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舊、很破、很爛的一輛車,能拆的東西全被拆光了,連方向盤都不見了蹤影。停在路邊那麽多年,能夠想象到它應該曾經是農村孩子們玩耍的天堂,
後備箱很髒,已經鏽到一起,是修理工用工具撬開的。屍臭本來就不容易消散,再加上關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打開之後一陣惡臭。
對比著勘察現場時的照片,確定屍體塞進後備箱時的姿勢,看看早就不能用的液壓杆,韓均自言自語地說:“看上去應該是多人作案,一個人嫌犯支著,一個嫌犯把屍體往裡面塞。”
夏莫青低聲道:“專案組也是這麽認為的,可是凶手為什麽選擇這種方式拋屍。這邊是農村,周圍有河,有大片農田,找個編織袋裝進去,放幾塊石頭,可以沉到河底。或者乾脆找個沒人地方埋掉,埋深一點,肯定不容易被發現。”
韓均示意修理工放下後備箱蓋,一邊往大拖車走去,一邊沉吟道:“被害人不是本地人,凶手同樣可能不是本地人。他們或許很倉促,一時間找不到毀屍滅跡的工具。就是無法推測他們是無意中看見這輛報廢車,還是對這一片很熟悉,知道這輛車沒人管沒人問,才把屍體藏到裡面的。”
“城鄉公路,外地車和外地人很少,應該是對這一片很熟悉。”
肖雲飛忍不住補充道:“可是發現屍體後專案組重點排查過外來人員,沒排查出可疑人員。”
“時間過去那麽久,凶手可能早逃之夭夭,排查不出來很正常,排查出來才不正常呢。”韓均頓了頓,又說道:“況且農村不比城市。外來人員雖然不多,但管理肯定沒那麽嚴。很多外地小商販今天在這兒,明天去那兒。流動性比城市外來人員更大。”
要是現發命案,可以投入大量警力走訪詢問。只要能摸清當地外來人員的情況,那案子要好破得多。然而這是一起積案,死亡時間三年半以上,發現屍體已三年,誰記性那麽好能記得三年之前的事。
夏莫青暗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苦笑道:“所以當務之急是查清被害人身份,否則這個案子真很難破。”
齊兆友的工作很有意義,效果卻不是特別好。
從去年到現在。才查清四具無名屍的身份。而查詢網站上的無名屍編號,卻已經編到兩千多,而且在不斷增加當中。
請他幫著查純屬碰運氣,韓大處長不想這麽被動,搖頭道:“問題屍體高度*,臉部面目全非,靠一張形不似神不似的複原像,想查清其身份無異於癡人說夢。”
看完拋屍車輛正準備上車,魏井宇突然放下電話跑過來匯報道:“報告韓處長,跟您推測的一樣。在交警隊接受訊問的自首人,交代不清肇事經過,前言不搭後語。牛頭不對馬嘴。如果不錯意外,真正的肇事人應該是他女兒,交警大隊偵查中隊已接手。”
當著兄弟省廳常務副廳長的面,韓均不想讓家鄉乾警太難堪,若無其事地說:“其實我不提醒他們一樣能問出來,並且做完筆錄後肯定會過來勘察肇事車。他們天天跟車打交道,一看就能看出來。”
沒目擊者,又不是惡性命案,又本鄉本土的。這種事真很難說。
魏井宇不無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匯報道:“他女兒在事業單位上班。今年剛考到的駕證,可能不想影響女兒前途。才做出這種替女兒頂罪的事。”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不過現在的駕駛培訓實在不太負責任,是培訓人拿證,不是培訓人開車。回頭提醒下你們局領導,讓他們好好管管那些駕校。”
“是!”
“出發吧,最後一站。”
在縣局警車引導下趕到殯儀館已是上午9點,韓均回頭看了一眼送親人過來火化的老鄉們,駐足了大約一分鍾,才隨夏莫青和肖雲飛走進停屍房。
冰櫃拉開,就是一陣更濃烈的惡臭。他們戴著口罩聞不到,殯儀館工作人員則下意識別過頭。
像往常一樣從頭到腳仔仔細細觀察了一下,重點觀察傷口。嫌犯手段殘忍,在被害人胸前一連捅了九刀,其中包括一處貫通傷。
韓均比對了一下現場照片,不動聲色地觸摸起死者額頭。
看到的,果然是多人作案,一胖一瘦兩個凶手,體貌和衣著特征簡直令人不敢置信。頭剃得光量,穿僧衣,踩布鞋,身後停著一輛摩托車。
本應該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出家人,怎麽會行凶?
