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焱說,你是省裡的領導,我怎麽能不講規?唐小舟說,張書記有事嗎?張順焱問,你們大概什麽時候啟程?唐小舟說,按照計劃是晚餐後。今天搞得有點晚,趙書記剛剛回來,可能要洗一下再去吃晚餐,具體時間還沒定。張順焱說,我和劉市長已經到了柳泉,如果定了啟程時間,麻煩你通知我。唐小舟暗吃了一驚,表面上卻很平靜,說,好的。掛斷電話,唐小舟就想,這個張順焱,什麽功夫不好做,卻把功夫做在這上面。這份恭敬,有些領導或許會喜歡會感動,但要想用這招感動趙德良,不是說完全不可能,至少也要看是什麽人吧。張順焱或者劉成雨,肯定不會在此列。如果你已經讓領導有了看法,那你就得仔細評估一下,這個有看法的領導,到底是個什麽類型的領導,或者因為何事產生的看法。正如中醫理論中吃什麽補什麽一樣,如果因為你的禮數不夠導致的看法,那你就要在禮數上下功夫。當然,有個別領導欲壑難鎮,要求的禮數巨大,你鎮不起,那是另一回事。有些領導對你不滿,僅僅因為你的工作沒有做好,那你就只有一條路可走,拚命苦乾,一直乾到這位領導對你的看法完全改變。趙德良對陵丘市的看法,恰恰因為後者,張順焱和劉成雨,卻在禮數上下功夫,就是典型的拍馬屁拍到了牛腿上。唐小舟原以為,會在晚餐桌上見到張順焱和劉成雨。進入餐廳之後,他才意識到,張順焱他們來到柳泉,根本就沒有事先通知,甚至沒有通過私人關系知會一聲。這也可以理解,他們畢竟是地方大員,按照對等外交原則,他們到了鄰市,鄰市就得對等接待。他們來了書記市長,人家也得書記市長接待。可這裡的書記市長在接待省委書記,根本沒精力顧上他們。如若派副書記副市長出面,級別低了,搞不好就引起外交事件了。故此,他們一旦通知柳泉,柳泉的做法,肯定是將他們請到晚宴上來。別說他們出席晚宴,就算只是通知了柳泉,柳泉方面,也一定會告之趙德良。趙德良對此會是什麽態度?迎來送往這種事,一直受到典論的廣泛譴責,省裡也是三令五申,不準搞迎來送往。他們一旦上了餐桌,其實就是在逼趙德良對這次迎來送往表態。趙德良如果接受此事,他們自然是歡欣鼓舞,萬一趙德良當場給他們難堪,讓他們下不來台,在整個江南官場,他們就難混了。這也是他們悄
悄地來,秘而不宣的原因。更讓唐小舟沒想到的是,晚餐桌上,事情起了變化。趙德良自然是首桌的首位,王增方和朱若開排在他的左右兩邊,再排下來,是人大政協的領導,再然後是市委副書記張盛恭。唐小舟雖然只是一名副廳級幹部,畢竟是省委辦公廳的幹部,下面將他當成副秘書長安排,坐在朱若開的下手。菜還沒有上來,王增方先說了一番話。王增方大意是說,趙書記來去匆匆,十分辛苦,昨天來,今天又要走。柳泉市這些年,在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下,經濟建設快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柳泉的幹部群眾,都希望能更多更直接地聆聽省委的聲音。趙書記,是不是利用這個機會,和大家說幾句?趙德良說,看了整整一天,我確實有很多話想說,不過,我還沒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說吧。今天已經有些晚了,大家也都餓了,是不是先吃飯?不知王增方是不是聽出了什麽話外音,
接下來敬酒的時候,他又說,代表柳泉市的幹部群眾,向趙書記提一個請求。趙德良說,什麽請求?如果是喝酒之類的請求就免了,我怕柳泉的幹部群眾背後說我趙德良是酒囊飯袋。唐小舟一聽這話,知道趙德良今天情緒很好,王增方無論提出什麽請求,只要不太過分,大概是會答應的。王增方說,我們請求趙書記在柳泉多留一天。柳泉的黨建工作以及社區文化活動,開展得有點特色,基層黨支部的同志,很希望趙書記去指導。趙德良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唐小舟,小舟,這個請求過分嗎?唐小舟突然明白了趙德良的意思,說,這個請求不算過分。趙德良和王增方碰了酒杯,爽快地說,那好,我們幹了這杯酒。唐小舟事後一想,估計趙德良心裡早已經有了計劃,就算王增方不留他,他大概也會在適當的時候說明再留一天。為什麽?很簡單,省委書記到任何一個地方,流程都差不多,視察和座談。一句話不說就走,這種情況,幾乎不可想象。眼下在柳泉,趙德良跑了整整一天,最重要的兩件事,檢查地方黨建年工作的開展以及和黨政幹部座談,卻一項都沒有進行,這已經充分說明,趙德良其實還安排了一天時間。想起張順焱劉成雨還在等著,唐小舟立即給他們發去一個短信,告訴他們,趙書記決定明天仍然留在柳泉。
