人家崔鍵還沒開口,李大偉就出了這等洋相。
要他來接受崔鍵的道歉,他倒好了,反而向崔鍵倒了歉。這就有點本末倒置了,朱志方心裡很不是滋味。
“混帳!”朱志方罵了一句,也不知道他罵的是誰。過了一會,才聽到他道:“既然是一場誤會,崔鍵副縣長,這事就你說了算吧!我差點就被這些假相給蒙騙了,真是糊塗!”
封書記就立刻道:“您這也是為樹立幹部形象,從大局著想。”這馬屁拍得正得好處,朱志方點點頭,“小崔鍵同志,這事真是委屈你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崔鍵倒是一臉輕松,淡然笑之,“朱副市長明察秋毫,我以後一定嚴於律己,絕不重犯。”
正說著,朱志方的手機就響了。朱志方接過電話喂了一聲後,本來強裝在臉上的笑容霎時拉了下來,臉銫陰沉得十分嚇人。
聽到這個電話,朱志方再也沒什麽心思管其他的事,匆匆揮退了眾人,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良久,有人遠遠聽到他在房間裡吼道:“滾——”
面對這種突然的變故,馮書記完全是蒙在鼓裡,崔鍵心裡卻如明鏡一般。剛才肯定是朱志方接到了寧古那邊的消息,朱頂天的事終於有人傳到他耳朵裡了。
第二天,寧古縣可就熱鬧了,任鐵林辦公室的電話成就熱線,一些為朱頂天說情的人絡繹不絕。
小玉的家屬,組織了幾十個人,守在公安局的門口,要求政府給他們一個交待,有人甚於要求公安局把凶手交出來。
這些人都在氣頭上,把凶手交出來朱頂天還能好過?而且公安局也不會這麽做,雙方就這樣對峙著。
市政府這邊,也多了一些上訪的人,好在這些人沒有鬧事,只是帶著上訪的心態。政府這邊只能派辦公室主任去安撫。崔鍵就站在窗口,看著這些鬧哄哄的人,琢磨著這事該如崔鍵結束?
任鐵林真的頭大了,一邊是副市長,一邊是受害人家屬。
秉公辦理,朱頂天這牢是坐定了,這樣一來必然得罪朱志方。酌情處理,這邊受害者的家屬肯定不會答應,非鬧個雞犬不寧。
從周書記辦公室出來,任鐵林又來到常務副縣長辦公室。崔鍵正站在窗口,看著下面的受害者家屬。秘書潘傑進來報告,“崔鍵縣長,任局長來了。”
“讓他進來吧!”崔鍵淡淡地道,轉身回到了坐位上。
任鐵林行銫匆匆,臉銫不大好,肯定是昨天晚上沒睡好。接到這樣一個燙手山芋,放在誰那裡都是個禍害,任鐵林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更要命的是,昨天晚上聽說,還有人修理過朱頂天。馮武是崔鍵的人,這件事基本上是馮武在處理,人家刑偵大隊都不出面,能避就避,可自己這個局長不能避。
任鐵林現在是公安局局長兼副縣長,正因為馮武是崔鍵的人,他才向崔鍵討個主意。對於崔鍵這個人,任鐵林的心思也很複雜。
一是摸不清他的背景,二又不能得罪,一直以來,任鐵林與崔鍵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任鐵林升為副縣長之後,心裡就多了些想法,進常委。
如果這樣,他就必須兼政法書記才行,但是雷霆在這個位置上好久了,也不見動動,任鐵林正想和崔鍵進一步交好,沒想到出了這事,他的心裡就五味俱全。
剛才請示過周書記的意見,周書記說了六個字,酌情秉公辦理!
酌情秉公辦理,這六個字就有意思了。既要秉公辦理,又要酌情處理,考察到各方面的因素。任鐵林心裡也沒有主意,不知道周書記到底是什麽意思?
