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戎菲說,治安真沒什麽好談的。在東漣,我基本不怎麽抓治安。當然,要說體會,我也有一點。最大的體會就是,把你該抓的工作抓好。誰的工作沒有抓好,我就問誰的責。我也一樣,不該我管的事,我絕不擂手。該我管的,那對不起,我肯定抓著不放。唐小舟說,在其位謀其政,各人自掃門前雪。對於官場來說,可能是最好的方式。吉戎菲說,別人怎麽想,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們現在的官場,最大的問題,就是在其位不謀其政,或者在其位謀他政。不謀其政,說得難聽點,叫屍位素餐,說得通俗一點,叫不作為。老百性很多怨言,積聚了很多矛盾,為什麽?因為幹部不作為嘛。其實,老百性是很好的,很講道理的,他們的要求很低。我們的幹部,只要真心實意為老百性做一點點好事,他們就會記你的好,還到處替你宣傳。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金杯銀杯,不如老百性的口碑。謀他政,也可以說是謀私政,哪怕乾任何一點事,都必須有好處,不給好處就不乾事。無論是不作為,還是以權謀私利,都屬於腐敗。在我這裡,我不敢說完全杜絕了這兩類腐敗,但我敢說,只要發現了,我就會嚴肅處理。我所說的處理,並不是等這個幹部成了貪汙腐化分子以後才處理。相反,我不怎麽抓腐敗案件,那是紀委抓的。我要抓的,就是那些不作為的幹部。如果是普通幹部,一旦查實,立即除名,什麽人說情都不行。如果有點職位的幹部,一旦查實不作為,立即降職,並且五年內,不準升職。我一直這樣想,如果我們的每一個幹部,都能在其位謀其政,都能把本職工作做好。那麽,我們還需要將哪一項工作單列出來,搞什麽專項整治}?為什麽要專項整治?只有一個原因,屁股上的屎太多了,不得不集中時間和精力去楷一楷。唐小舟立即製止了吉戎菲,說,後面這句話,你可別輕易說出來。犯忌。吉戎菲說,我當然知道犯忌。這不是跟你說嘛。唐小舟說,單就後面這句話說,有道理,但也不一定完全有道理。人事管理,恐怕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題。有人說,權力是座金字塔,可這座金字塔,並不是由身處塔尖的那個人搭建的,而是由一種組織形式搭建的。這個金字塔,在你到達塔尖之前,就已經存在。這就出現了一種情況,身處塔尖的那個人,並沒有權力組建這個金字塔,他只能對這個金字塔進行有限度的調整。問題在於,這種調整,很可能僅僅是微調,起不到太大作用。從這種意義上說,我覺得,將某一項工作單列出來,恐怕不完全是為了解決某個問題,著力點,恐怕還在權力結構的調整。巴。
吉戎菲說,你說得太好了。我也覺得,我的第一大工作,就是人事管理,只要管好了人,其他所有事,都好辦了。問題是,人怎麽管?這是個大難題。我越來越覺得,我們現在的人事管理,不是在管理,是在放牛。將一大群牛往那裡一趕,就撒手不管了。直到其中一些牛出了事,才把這些牛殺掉。吉戎菲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說我在東漣搞得好,要抓我做典型。我告訴你,在我自己的標準裡,我做得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最想做的是什麽?是人事制度改革,希望建立一套更嚴謹更科學的人事制度。有了這套制度,就能把粗放型管理變成精細型管理,就不是出事後才來懲罰,而是事前就將程序設計好。