次日上午,參加了兩個社區的活動。其中一個社區正排練節目準備參加省裡的社區文化節比賽。趙德良興致大起,竟然站到那些老太太的隊伍中,和她們一道學舞。趙德良很有些舞蹈基礎,跳得頗有些模樣,省市電視台的記者,將攝影機的鏡頭,對準了趙德良。惟一遺憾的是,趙德良穿的是皮鞋,顯得有些不太協調。這條新聞,當晚分別上了省市電視台,現場還有人用手機進行了錄像和拍照,當天就有人用省委書記與民同樂為題,發在網上,省委宣傳部組織人跟貼。這個貼子,迅速成為熱貼。每一個社區,都要求趙德良發表講話,趙德良就社區文化活動以及三正四以七星江南建設,發表演講,對柳泉市創建衛生文明城市、社區文化建設等,給予高度評價。他說,在這方面,柳泉走在了全省的前列,取得了很多很好的經驗,省精神文明建設辦公室,應該對包括柳泉在內的經驗,進行一次總結,及時通報全省,以便其他市縣學習借鑒。下午去看了幾個基層黨支部。趙德良之所以要搞黨建年,關鍵是想扭轉基層黨組織建議方面的弱化趨勢。基層黨組織的弱化,主要有幾個方面,一是很多基層單位,黨支部早已經名存實亡,二是有些基層雖然有黨支部,卻既沒有專職書記也沒有專門的場所,三是基層支部書記,成了權力特區和既得利益者,對民眾作威作福。趙德良將今年定為黨建工作年,就是希望通過制度建設,解決基層黨組織存在的一些突出問題,鞏固基層黨組織的堡壘作用,彰顯黨的先進性。每到一個黨支部,趙德良便發表一通簡短的講話,所強調的,也就是這個意思。最後還坐在一起,開了一個短會,趙德良再一次談到柳泉的黨建工作,特別指出,柳泉把黨建年工作同創衛工作以及三以四正七星江南活動,有效結合起來,將精神文明建設和物質文明建設,有效地結合起來。前一天,趙德良只是看,問,基本沒有發表任何看法,這一天,趙德良走到哪裡都在說,看上去都像是即興演說,唐小舟卻已經看出,他其實是早有準備的。也就是說,柳泉多出的一天時間,並不是偶然。晚上,張順焱和劉成雨又來了。他們是什麽時候到的,唐小舟並不清廷,中午的時候,他們給唐小舟打過電話,唐小舟知道,那時,他們在陵丘。當時,唐小舟的答覆是,還不清廷晚上的安排。唐小舟這樣說,是不想他們趕到柳泉來,他甚至有一種預感,他們到柳泉來的效果不可能好。可張順焱似乎很固執,也很急。唐小舟猜測,可能他們已經看清了形勢,只要趙德良不喜歡,自己在江南省,就不可能有立足之地,被換掉是遲早的事。他
們急於找到一種方法,取得趙德良的認同。作為官員,最需要的品質,可能是從容,無論幹什麽事,都得有大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一個官員,如果失去了從容,就難免顧此失彼,就難免應對失措。張順焱和劉成雨,失去的,就是從容,因而,他們越想做什麽,越是無法找到正確的方法,結果自然是錯得更多,失去的機會也肯定更多。吃過晚飯,大家準備啟程前往陵丘。徐易江早已經將三個人的行李拿過來,安放在車上。唐小舟趁機給張順焱發了一條短信,說明已經決定前往陵丘,即將啟程。趙德良分別和王增方以及朱若開握手告別,卻沒有和第三個人握手。唐小舟以為,趙德良只和書記市長握手,卻不再與其他人握手,並非他覺得時間不夠,其他人就免了,而是他根本不想和張盛恭握手。這似乎也說明,張盛恭在背後對王增方所做的一切小動作,趙德良是非常清廷的,此次來,除了給王增方鼓勁,也是給張盛恭一點壓力。幾年前,趙德良也乾過不和姚營建握手的事,後來被聞州官場傳得沸沸揚揚。姚營建的官運還算不錯,一年多以後,竟然當上了麻陰市委書記。張盛恭現在也得到了這種待遇,但是否有姚營建那樣好的官運,實在難說了。上車以後,唐小舟對趙德良說,陵丘的同志已經到了柳泉。趙德良似乎沒有聽到一般,對徐易江說,易江,叫小汪開車。汽車剛剛啟動,唐小舟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張順焱。張順焱說,唐主任,是不是現在就走?我們過一分鍾就到。唐小舟說,已經開車了。張順焱說,那我們在高速公路入口匯合。車隊越接近高速公路入口,唐小舟心裡越不安。不安的原因有兩個,其一,這次出行,辦公廳並沒有更高職位的領導隨行,他就是辦公廳領導。