任鐵林進來之後,秘書泡好了茶,崔鍵常用來待客的鐵觀音。
崔鍵這裡有兩種茶,一種是政府發的本土茶葉,另一種是崔鍵自己喝的鐵觀音。潘傑泡茶也是看人,一般的人就泡本土綠茶,能喝上鐵觀音的,這人必定和崔鍵就有聯系。
任鐵林已經沒了喝茶的心思,進門就道:“崔鍵縣長,我現在可是兩頭不是人,怎麽辦?”
崔鍵微微一笑,“喝茶吧,這茶可是上好的鐵觀音,特意從省城帶過來的。”
任鐵林拿起杯子喝了口,見崔鍵一付風淡雲輕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心裡打的什麽主意。
現在周書記那邊是酌情秉公辦理,政法書記那邊是立即放人,崔鍵呢?好象不關他什麽事似的。說到底,這事還是他挑起的,否則治安隊的人只要慢去幾分鍾,朱頂天就走人了。
到時再去市裡要人,肯定是抓不到他的,現在抓到了朱頂天,卻等於捅了個馬蜂窩。如果按正常程序,將朱頂天移交法院,剩下是沒自己什麽事了,但必定得罪朱志方。
人家一個副市長,要拿下你一下小小的公安局長還輕而易舉的。任鐵林看著崔鍵,崔鍵就漫不經心地道:“有時候爬得高了,膽子反而小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們都不想重複以前走過的路。所以很多人到了一定的高度,不求上進,只求明哲保身。任縣長你才多大?四十剛出來,為什麽不可以再進一步?甚至二步,三步?”
這些莫明其妙讓任鐵林有點忐忑不安,更主要的是,他不清楚崔鍵的底細。崔鍵就喝著茶,緩緩地道:“你按周書記的意思,肯定錯不了。”
雖然他不知道周書記剛才說了什麽,但他知道任鐵林肯定去過周書記那裡了,而且周書記絕對不會說立即放人。
任鐵林眼中滿上狐疑,以前不知辦過了多少案子,從來都是雷厲風行的他,只怕這回要在這件事情上傷腦筋了。崔鍵對任鐵林這人的看法還算不錯,也是個辦實事的人。
以前在烏林時,當時的周縣長一句話,他便不折不扣地執行。為了給任鐵林增加點信心,崔鍵又淡淡地道了句,“這事崔副書記已經知道了。”
提到崔副書記,任鐵林當然不會忘記年前的那一幕,苗振鐸就是在他的指示下,轟然倒台。崔鍵這麽說,意味著他的後台是董副書記?任鐵林只能如此琢磨。
回去的時候,任鐵林就在路上想著,“怕個球,人死卵朝天!”
公安局不顧政法書記雷霆的反對,將朱頂天移交給了檢察院。這件事在寧古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朱志方正在自己家裡,背著雙手走個不停,他老婆一把鼻子一把淚,哭得象個什麽似的。“志方啊,你倒是想想辦法!難道就讓天兒去坐牢不成?你堂堂一個副市長,好歹也跟下面打個招呼!嗚嗚……”
“哭,哭,哭個屁啊?哭有什麽用嗎?人還沒死你就只知道哭。”朱志方朝老婆破口大罵,“都是你平時嬌生慣養,現在好了吧?是你自己管教不嚴,要不今天怎麽會出這種事?”
這時,朱志方的秘書走了進來,在朱志方耳連嘀咕了幾句。
“什麽?反了他們,居然把天兒交到檢察院了?”
砰——朱志方一腳踢翻了茶凡,上面的杯子,煙灰缸全部打碎在地上。客廳裡發出一聲巨響,把兩個保姆都嚇傻了。
朱志方似乎還不解氣,抓起一隻杯子,又“叭——”地一聲,扔在地上。“這些王八蛋!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們!”