就人事制度改革的話題,他們談了很長時間,唐小舟幫她出了很多主意。後來,唐小舟又把話題拉了回來,畢竟,他需要的是另一些東西。吉戎菲說,看來,我不談東漣的治安,你是不肯放過我了。我告訴你,我沒有抓東漣的治安,我抓幹部,抓幹部在其位要謀其政,要有所作為。這種話,是給你寫文章用的。若是按我的理解,作為市委書記,我其實只有一項工作,那就是掌握權力平衡。只有權力平衡了,那些擁有權力的人,才有所忌憚,才會對權力產生敬畏。我們現在的情況是什麽?不是敬畏權力,而是佔有權力。敬畏權力,權力才是公器,佔有權力,權力就成了私器。你如果要問我在東漣市都幹了些什麽。我隻做一件事,努力避免權力成為某些人的私器。唐小舟說,看來我的感覺沒錯。吉戎菲問,你什麽感覺?唐小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了個話題,說,既然東漣是這種情況,其實,你們沒有必要掃黑呀,你怎麽不向上面提出來?吉戎菲說,我不能開這個頭吧?我這個市委書記跑到省裡去說,我們那裡沒有黑惡勢力?第一,省裡信嗎?第二,我這樣說了,別的市怎麽看怎麽說?再說,我作為市委書記,總要和省委保持一致吧。省裡反黑,我這裡也促一促,不是壞事呀。接著,吉戎菲也轉了話題,說,不說我了,說說你吧。我們好多年沒這樣說過話了。這次的掃黑行動之後,會不會考慮給你安排一下?唐小舟說,這不是我考慮的問題吧。再說,我到辦公廳才一年。吉戎菲說,這麽說,你還會回去?唐小舟突然指著她說,好呀,菲姐,你狡猾大大的,套我的話。接下來幾天,唐小舟在東漣轉了轉,就東漣的治安情況,作了一番了解。離開東漣,又去了雷江。雷江不是重災區,但並非沒有黑惡勢力。雖然如此
,雷江的矛盾,卻比較突出。上次,唐小舟借題發揮了一番,鍾紹基回到雷江後,和劉延光的關系,確實大大改善,工作局面,也有了改觀。可這種改觀,顯然還是表面上的,整個雷江官場,絕大多數是劉延光的人。唐小舟在雷江的時間並不長,在雷江住了一個晚上,回高嵐陪父母親住了一個晚上。在雷江的晚上,唐小舟住在鍾紹基的隔壁。鍾紹基的妻子秋月婷是省司法廳的副廳長,他家安在省裡,一個人住在雷江,因此住在市委辦的雷江賓館。晚上,鍾紹基請唐小舟在雷江賓館吃飯,劉延光因為另外有一桌客,只是過來敬酒。吃完飯後回到賓館,劉延光過來坐了一下,給唐小舟留了兩條煙兩瓶酒。東征西拉閑聊了幾句,說還有個事,先離開了。鍾紹基不知是有事,還是有意避開了,好長時間不見人。反倒是雷江的其他一些領導,一個接著一個登門。唐小舟心裡很清廷,這些人登門,並非真有什麽事,僅僅因為他是省委書記的秘書,說不準哪一天,會用到這個關系。他們來也只有惟一的目的,那就是送禮。官場就是這麽個風氣,要想升官,就要多敬菩薩,到時候哪一個菩薩顯靈,自己都賺回來了。何況這些上門的人,個個都是有職有權的,花出去的這點錢,又不需要他們自掏腰包。如果這類酬醉真的需要他們自己掏,你看看,社會上劄尚往來的事,就會少很多。陳運達當常務副省長時,曾遇到過一件事,被江南官場盛傳一時。香港特別行政區某位高官曾率團來江南省訪問,陳運達接待極其熱情,每一餐都是最豐盛的酒席,吃得香港客人後來都有些怕了。不久以後,陳運達率團到香港招商,自然要和那位高官聯系。那位高官不好不回請他,便請江南省的招商團部分成員去吃自助餐。而且,自助餐也僅此一次,此後再沒有請過。這個招商團回來之後,不少人都罵香港人是小氣鬼,他們到這裡來,招待那可是超一流,待自己過去,吃自助餐不說,連白酒也沒有一杯。因此,江南省有一種說法,香港真不是人去的地方,那裡實在沒有某些文章說的那麽好。但還有另一種說法,那是江南省招商局的人傳出來的。據招商局的人說,香港代表團到江南省,江南省招待得好是不錯,那都是公款招待,費用由財政出了。可人家香港不同,香港對於招待費以及招待規格,是有嚴格規定的。人家那位高官,請他們去吃自助餐,根本無處報悄,是自掏腰包。自掏腰包的事,誰能慷慨得了?唐小舟知道,這些煙呀酒呀,都是公款送出來的,慷國家之慨,結私人之誼。他還不能不收,如若不收,人家會怎麽看?別說是他,就算是趙德良,有些禮
尚往來,不也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寧否則,工作沒法開展,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了。當然,唐小舟也不是照單全收。他在東漣已經收了不少煙酒,現在到了雷江,便將那些煙酒派上用場,人家送他兩瓶酒兩條煙,他就還人家兩條煙或者還人家兩瓶酒。總體上,比人家送的略少一點。這也算是劄尚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