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瞪郭大貴道:“你沒碰她,她怎麽找上門來了?”
她這一刻居然懷疑起兒子來。
郭大貴啞然,他怎麽能知道呢?
郭大全淡笑道:“這就要問她自己了。大貴確實沒碰過她。是大頭菜,他發現大貴被那些人算計了,就和相好的商量,借口說要恭賀雀靈贖身從良,把她叫了出去,他才進屋把大貴背了出來,送到街上。”
郭大貴失聲道:“大頭菜!”
郭大全點頭道:“要不是他,今兒看你怎麽辦!”
郭大貴聽了失魂落魄,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大頭菜給救了。
郭守業和吳氏都知道大頭菜的事,雖感激卻不驚訝。
阮氏卻是不知道的,歎道:“這可是想不到的事。我就說大頭菜不成器了些,心腸是好的。”
郭大全怕她說漏了嘴,索性把大頭菜被趕走的內情三言兩語說了。阮氏和郭大貴聽後震驚萬分。郭大貴還有些羞愧,他可是見著大頭菜就罵的,有時還動手。
郭大全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想什麽,因道:“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漏了馬腳。你再見到大頭菜,記得跟從前一樣對他,不然他在外就混不下去了。”
郭大貴敬佩地看著大哥,點點頭。
他心急眼前的事,忙問:“那這個雀靈怎辦?”
吳氏道:“怎麽辦?叫她走!你又沒碰她!”
這回聲音理直氣壯多了。
郭大全對阮氏道:“弟妹,這事你去跟她說。大貴既然沒碰過她,她也贖了身了,你好生勸她,叫她自己過去吧。就說她有才有貌,給人當妾太委屈了,我們家也不敢糟踐她。話說軟和些。從那地方出來的人都不簡單。大貴被人算計了就不說了,再得罪她更惹一樁事。還不知她背後有沒有人指使呢。”
郭守業也道:“老大說的對。二媳婦你要好好跟她說。”
吳氏道:“要是她要銀子,只要不過分就給她。”
阮氏當即站起身道:“爹,娘,大哥放心,我去說。”
說完就走出去了。
郭大貴聽見這樣複雜,憂心忡忡起來。
他滿臉喪氣地坐下,一會又站起來。
轉了一圈又坐下,然後又站起來,每一刻都覺得十分難捱。
郭守業瞟了他一眼,道:“吃個教訓也好。下回就長進了。”
郭大貴聽了更難受。
眾人等了半天,也沒等來阮氏,都覺得不妙。
事情隻怕沒有他們想的那麽簡單。
吳氏首先忍不住,過去了。
阮氏確實沒能解決公婆和大哥交代的任務。
這要從雀靈昨晚回來說起。
昨晚,雀靈被回春和春花叫去了春花的屋子,只見幾個平日交好的姐妹都備了禮物在等她,恭賀她贖身從良、脫離苦海。
雀靈收了東西,又和她們說了會話,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頭也暈乎乎的,便要告辭,“姐妹們濃情厚意,雀靈容後再報。今日有些累,要先回去歇息了。”
回春笑道:“去吧,去吧。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眾女都哄笑著,將她送到門口,方轉身回去了。
雀靈踉蹌進屋,看見床上沒了郭大貴,很是詫異。
可這當口她再也支持不住了,一頭栽倒在床上迷糊過去。
昏昏沉沉間猶在想,難道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屋內有了動靜,有人來到床邊。
她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力不從心,朦朧中有個火熱的身子覆了上來。她想,原來沒走。
一夜過去,次日清晨雀靈醒來,想起昨日之事,忙看向身邊。然而,身邊卻沒有人。她不禁發怔,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夢一樣。
可是,當她挪動身子,卻覺得不對。
定睛朝床上一看,果然床單上一點梅花般的殷紅。
她便明白了,那不是夢。
她怔怔地坐著,想郭大貴為什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呢?
因為她被贖身,原來伺候的小丫鬟自然沒這個福分一起被贖——誰家沒丫鬟呢,從院帶個丫鬟出來也不好聽不是,所以就被帶走了,如今她想問個人都沒有。
勉強支撐著起來梳洗完畢,依然不見郭大貴回來。
她心情便沉重起來,難道她被拋棄了?
想起那個憨實的少年,她不敢確定他會做出這種事。
一個念頭忽然從腦中劃過:看他昨日百般推辭的樣子,很不願贏她這個彩頭,看樣子很怕家裡反對,是不是早起先獨自回家,等說通了父母再來接她呢?
她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心情便好了些。
因又想道:“若是他父母不答應,他豈不為難?須得我去助他一臂之力,言明昨晚乃是各位官家小公子和富家子弟約好的賭鬥,他父母便難推卻了。我再告訴他們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就更妥了。”
想畢,便略收拾了一番細軟,將古琴斜背了,離開春香樓。
來到郭家,門房去通報後,一個婆子客客氣氣地將她引進去,在廂房坐了喝茶,又解釋說,郭家一會就有人來。
雀靈見開端良好,心裡踏實了些。
過了不多久,一個年輕媳婦走了進來。
雀靈不知是誰,忙站了起來。
阮氏對她略一打量,才笑道:“姑娘請坐。我是郭家二媳婦。”
雀靈忙蹲身道:“見過二嫂。”
阮氏趕緊扶了她起來,道:“姑娘不必多禮。來,坐下說話。”
雀靈心頭微凝,竟然不是叫她去上房的。
按規矩,她找上門來了,郭大貴的娘應該當面考查她一番才對。越嚴厲越給下馬威,才符合常理。誰知竟不見她,隻派了兒媳婦前來。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果然,阮氏坐下後客氣問道:“不知姑娘來是……”
雀靈氣結,她都是郭大貴的人了,能不來嗎?