韓均集中精神再次體驗了一下,時間比上次長一分多鍾,然而他們一聲不吭,上來就動手。被害人喊了一句,之後就是痛苦的呻-吟。
有這一句已經足夠了,他扶著冰櫃站了一會兒,徹底緩過神才低聲問:“夏主任,被害人衣物在哪兒?”
“縣局。”
“我想想看,看實物,讓魏大隊打電話讓人送來。”
“好的。”
殯儀館在城郊,距公安局不到五公裡,脫掉防護服,上車洗了個澡,刑警大隊技術中隊乾警就把證物送來了。
看著他一件件檢查死者衣物的樣子,趙振興好奇地問:“韓處長,你是不是想通過這些衣服查被害人身份?”
不等他開口,夏莫青便嫣然一笑道:“趙廳長,我們處長曾通過被害人衣服上的一塊小漆斑,查到第一現場,抓到凶手,然後才查清被害人身份。”
“真的?”
“真不騙您,不過我們處長當時沒調到公安廳,甚至不是警察,而是司法廳政策法規處調研員。”
韓大處長放下死者皮帶,一邊拿起死者上衣一邊笑道:“過去的事,總說有意思嗎?”
“關鍵我沒聽說過。”
趙振興隨即拿起一個證物袋,一臉感慨地歎道:“韓處長,服了。我真服了。站在肇事車邊隨便看了幾眼,就發現端倪,發現自首司機可能替人定罪。你這觀察力。我趙振東自愧不如。”
“您是領導,領導哪需要乾這些。”
韓大處長笑了笑。突然被衣袖處的一塊黑斑吸引住了,戴上手套,打開證物袋,拿出來仔仔細細觀察了好一會兒,旋即遞到夏莫青眼前問:“夏主任,技術人員有沒有檢驗過這塊斑?”
除了那些衣著講究的成功人士,誰衣服上不會沾點汙漬,夏莫青搖頭道:“案卷裡沒有相關檢驗報告。應該沒檢驗過。”
“你看它像什麽?”
“不像油漆,像墨水。”
“現在誰用墨水,”他故作沉思了片刻,又說道:“我感覺像墨汁,寫毛筆字用得那種。你讓技術人員好好檢驗檢驗,看能不能確定它到底是什麽。”
普通人是不會碰墨水的,更不會碰墨汁,說不準能以此推測被害人所從事的職業,夏莫青反應過來,一口答應道:“是!”
“讓他們速度快點。檢驗結果一出來就給我打電話,然後我們好好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確定一個清查方向。”
“處長。您不順便回去看看韓大姐?”
韓大處長掏出手機笑道:“我給她發短信了,她說忙就不要回去。再說不是快放暑假了嗎,到時候她會送誠誠去我那兒,我帶兩個孩子好好出去玩玩。”
“行,我們就在這兒下車,有什麽消息及時聯系。”
………
與此同時,北陽縣公安局為配合“801”清查刑警隊長父母被殺案,組織兩百警力正式拉開補錄二代身份證指紋的行動。
從東湖鎮開始,一個村派一組乾警。在村辦公室現場辦公,補錄的同時也在摸排。家裡人為什麽不在家。去哪兒了,有沒有聯系方式?
當面打電話溝通。確認其位置,每小時整理一份異地補錄人員名單上報指揮部,再由指揮部上報省廳,請正在觀摩的各省市公安廳(局)領導協調,由所在地公安局就近采集其全手指紋。
指紋采集工作有條不紊的展開,采集到之後怎麽比對還是一個問題。
辦案周期就一7天,刨去昨天就剩下5天多時間,時間拖久別說自己受不了,地方公安部門也受不了。
薑怡再次撥通邰超手機,急切地問:“超哥,你那邊能不能快點,從8點到現在我這邊已經采集到兩千多人的指紋了。”
能有機會玩這麽大,能有機會參與第二輪清查的第二起積案偵辦,邰超很興奮,同時很急,恨不得立即趕往北陽,但這種事光著急沒用。
他坐在刑偵局機房裡,看著幾個忙得焦頭爛額的工程師,倍感無奈地苦笑道:“薑科長,我是痕跡工程師,不是軟件工程師。我們訂做的這個小系統人家沒現成的,要在原來系統上改,改完之後要測試,確定沒問題之後才能拉過去。”
“要改到什麽時候,你能不能催他們快點?”
