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安塞時,雷仁沒有停留,徑直帶領隊伍開進了土石壩。由於事先沒有接到電話通知,8連連長康民青看著走進連部大門的雷仁與周凱,張口結舌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這並不是怠慢領導,而是因為他對這位現在已是傳說中的大神充滿了敬畏。用一個大隊乾淨利落地全殲皇協軍兩個連,已是讓指導員出身的康民青滿是不可思議的感覺。
再然後,打得轟轟烈烈的秋收保衛戰中,雷大隊面對日軍,竟然一分為四堵到人家大門口去虐泉,這讓康民青和孫朝陽,在皇協軍身上剛剛打出來的一點傲氣,再次煙消雲散。
要知道,自己平時哪怕是面對日軍一個三十多人的掃蕩隊,也得集中全部力量去小心應對。可他們呢?竟然還主動分兵,把日軍生生堵截在根據地之外不得寸進。
據情報員帶回來的消息說,好像有一個中隊嫌鬼子出來晚了,竟還乾掉了崗樓上的哨兵拆掉了樓頂上的膏藥旗。這、這完全就是在蹂躪鬼子啊!要不是雷司令嚴令不準動鬼子的碉堡崗樓,估計他一個中隊端鬼子崗樓,就是分分鍾的事情吧。
此刻驟然見到心目中的偶像含笑出現在自己眼前,康民青呆愣半晌,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噌地從凳子上竄了起來,緊趕著上前立正敬禮。
“雷司令好!周政委好!”
雖說雷仁的本來身份是6分區獨立大隊的大隊長,可人家現在負責的是全分區的軍事工作。大隊長只是連級幹部,而雷司令卻是副團級身份,自然,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所有人都沒有再叫過雷仁大隊長,而是一律稱呼雷司令。
至於在雷大隊內部,那叫法可就多了。當面是叫老板、頭兒,盡顯自己對領導的崇敬之情。而背地裡……背地裡就更多了。什麽半杯倒啦、大魔頭啦、黃鼠狼啦、大灰狼啦,反正根據雷仁當時表現的不同,各自都有相應的叫法。
而根據雷仁不定期出現的癡呆症狀,現在就又多了一個親熱的稱呼:臉盆哥。因為仁哥現在是無盆不歡,日日都要敲上幾次,導致行軍打仗,炊事班在背上兩口行軍鍋之外,還得額外帶上一個銅臉盆。沒辦法,政委特別交代過,丟了啥,也不能丟了這玩意。
丟了鍋碗瓢盆,全大隊還能吃乾糧罐頭,可要是丟了這個銅臉盆……炊事班全部槍斃!嗯,陳參謀特別強調,這是政委下的命令,原話就是如此。
雷仁看著站在面前一絲不苟立正敬禮的康民青,因為心情激動下臉色都出現了一片潮紅,不由得啞然失笑,隨手回禮。
“怎麽了,我有那麽迷人嗎?看把你興奮的,老子又不是個美妞。”
“不不不……司令比美妞要漂亮!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
“好了好了,又不是第一次見面,別搞得跟相親似的,過來坐。”
康民青這才稍稍平複下心情,把雷仁和周凱讓到了上座,先給兩人泡上一杯濃茶。又呆了一下,大步走到炕前,從枕頭底下摸出兩包煙來,放到了雷仁跟前。對於雷司令嗜煙如命,全分區人盡皆知。
周凱就笑了:“好啊,賄賂領導,你該當何罪?”
看著康民青不好意思地在那撓頭,雷仁開懷大笑,能得部下如此愛戴,可不是每個帶兵人最大的心願?
“好了好了,政委跟你開玩笑,坐吧。”
“司令,你們這次來……”
“我要去伊川辦點事,先把政委和部隊放在這裡,你去給我找兩身老百姓的衣服來就行了。”
“是!馬上去辦!”
周凱愕然一愣,轉頭看著雷仁:“你一個人去?”
“當然了,部隊不留下一個主心骨,我不放心。”
“那……”
“行了行了,我帶黃河去見見世面。你不放心我?我還不放心你呢,真要出點事,還得照顧你,跑路都不方便,你就在這裡等我的消息吧。”
周凱默默點了點頭,自己當然不是擔心雷仁的人身安全,就憑這家夥的身手,小小一個伊川還真沒人留得住他。可就是……
沒有把那個擔心說出來,錦界山大捷的消息早已見報,上面的賞賜也已經發了下來,那這個要來千裡尋夫的林佩兒,不會在伊川等著會情郎吧。
想到這裡,周凱起身走了出去,把黃河叫了過來。
“這次跟你師傅去伊川,別的我都不擔心,只有一條……”
“提防那個狐狸精?”