朱志方的火氣很大,連他的專職秘書劉一海也嚇得渾身一陣哆嗦。朱志方捏緊拳頭,狠不得隨時捏死某人似的。但是空有一身的力氣,突然發現無處可使。
“你帶幾個人,立刻到寧古走一趟。”朱志方氣極敗壞地道。
“我這就去!”劉一海立刻退了出去。
朱志方陰著臉,想殺人——而此時的雷霆,也同樣坐在自己的家裡,煙抽了一支又一支。他在琢磨這件事情背後到底是誰在做推手。按理說,不管是誰在辦這件事,總得給朱志方留點面子。
現在到是有點奇怪了,先是公安局抓了人,然後就是馬不停蹄地審訊,沒過多久,就被移交到了檢察院。
任鐵林好象有點迫不及待地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的味道,這個任鐵林居然不顧自己的反對,這就令雷霆很惱火。
周書記是個出了名的死腦筋,他琢磨著崔鍵應該沒有這麽大的能耐,能讓任鐵林聽他的指示,周書記就是唯一的可能。
其實,周倩混了二十幾年,還停留在縣委書記這個位置,多少與他的性格有關。這人太死板,太正經,做人有必要嘛?
制度是死的,法律是死的,為什麽就不能靈活多變呢?雷霆琢磨著這次應該沒上次那麽走運了,周倩肯定鬥不過朱志方。
於是,他的心裡漸漸地偏向了朱志方。
世界上偏偏有些人不信邪,周書記只相信正義,一身正氣,為民辦事。雷霆也不信邪,他根本不相信,就憑周書記和崔鍵這樣的人,可以鬥過朱志記這個副市長?
現在的寧古,表面上周書記大權在握,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裡的小九九。周書記上台之後,並沒有象苗振鐸一樣,排除異己,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重要的位置。
以前那些跟隨苗振鐸的,或許希望苗振鐸倒台的,在周書記的溫和政策之下,暫時得到了安穩。但是時日一久,隨著各種利益相爭,這些人又紛紛暴露了自己的本來面目。
雷霆最大的擔心,是任鐵林爬上,擠到自己這個位置。而真正造成雷霆孤注一擲的,就是重組方案,崔鍵沒有給他面子,反而將他提議的人批得一文不值,最後還沒能逃過牢獄之災。
雷霆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朱志方的專職秘書劉一海帶著幾個人朝寧古趕來了。
劉一海匆匆走來,“一切都安排妥了,明天開庭。”
朱志方用手摸著下巴,點了點頭。
劉一海見領導沒有說話,就站在一邊等候吩咐。
過了好久,才聽到朱志方沉聲問道:“報社那邊都打過招呼了嗎?”
劉一海恭敬地回答,“幾個報社都打過招呼了。您放心吧!那個叫小玉的女孩子那邊也打過招呼了,他們同意不再上訴。”作為朱志方的專職秘書,劉一海基本上能猜測出領導的想法,有很多的事,經常不用朱志方提起,他就已經辦好了。
在這方面,朱志方對他還是比較滿意。
屋子裡很靜,朱志方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劉一海熟悉他的習慣,因此也不敢打擾他。直到過了半小時左右,朱志方才抬起頭,犀利的目光格外陰沉。
只見他舉起一根手指,“你去查一下,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周倩雖然古板,但絕不敢哪我玩陰的。”
“市長,您是懷疑這背後有人暗中*縱?”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解釋嗎?”
劉一海點點頭, “我這就去辦。不過,這件事情,任鐵林應該是個缺口。否則我想憑他的作風,一般情況下不可能敢開罪您。”
“這事我也想過,任鐵林在上面沒什麽人,否則他還不早就當上政法書記了?眼巴巴地忍了這麽多年。”朱志方今天很不一樣,居然跟自己的下屬討論起這些問題來,平時的時候,他總是那付高高在上的模樣,令人遠而敬之。
劉一海自然知道,完全是因為朱頂天的原因,否則朱志方是不可能放下架子的。
“市長,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講?”
“說吧!”朱志方也沒看他,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口。如果不出意外,朱頂天明天開庭之後,就可以無罪釋放。
“市長,我覺得周倩現在最得力的手下莫過於崔鍵,苗振鐸被雙規,不也因為他嗎?我倒是覺得,是不是把他們兩個挪動一下。把崔鍵調走,等於斷了周倩一隻臂膀。以後寧古的事,不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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