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煩心事崔鍵還只能在睡覺的時候想想，他一接到任命，同一天，霍大偉進行了分工，可第二天，飼料廠就正式投產，林長寬已經答應要來的。

　在飼料廠正式投產前，養殖場其實已經開始在動作，機鴨苗場豬種場已經陸續在向與養殖場簽了合同的養殖戶提供幼苗如果飼料廠再不生產，就會影響那些機鴨豬的生長了。

　星期二，林長寬準時到了大肚川，飼料廠的儀式搞得很熱烈，機器的使用也很正常，從林長寬合上電閘開始不到半個小時，第一袋大肚川豬飼料就已經生產出來

　儀式完成之後有一個招待酒宴，林長寬作為最高領導，也成了被敬酒的對象但是這次林長寬的表現與原來很不一樣，除了一開始霍大偉和崔鍵還有其他幾位鎮領導敬的酒他喝了外，其他人再敬酒，他再也不端杯。

　“崔鍵，你說奇怪不奇怪，林區長的酒量那也是有名的，原來他是追著灌我，但今天你看看，轉興了。”霍大偉悄悄對崔鍵說道。

　“也許林區長要注意影響吧，畢竟今天來的人不少。”崔鍵心知肚明，但這樣的事卻不好跟外人講。

　林長寬最終還是提前離席，他現在看到崔鍵就有心理陰影，自己喝一杯，崔鍵喝兩杯，而且旁邊還有兩個幫腔的，可硬是沒有放倒崔鍵，反倒是被人抬了回去，一想起這些，林長寬就特沒有面子。

　林長寬提不提前離席，崔鍵並不關心，他只需要林長寬在儀式上講幾句話，哪怕講完話，林長寬扭皮股就走，他也不會在意。

　飼料廠的第一天生產的一百噸飼料被前山村就拉走了一半，崔鍵原本並不同意在前山村搞那麽多養殖戶，前山村太窮，人都吃不飽，哪還夠牲畜吃?可馬明義把他在股票認購證的收益全部拿了出來，硬是讓前山村成了養殖村崔鍵罵他天生就是個窮命，馬明義笑嘻嘻的說，只要能讓前山村富起來，他哪怕變成窮光蛋也願意。崔鍵有些感動，馬明義兩父子最大的心願，可能就是讓前山村改變貧窮落後的面貌。

　四萬五千元支持二百多戶養殖戶是不夠的，崔鍵悄悄又給馬明義送去了五萬元，算是私人借給他的，這下輪到馬明義被感動。

　*********

　一周後，縣裡召開計劃生育工作會，這次霍大偉也參加了。計劃生育是國策，實行一票否決製，只要發現一例超生，書記鎮長就地免職。崔鍵原本就分管計劃生育，對鎮裡的情況也是知道一些的，大肚川肯定是存在超生的，而且問題還不輕。

　陸兵坐在主席台正中，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聲音也提高了幾個分貝，如果真這樣，恐怕袁立就不會因為貪汙，早就免職了。而霍大偉這個黨委書記，現在還能坐在這裡，只能用奇跡來形容。

　崔鍵輕輕斜睨了霍大偉一眼，發現他神色平靜，仿佛陸兵的話跟他沒有任何關系，難道自己領會錯了陸兵的話?崔鍵低頭仔細看材料，原來上面寫的是“檢查中發現超生，書記鎮長就地免職。”

　奧妙原來在這裡，這句話的邏輯是這樣:檢查中發現超生，肯定免職。但若是檢查中沒有發現，不管存在多大的問題也沒事換句話說，存在問題不怕，別在檢查中露餡。

　材料是縣政府辦公室起草的，陸兵會沒發現這個漏洞?但又想，哪個鎮鎮的計劃生育沒有問題?只是大小的區別而已。如果邏輯上不留漏洞，陸兵難道要把全縣的書記鎮鎮長全部免掉?何況幹部任命歷來是書記說了算，陸兵哪怕再較真，在某些方面也只能裝糊塗。

