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稚說,你怎麽不說話?你好悶的。這話讓他的心跳加速。他好悶嗎?因為他是個過季的男人,不屬於她所在的那個季節,所以才會讓她覺得悶?或者,自從進入現在的社會角色之後,他真的完成了脫胎換骨,由以前那個張揚且無所顧忌的唐小舟,變成了一個很無聊很沉悶的唐小舟?他說,悶嗎?可能。她說,和我一起,是不是會覺得好無聊?他說,你現在和我在一起呀,你自己心裡應該有答案吧。她問,有什麽事讓你不開心嗎?他說,思考。思考會讓我不開心,但思考也會讓我很開心。她顯然沒懂,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說,你說得很深奧喲。我是不是要到你這麽大才能懂?他說,不懂也不是什麽壞事,其實像白癡一樣活著,是最幸福的人生。她突然不幹了,猛地揮拳打他,說,好哇,你罵我是白癡。因為她的動作,他不得不避讓,汽車便開始扭起了擺搖舞。他高聲大叫,停停停。她的身子歪來倒去幾個來回,也知道自己差點闖大禍了,頓時縮在一旁,以眼角的余光看他,說,對不起,我又闖禍了。他覺得好笑,說,你以前什麽時候闖過禍?怎麽說是又闖禍了?她忽然就變了,說,不告訴你。這樣開車其實也挺好,晚上車不多,在大街上隨意亂轉,完全沒有目的性,感覺就像回到了大學時代。當然,這只是一時的感覺,眼看時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唐小舟實在覺得有些累了,加上明天還準備下去,需要好好休息,便自作主張,將車開到了江南師范大學。他說,喲,怎麽轉著轉著就轉到你的學校來了?她一笑,指著他說,哈,我知道,你是有預謀的。他說,沒有,真的沒有。是車子想去看看你上學的地方,自己跑來了。她用一根手指點了點他說,還說沒有預謀?他將車開進了校園,說,你的地盤你作主,你指揮我往哪開就往哪開。我只有一個要求,到了你的宿舍門口,你要叫停下來。冷稚馨指了一條路,在校園區鑽了不太長時間,她便叫停了,然後說,我到了.謝謝你陪我。
唐小舟有些驚訝,說,這麽快就到了2我以為你會在校園裡轉一下。她說,我知道,你很忙,我不想耽誤你太多時間。唐小舟心中突然一熱,沒想到這孩子年紀輕輕,竟然還如此善解人意。因為太晚,竟然忘了約徐稚宮,第二天給她打電話,她去了柳泉。唐小舟也可以去柳泉,畢竟,徐稚宮和他的目標一致,都是掃黑行動。柳泉是惟一掃到了黑了,其他地方,連一點黑影子都沒有。徐稚宮要搞出一篇與掃黑相關的報告文學,自然要緊緊地盯住柳泉。唐小舟的想法不同,他考慮趙德良有可能退,那麽,這次掃黑行動,對於自己或者趙德良,就是另一重意義。趙德良之後,江南省誰當書記?陳運達嗎?有可能,但也不一定。一旦趙德良離開,將到來的陳運達時代或者類陳運達時代,唐小舟將處於漫長的沉寂期,所以,他必須充分考慮下一個政治周期,江南省政壇在告別了陳運達時代或者類陳運達時代之後,會是誰的勢力?他必須趁此機會,找到將來最有可能成為政壇紅人的人,提前投資。最東邊的東漣市,也是冷稚馨的家鄉,那裡有一個人,是唐小舟一定要去結交的。這個人是位女性,江南省封疆大吏中惟一的女性官員,名叫吉戎菲,東漣市市委書記。唐小舟當記者的時候,和這個女人有過接觸,
對她的印象非常好。吉戎菲的相貌不是非常出色,不屬於那種憑外貌吸引權力的女人,也不屬於那種一步一個腳印從底層起來的人。她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縣裡,在那裡沉寂了一段時間,後來被彭清源發現,直接提拔到縣委辦副主任。時間並不長,彭清源又將她提拔到地委,兩年後就放她到下面當了縣委副書記,三年後當了縣委書記,又過了三年,提拔為常務副市長。吉戎菲在常務副市長位子上也隻搞了三年,東漣市班子出了問題,書記和市長鬧矛盾,鬥得不可開交,省裡下定決心,將書記市長一齊換了,吉戎菲便從常務副市長位置直接升上了市委書記。唐小舟認識吉戎菲,還是她當縣委辦副主任的時候,他下去采訪,吉戎菲負責接待,陪著他跑了幾個鄉鎮,先後有一周時間,兩人形影不離,因此成為好朋友。當然,吉戎菲後來官運亨通,而唐小舟一直在原地踏步,彼此的接觸就少了。但女人和男人畢竟還是不一樣,唐小舟從吉戎菲身上,並沒有看到那種官員的市儈,這也是他們一直保持聯系的原因。交換到東漣的公安局長,正是滬源市公安局長孟慶西。路上,唐小舟給吉戎菲打電話。聽說他要來東漣,吉戎菲非常高興,真高興