周凱滿意地點了點頭。到此是被老雷帶在身邊精心培養,這腦子、這反應、這領會領導意圖的能力……
午前時分,雷仁和趙黃河換了便裝,出現在伊川鎮。
雷大官人身穿黑色綢子做成的夾襖,黑色褲子,黑色布鞋,整個一身夜行人打扮,唯有頭上帶了一頂白色的寬沿禮帽,活像個二世祖暴發戶。黃河的穿戴跟他差不多,只是沒有戴帽子。
孤身進入國統區,雖說是在國共合作共同抗日時期,也不能掉以輕心。這身裝扮,是為了應付萬一出現的突發狀況。到時候把白帽子一扔,隨便往哪個犄角旮旯一鑽,要打要走隻隨老子高興而已。
師徒二人剛一進鎮口,立時一個身穿青色棉襖的年輕漢子迎了上來,隔著五米衝兩人微微一點頭,轉身就走,兩人裝作不經意間漫步跟上。這人自然認識,馬得草的副官,就是專門負責簽單買單的那位。
三拐兩拐繞過營部正門,鑽進了一條小巷,來到一個小門處。雷仁根據行走的距離來判斷,這裡應該是3營營部的後門。副官走上去敲了兩下,門後顯然早已有人在等候,吱呀一聲打開了半扇。
副官回頭衝兩人一招手,閃身而入,雷仁沒有任何猶豫,抬腳就跟著走了進去。要說馬得草敢算計我,他還真沒這個膽子。既然來了,就不要顯得畏首畏尾,無端惹人笑話。
果然,門後站著的,除了帶路的副官,只有一個張東升在迎候。見雷仁走了進來,立刻就想立正敬禮,隨即看到雷仁一副暴發戶模樣的打扮,頓時笑了,把舉到一半的手放了下來。
自己怕是對眼前這人又恨又怕,竟是完全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上級,不過想起雷仁在錦界山的仗義出手,又是有了幾分感激。在心底自嘲地一笑:自己怕是神經過敏了,這位真要是穿著八路軍軍裝大搖大擺走了進來,怕是整個伊川都會炸了窩。
“雷司令,不好意思,讓你屈尊大駕走後門,受委屈了。不過我們也是沒辦法,真要是跟八路軍公開來往,別說給你們送東西,怕是軍統的人立刻就找上門來了。”
雷仁跟張東升握手後笑了笑表示理解。自己當然知道,國民黨雖然口裡喊著國共合作共同抗日,實際上在骨子裡,一直都把八路軍當成了自己最大的敵人。
剿匪剿匪喊了幾十年,也相互打了幾十年,哪有這麽容易就冰釋前嫌。這種情形現在不會改變,將來也不會改變,沒見鬼子剛一投降,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打起了內戰?一直要到被共產黨徹底打敗,他們才會低頭服軟,真是生的賤!
見雷仁對己方的失禮毫不在意,張東升也是暗自籲了一口氣。以雷司令的脾氣,如果真是轉身就走,自己還真不敢去攔。不過想起姨夫交代的那個事情……他真要是走了,自己這口鍋,還真就扛不下來。
“雷司令,多謝你寬宏大量,請!”
一行人繞過小花園,途中雷仁看得暗自點頭。雖是在這個萬物凋零的季節,這裡竟是種下了幾棵梅花樹。此刻點點紅梅映著白雪,竟是相得益彰,為大地平添幾分蓬勃生機。
這個馬得草,別的本事沒有,要說附庸風雅,倒是一把好手。懂得享受人生,難怪如此怕死。
來到大廳,張東升沒有請雷仁落座,只是吩咐副官上茶後,揮手趕了出去,然後湊到雷仁耳邊:
“雷司令,請移步二樓,營座在上面等你,我就不上去了。”
“哦?莫非樓上還有什麽玄機?”
張東升神秘一笑:“雷司令上去就知道了。 請雷司令放心,令徒就在這裡等你吧,我會招呼好他。”
只看張東升一副完全把自己當哥們的模樣,雷仁就知道,此行不會有任何危險。更何況,只要這裡任何人殺心一起,自己立刻就會產生感應,這是一種莫名的感覺,也說不上來是怎麽產生的。
黃河卻不肯坐下,只是看著師傅。雷仁笑了笑,點了點頭。得到師傅首肯,趙黃河頓時小孩子心性爆發,塌屁股坐了下來,兩隻手左右開弓就往桌子上的點心招呼,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張東升愕然一愣,目瞪口呆地看著黃河餓死鬼投胎樣的,把桌上的幾碟點心頃刻間一掃而光,砸吧砸吧嘴,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這就是那個能於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神槍手?隨即搖頭苦笑,自己是被他的槍法震懾住了,竟一直都是以雷仁徒弟加警衛員的身份來對待他,全然忘了這還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拍了拍手,召來老媽子,示意再去廚房拿些好吃的來。小黃河就笑眯眯地朝張東升連連點頭表示感謝,看得張東升也跟著開心起來,乾脆搬過了凳子坐到黃河身邊跟他拉起了家常。不管人家實際年紀多大,能跟雷司令身邊最親近的人搞好關系,總歸是不會錯的。
見愛徒陶醉在美味可口的點心當中,雷仁也是寵溺的笑了笑,再次朝張東升點了點頭,抬腿往二樓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