　霍大偉坦然自若，難道這樣的檢查，大肚川也能繞過去?要知道“普九”驗收如果不是自己盡力去爭痊恐怕大肚川還真的要繞過去了但如果大肚川沒有“普九”驗收，自己這個代理鎮長能不能當上，還存在很大的變數。

　會後，崔鍵向霍大偉匯報，羅列了一大堆問題，農村重男輕女思想嚴重，越是貧困的地方，越嚴重有的人為了生個兒子，傾家蕩產也不管不顧。

　“書記，這計劃生育檢查是不是讓縣裡別檢查咱們鎮?這可不是‘普九’，萬一搞砸……”崔鍵說道，這次的檢查又是省裡派下來的，如果真要在大肚川發現問題，霍大偉不知道，自己這個代理鎮長恐怕又會退回到副鎮長。

　“那不行，誰有這個把握?這樣的話，書記區長都不敢表態還是要把工作坐扎實，出了事，你我都跑不了”霍大偉堅決的說，其實他何嘗不想這樣，甚至所有的鎮鎮都想繞過去，可萬一檢查團一定要去大肚川呢?出了問題，他固然是跑不了，縣裡到時也要負責。

　“刮宮引產的事，難辦啊。”崔鍵歎道，鎮鎮幹部最遭群眾罵的主要是兩件事，一是收提留統籌款，二就是計劃生育。

　“再難辦也要辦，要不然要我們這些幹部坐什麽?‘普九’那麽難，不照樣挺過來了?崔鍵，你可不要存有什麽僥幸心態，得拿出實際行動來。”霍大偉說道。

　“全部搞強製措施?”崔鍵問。

　“如果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這也是必須的。”霍大偉堅定的說道。

　崔鍵是個毛頭小夥子，讓他去搞計劃生育確實有些為難，但不管怎麽樣，既然處在了這樣一個位置，該坐的工作就必須要去坐縣裡對今年的計劃生育檢查也很重視，一個星期之後，由林長寬帶隊，帶領全縣十六個主管副鎮長去領縣東寧縣學習東寧縣去年順利通過了省計劃生育檢查，東寧縣這次是去取經的。

　東寧縣的主管區長是個中年婦女，姓劉，官名劉臘鳳，她口才很好，不看稿子，連說三個小時不用休息其實那些經驗全是虛的，什麽抓計劃生育重在宣傳教育，標語入鎮入村入戶入心等等，這樣的經驗，崔鍵坐在辦公室裡就能想出來，還用跑這麽遠來取經?

　直到晚上在酒桌上，劉臘鳳才透露出一點兒實用的東西:現在檢查組已經很有經驗，上車前不抽簽，怕走漏消息，都在咱上抽，抽出哪個鎮就直接去，因為他們不可能認識路，司機倒是當地的。

　林長寬問，有沒有好的辦法?劉臘鳳搖了搖頭，想作弊根本不可能。

　崔鍵聽得耳中一鳴，他清楚劉臘鳳肯定沒有說真話，東寧縣要是沒有作弊，怎麽可能通過檢查。

　對於縣裡來說，只要知道了檢查組去哪個鎮鎮，就能提前應付，比如提前到路口處蹲守，等候檢查人員的到來，或者到村裡去，對檢查人員進行跟蹤，對老百姓進行提防，以免老百姓對檢查人員泄露情況，等等不一而足。

　那司機又是如何把消息準確的傳出來呢，其實說穿了也很簡單，縣裡先把各個鎮鎮排名，讓司機全部記熟等到知道去哪個鎮鎮後，就通過尾燈閃爍的次數通知跟在後面的車輛

　崔鍵聽了五體投地，這哪是應付檢查艾簡直就是搞地下工作嘛既然這樣，為什麽不把所有問題都處理掉，再接受檢查呢?到時還用得著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麽?