假高興,唐小舟不好判斷。至少有一點,現在的唐小舟主動接近哪一個市委書記市長,人家肯定會表現得異常高興。畢竟唐小舟是一座橋,這座橋能夠助他們渡到權力的彼岸。別人削尖了腦袋,都想跨上這座橋,而這座橋主動靠近自己,誰會拒絕?吉戎菲說,小舟,你來看我,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在下面一個縣裡檢查工作,原準備在縣裡住一晚,明天去另一個縣。唐小舟感到有點失望,說,既然你忙,那就算了。吉戎菲說,再忙,也不能慢怠了你啊。這樣,我給市委辦打個電話,讓他們安排你先住下來。吃了晚飯,我就趕回市裡。唐小舟說,接待就不需要了,我現在不是掃黑聯絡員嗎?我要去聯絡聯絡。吉戎菲說,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先辦你的事,晚上,我再給你電話。唐小舟和孟慶西不熟,也不想和他太多揪扯,因此自己去市裡登記了住宿,然後才去市公安局。孟慶西的工作方法和蔣東培顯然不同。蔣東培一頭才扎進了掃黑專案組,孟慶西卻在市裡當局長,他將辦公室安在了市公安局。唐小舟到的時候,孟慶西正在開局長辦公會,討論的並不是掃黑,而是人事。唐小舟的出現,將這個會議暫時地打斷了,孟慶西出來和唐小舟見了面,說了幾句話。唐小舟知道他們的會議與掃黑無關,便也不關心,坐在孟慶西的辦公室裡等他。中午孟慶西招待唐小舟吃飯,好大的排場,十幾個人,一張特大的桌子,前呼後擁,全都是東漣市公安局的幹部。孟慶西沒有穿警服,但披著一件警用風衣,手裡永遠拿著一支煙,哪怕是開會的時候,會議室裡也是煙霧繚繞。一般來說,就算是市委書記接待唐小舟,也要假意禮讓一番,將他往主賓席上拉。可這位孟慶西就是不同,他進入單間後,自顧自往主位一坐,然後拍了拍旁邊的位笠,示意唐小舟坐。唐小舟想,這個人太囂張了,市公安局的局長,因為不再兼任政法委書記,都是正處級幹部,和唐小舟是平級。何況,唐小舟的身份特殊,既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又是省掃黑指揮小組的聯絡員, 加上是省裡下來的幹部,這三項,哪一項都顯示,唐小舟的地位,比孟慶西尊崇。至少也可以將持子移一下,形成一種並重的格局。他倒好,當仁不讓,就坐到了中心位笠。唐小舟感到了孟慶西對自己的輕視。他也能想到,孟慶西所輕視的,大概還
不是他,而是趙德良。是趙德良搞了這次掃黑行動,而這次行動中,他的兒子孟小華被列入了黑名單,因而不得不逃亡在外。他現在雖然作為公安局長交換到東漣辦案,滬源那邊,到底會怎樣調查他的兒子以及對他產生怎樣的影響,即使他有辦法掌握,心裡也會有些性恐有些惱怒吧。此時的一切,大概是一種表露。很快,唐小舟便意識到,孟慶西不僅僅是不滿,簡直就是仇恨。他將所有的仇恨,全都發泄到了唐小舟身上,具體的做法,就是灌他喝酒。坐上酒席,唐小舟便暗暗告誡自己,這個孟慶西大概不是善主,自己得當心點。公務員中午是禁酒的,他根本不管這一套,說什麽唐小舟是省裡來的領導可以例外。唐小舟說,中午還是不喝了吧。孟慶西說,那不行,省領導下來檢查工作,不給下面的同志一個機會,我們乾起工作來也沒有勁頭呀。酒上來了,服務員要倒酒,唐小舟攔住了。孟慶西說,滿上,喝不喝是另一回事,酒杯不能空。唐小舟隻好讓步。誰知道酒一旦倒上,孟慶西立即端起了酒杯,要和他碰杯。唐小舟不肯,孟慶西直接在他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然後一口幹了。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不肯端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