“最快也要一天,測試要一天,測試不理想還要改。不過大系統他們都做了,小系統應該沒什麽問題。另外上傳很快,比對更快,保證不耽誤你事。”
說得倒輕巧,薑怡沒好氣地埋怨道:“比對快我信,上傳快騙誰啊?幾萬個人的指紋,沒兩天時間能上傳完嗎?”
邰超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吧,我早考慮到了。等這邊一完事,我就過去搞個突擊培訓,然後多買幾台掃描儀,包個大網吧,先斷網,再把我們的系統連上,一兩百個人一起乾,很快的。”
“買幾百台掃描儀?”
“801”的人就是大氣,邰超理直氣壯地說:“一個系統幾百萬,大錢都花了,還在乎那幾萬小錢?你請張主任想想辦法,肯定沒問題。”
已經很誇張了,薑怡不想搞得更誇張,低聲道:“包網吧沒問題,買幾百台掃描儀太誇張。”
“那只能借,而且裝驅動很麻煩。”
“麻煩總比浪費錢好,就這樣了,我去跟縣局,讓局領導先想辦法聯系一下。”
她為采集到的指紋怎麽比對發愁,剛聽宣傳車通知剛到村辦公室的李元寶為公安局補錄什麽指紋發愁,他回頭看了一眼同樣忐忑不安的老伴,小心翼翼地問:“警察同志,我家兩個孩子在外面打工,我又不知道他們電話,能不能等他們回來再摁手印?”
重點摸排的就是那些聯系不上的人,女警接過他身份證掃描了一下,再翻看了一下戶口簿,不動聲色地問:“你不知道他們電話,你們怎麽聯系?”
“沒聯系,春節出門到現在都沒消息。”
“李元寶,補錄指紋是公安廳在我們縣裡搞的試點,為方便群眾我們可以異地補錄,沒非要在外務工人員回來。不耽誤你兩個兒子賺錢,不要他們浪費來回車費。兩個人在外面怎麽可能一點消息沒有,幫幫忙,配合一下我們工作。”
“真沒消息,我真不知道。”
眼神閃爍,不敢直視,他老婆更是拘束得不敢上前,肯定有問題。
在外地的人很多,像他兩個兒子這樣聯系不上的很少,女警按照領導交代,毫不猶豫把他兩個兒子納入可疑人員名單,若無其事地說道:“既然真不知道那以後再錄,回來就通知他們去派出所,知道嗎?”
“知道,知道,一回來就讓他們去。”
異地補錄人員一小時一報,可疑人員必須及時匯報, 張祥剛跟局領導協調好掃描儀,就接到一份可疑人員名單。
先命令協助清查的刑警上網查詢其有沒有前科,有前科的大多有指紋,技術民警立即比對。正如之前所預料的一樣,清單的18個人一半有前科,以前犯的事已處理過,親屬仍遮遮掩掩肯定有問題。
可惜他們不是殺害馬宏峰父母的嫌犯,只能由責任區刑警隊跟進。
沒前科的調家庭電話和親屬手機通話記錄,確認親屬是不是在撒謊,縣公安局長早跟通信運營商協調過,效率很高,排查很迅速。
看著乾警剛送來的報告,張祥似笑非笑地說:“小薑,這個李元寶有點意思啊,他大兒子明明前天才給家打過電話,居然說不知道兩個兒子在哪兒,說不知道聯系方式。”
薑怡撲哧一笑道:“張主任,或許我們能把嫌犯唬出來,根本用不著邰超過來比對。”
“可能是其它什麽事,不一定是殺人,還是有備無患好。你先歇會,我給東州市局發協查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