行程的具體安排,都是由他掌握。陵丘的接待,自然就由他負責。人家已經等在高速公路入口,就算是因為工作,他也需要給人家一個交待。此外,他本人和張順焱以及劉成雨沒有任何私人恩怨,大家都在這個官場,今天的局面,恐怕並不是能力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官場的原因。內心深處,他還真的想幫他們一把。然而,這個忙又實在不好幫,身在官場,一切都得講政治,而講政治的最大原則,是先保護自己。連自己都沒有保護好,又怎麽可能幫得上別人?車速慢了下來,唐小舟知道原因,更加的不知所措。恰在此時,手機響了,
又是張順焱。張順焱說,他們已經等在入口,看到趙書記的車隊了。唐小舟想,張順焱在省裡的關系,一定盤根錯節,不然,在沒有趙書記或者他的命令的情況下,車隊不可能放慢車速。他們在同唐小舟聯系的同時,一定還與車隊的別人在聯系。至於這個聯系人是誰,唐小舟也沒有必要弄清廷。省委辦公廳在下面拿薪水的人多了,連省委書記都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又怎麽可能管得了?他說,你等一下,我向趙書記匯報一下。唐小舟站起來。趙德良敏感得很,見車速慢下來,自然意識到一定有什麽事,又見唐小舟站起來,他主動問,什麽事?唐小舟說,陵丘市的張書記和劉市長在前面。趙德良說,往前開,別理他們。前隊的幾輛車,正在向路邊停靠,速度越來越慢,並沒有完全停下來。張順眾、劉成雨等人,已經迎在路邊,隨時準備趙德良的接見。趙德良發了話,考斯特自然不敢停,甚至沒有減速,直接向高速公路收費站駛去。前面的兩輛車雖然減速並靠邊,畢竟沒有完全停下,隨時都在關注考斯持,見考斯特並沒有減速,甚至有可能超越自己,開道車迅速加速,搶在了考斯特的前面,第二輛車,有點措手不及,隻好跟在考斯特的後面。這些車使用的是特殊車牌,收費員見了,立即放行,幾輛車迅速駛上了高速公路。張順焱等人立即奔向自己的汽車。畢竟坐進汽車以及重新開動需要一些時間,加上他們的車並沒有特殊車牌,在本地區可以免繳過路費,出了地區,沒有人認帳。兩輛車來到收費站入口,被收費員攔了一下,和車隊拉開了距離。迎接領導視察,真的是一門大學問,到哪裡迎,上什麽樣的規格,迎到之後的安排,每一個細節,都需要精斟細酌。比如王增方,顯然精通此中奧妙,雖然到高速公路口迎接,冒著讓趙德良批評的風險,接下來的行程,他是仔細安排過的,目的是要引著趙德良看柳泉的市容市貌,哪怕當初趙德良有點不高興,看了柳泉漂亮的夜景之後,這種不快,也就一掃而光,甚至根本不記得了。唐小舟記得第一次陪趙德良下基層,第一站到聞州,鄭釁因為不清廷新領導的脾氣, 在高速公路口迎接,引發趙德良的不快。接下來,其他安排,全部取消,所有行程,因為趙德良的一句話而改變。後來去雷江,當時的市委書記是丁應平,他率領的幾套班子成員,只是等在市委門口。趙德良一行既到了市委,就沒有理由去別的地方,隻好跟著丁應平去市委會議室,丁應平的做法,就有點引君入甕的感覺,趙德良也隻好隨了。張順焱他們,已經有幾次遠迎經歷了,前一次是台風蘿莉
斯來襲,趙德良夜訪陵丘,張順焱劉成雨算定了趙德良不會過門而不入,等在高速公路入口,趙德良對他們視而不見。此次,他們更進了一步,迎到了別人的管區,結果卻沒有絲毫改善。柳泉到陵丘並不遠,高速公路只有一百來公裡,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半個多小時後,張順焱等人趕了上來。張順焱自然也帶著一輛開道車,這輛車迅速駛到了車隊的最前面,給整個車隊開道。張順焱的汽車擂到了考斯特的前面,替趙德良引道,劉成雨的汽車,則擂到了考斯特的後面。趙德良正在睡覺,並沒有看到這一情況。張順焱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擔心影響首長睡覺,將手機調到了震動。張順焱的電話來時,唐小舟掐斷了,隨即回了一條短信,說,不方便接聽,到了以後再說。車隊到達陵丘,出高速公路時,趙德良醒了過來。醒過來後,趙德良問唐小舟,到哪裡了?唐小舟說,已經到了,馬上出收費站。趙德良問,安排在哪裡住?唐小舟說,在新陵大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