　林長寬在大肚川可以少喝酒，但到了東寧，為了取得“真經”，就不管胃了他的酒量其實不錯，有一斤多接受二斤的樣子，上次在香山山莊，崔鍵喝兩杯，他喝一杯，而且喝的是快酒，一杯接一杯的喝，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以至最後酩酊大醉

　按說林長寬這樣的酒量，在工作中應該是應付才對但其實上，就算是崔鍵，如果碰到幾十個人一起的聚餐，照樣坐喝醉你再能喝，架不住勸住的人多，崔鍵能喝兩箱酒，可如果四五十個人，甚至是上百人向他勸酒呢，每人喝半斤，絕對把他喝趴下。

　現在林長寬就是這麽個情況，東寧縣去了十幾個人，東寧縣當然要接待好兄弟縣的幹部因此，縣政府也派了十來個人接待，甚至在最後，東寧縣的區長都來敬酒，雖然只有一杯，但那杯酒至少在一兩五以上對方是區長，雖然只是在中間來敬杯酒，但這個面子不能駁，林長寬一揚脖子，一兩五又進了肚

　在旁邊的崔鍵看到林長寬難受的樣子，倒為他抱不平，因為崔鍵看那區長一飲而盡的樣子，就知道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水拿著一杯水來敬別人的酒，面子有了，裡子也不錯。

　“崔鍵，你不仗義。”回到賓館後，林長寬醉熏熏的對扶著他上樓的崔鍵說道。

　“我怎麽不仗義啦?這是葡萄糖，喝下去睡一覺就沒事了。”崔鍵拿了個杯子，倒了四支葡萄糖出來，雖然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鎮政府的秘書了，可每次總會在包裡放上兩盒葡萄糖。

　“你這麽能喝，怎麽能不來替我擋擋酒呢?”林長寬惱道。

　“林區長，人家是尊重你，你是我們的頭，我哪夠資格再說了，就算我再能喝，跟他們一比，也不行啊人家喝的是水，我們喝的是酒，再擋，也是個醉與其我們兩個一起醉，不如你醉了，我保持清醒的頭腦服侍你，不更好?”崔鍵笑嘻嘻的說道。

　“你小子，回去再收拾你”林長寬哼哼的道，喝下葡萄糖下，沉沉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經是半夜，見崔鍵就在房間裡的地毯上睡著，林長寬那點慍怒立刻消化於無形看著崔鍵睡覺還一本正經的樣子，林長寬心中暗笑，這臭小子，天生就是當秘書的料，林長寬到房間裡的衛生間衝澡，崔鍵聽到聲音，隨即也醒來了。

　“崔鍵，時間也不早了，你回自己房間去睡吧。”林長寬在裡面聽到動靜，伸出頭來說不知不覺，林長寬稱呼崔鍵由原來的崔鍵同志簡化為崔鍵了。

　“沒事，我已經醒來了，現在過去也睡不著，還是多聆聽一下領導的指示吧”崔鍵笑嘻嘻的說道。

　“你就滑吧，等會，馬上就出來。”林長寬笑罵道。

　適當的油滑顯得更為隨意，其實晚上崔鍵原本倒想去給林長寬擋酒的，但這次出來有十六個鎮鎮的主管鎮鎮長，其他人都沒動，自己這麽積極算怎麽回事?這次來是“取經”，如果帶隊的林長寬都不拿出點誠意，別人的真經就這麽輕易給了你?

　“崔鍵，你覺得我們這次來有沒有收獲?”林長寬手裡拿著條毛巾，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就一皮股坐到崔鍵身邊，問。

　“從正面上看好像收獲不大，老生常談罷了。”崔鍵說道。

　“哦，那從背面看呢?”林長寬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聽出了崔鍵話裡有話。

　崔鍵把從閆明那裡打聽到的經驗說了出來，如果說東寧縣有真經的話，閆明的這些話才算是真正的“真經。”

　“真的?”林長寬大吃一驚，這樣的手法聞所未聞，也太專業了吧

　“我總編不出這樣的套路吧?”崔鍵笑了笑。

　“崔鍵，你總是出人意料”林長寬一歎，從第一次崔鍵當面向來討債，到後來在香山山莊反把自己灌倒，到“普九”驗收的那條條幅，崔鍵留給他的印象是一次比一次深。

　“林區長，你這是批評還是表揚?”崔鍵笑嘻嘻的問。

　“自己體會吧你怎麽會跟東寧縣下面的主管副鎮長熟?”林長寬問

　“我們一起在市裡開過會，同時我也是東寧縣黃土嶺人。”崔鍵說

　“你是東寧縣人?”林長寬再次意外，這小子，到了老家，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這個問題我好像沒必要告假吧?”崔鍵笑眯眯的道。

　“你小子鬼靈精怪，剛才在酒會上，東寧縣的幹部拚命的灌我酒，你也不給自己的家鎮人敬幾杯。”林長寬嗔怪道。

　“那是你們領導之間的交流，我是小兵，沒資格。”崔鍵道。

　從東寧縣回來後，東寧縣的計生工作抓得緊了，崔鍵回到大肚川後，霍大偉也叮囑他，全力以赴搞好計生工作，確包順利過關。

　“書記，我正想向你匯報這個問題，被動應付只能應付一時，否則不管怎麽坐，心裡都會沒底。”崔鍵說道。

　“那你想怎麽坐?”霍大偉問。

　“只要是不符合政策超生的，一律引產。”崔鍵沉聲道，其實各個鎮的計生工作之所以難坐，最重要的目的並不是群眾的工作，問題反而在於鎮裡侯奎的老婆葉麗娟是計生委的乾事，早還在袁立在的時候，她就向崔鍵介紹過這裡面的玄機。

　違反政策的生育看年都有，鎮裡的政策是動員引產，不願意引產就罰款，處罰過孩子就可以偷偷生下來，如果既不聽說服，又不交罰款，那就不客氣鎮裡對付農民，自然有的是辦法也因此，有的村民為了逃避罰款，就躲到外地，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罰，除非再不回來。

　這已經把計生站變相成為鎮裡的創收窗口了，大肚川再窮，也不能在這上面創收吧?一旦有了創收目的，興質就變了，一旦被上面發現，所有人都得倒霉。

　而且這樣的處罰只是鎮裡罰款，縣裡並不知情，或者是故作糊塗，又或者是滿天烏鴉一般黑，縣裡拿下面也沒有辦法畢竟下面的鎮鎮要搞點錢也不容易，刮宮引產的事也會被村民在背後戳脊梁骨。

　但崔鍵認為，孩子生的越多，家庭情況就會越錯，而如果鎮裡的政策嚴厲，不允許任何人超生，那些生了兩個女兒的家庭就會趁早死了那份心除非他們離開大肚川，否則只要嚴格執行政策，就能從根本上杜絕超生現象。

　現在崔鍵之所以要向霍大偉匯報， 就是要讓霍大偉取舍，看他舍不舍得計生委這個創收窗口要知道計劃生育檢查年年都有，疲於應付終究不是良策。

　“這件事要慎重考慮，最好能上黨委會研究討論。”霍大偉被崔鍵這個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這件事他還真沒辦法果斷決定。

　“書記，這事哪能上黨委會?鎮政府的消息傳的最快，如果被第三個人知道了，那些超生對象恐怕連夜都得跑，到時如果被檢查組發現……?”崔鍵沒有再說下去

　霍大偉沒有召開黨委會，也沒有當時決定，當天，他在辦公室裡坐到了後半夜，第二天一早，崔鍵見到他的時候，兩眼通紅。

　“崔鍵，就按你說的辦。”霍大偉堅定的說道，他考慮了半晚，決定還是不去走這個鋼絲，再說了，鎮裡之所以會留下生育上的漏洞，就是為了創收現在要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以後就會少一塊收入但這也沒什麽要緊的，馬上鎮政府就要由崔鍵當家，財政這塊就由他去負責便是，霍大偉相信，以崔鍵的能力，大肚川絕對不會因為省了這塊收入而影響正常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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