她便反問:“郭三爺回來了嗎?”
阮氏點頭道:“也是剛回來。”
雀靈又問:“那他可對你們說了昨晚在春香院的事?”
阮氏坦然點頭,道:“說了。”
雀靈就道:“那二嫂覺得,我能不來嗎?”
阮氏疑惑道:“為什麽一定要來?”
雀靈又氣又急,不知她是故意的,還是怎麽回事。
沒等她想好再問,阮氏已經誠懇道:“姑娘,你能有今天也不容易。既然他們好心湊份子贖了你,也是你的福氣。我們家是莊戶人家出身,根基也淺,沒有納妾的習慣。再說你這樣好姑娘,給人做妾太可惜了。我公婆的意思,姑娘已經是自由身了,我們家也不會拿那個賭約強要你進門,你各人尋個好人家過日子去吧。”
雀靈聽了這番有情有理的話,如墜冰窟。
她白著臉道:“郭二嫂這話當真?”
阮氏點頭道:“當然真了。”
雀靈慘笑道:“你……要我上哪去尋好人家?”
阮氏奇怪道:“這就是姑娘的事了。”
總不能郭家幫她找一門親事嫁了吧!
雀靈道:“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阮氏忙問:“可是缺銀子?”
雀靈道:“若我說是,郭家願意給錢?”
阮氏點頭道:“郭家雖不富,能幫的也會幫。”
雀靈冷笑道:“我倒也不缺銀子。”
阮氏疑惑道:“那是為了……”
雀靈道:“我想見郭三爺。”
阮氏道:“你要見我三叔做什麽?他說並沒拿你的賣身契。”
雀靈道:“原以為郭家是良善人家,沒想到也乾這過河拆橋的勾當。”
阮氏面色一整,道:“姑娘說說,郭家怎麽過河拆橋了?”
雀靈道:“你叫郭三爺來問,他心中明白!”
阮氏淡笑道:“姑娘心裡更明白。我們放姑娘自由,還放錯了?”
雀靈憤怒道:“毀了我清白,我哪還有自由!”
阮氏不悅道:“姑娘想要什麽隻管說,別使這樣招數。昨晚怎麽回事姑娘比誰都清楚。我三叔在你走開的時候跟著就走了,什麽時候又毀你清白了?郭家雖不是什麽大富貴家,也不是任人誣陷的!”
雀靈見她竟然說自己使招數、誣陷郭大貴,氣得渾身發抖,紅著眼睛道:“他走了?那昨晚留下的難不成是鬼?”
阮氏眼神也嚴厲起來,道:“正是這話!姑娘說他留下了,難道看見鬼了?”
一面又在心裡想:“人都說‘無情,戲子無義’,真是不錯。先看她乾乾淨淨的,還隻當是個好的,原來到底不是善茬。可瞧她這樣子又不像來訛錢的,又不肯走,這是賴上郭家了?”
那雀靈也在心裡想:“聽說郭家雖是莊戶人家,卻厲害的很,要不怎能鬥敗謝家。那郭大貴雖看著實誠,保不準他爹娘不肯讓我進門,所以死不認帳,還拿這話來壓我。我不跟這婦人說,還是找郭大貴當面對質。看他怎麽說。”
因此她便道:“是非曲直,叫郭三爺來一問便知。”
阮氏道:“我就是聽了三叔的話,才來告訴姑娘的。”
雀靈道:“我卻沒聽他親口說過,我不信!”
阮氏不肯叫郭大貴出來。
郭大貴被大頭菜背到大街上後,因醉的稀裡糊塗,連自己也不知去過哪裡,只知道早上在河埂子上醒來,就回家了。他是不擅撒謊的,把這話說給雀靈,雀靈怎肯相信,還不趁機逮住了,那時更甩不掉。
雀靈見她不肯叫大貴來,越發肯定郭家弄鬼。
兩人就僵持住了。
阮氏看著雀靈冷笑,想道:“自己睡沒睡男人,睡的什麽人,能不知道?這話說了誰信哪!”
雀靈也看著阮氏冷笑,想道:“做了不肯承認,我雖是風塵女子,也不是那麽好欺辱的!”
阮氏又想:“她這樣難纏,恐怕是跟謝家串通好的。”
雀靈又想:“郭家若堅持不認,我就把夏三少爺那些人都叫來,看他如何抵賴!”
僵持了一會,阮氏先道:“姑娘何苦來。怎麽回事心裡清楚。”
雀靈道:“正是這話!做人可要講良心。”
阮氏不耐,剛想去上房回稟公婆,就聽一個聲音道:“姑娘是說,我郭家做事不講良心?”跟著就見吳氏走了進來。
阮氏忙站起身叫道:“娘!”
一面扶她坐下,自己就站在她身旁。
雀靈聽見她這樣叫,再大委屈也先忍下了,也站了起來。
“晚輩見過郭伯母。”她蹲身道。
“姑娘起來說話。”吳氏淡笑道。
“老二媳婦,這是怎麽了?”她側臉問阮氏。
阮氏急忙把剛才情形簡略說了一遍。
吳氏看向雀靈,嚴肅地問:“姑娘這話是真的?”
雀靈堅定道:“絕無半字虛言!”
吳氏追問道:“你真和我家大貴過了夜?”
雀靈點頭道:“是的,伯母。”
吳氏又道:“你真看清是他?這可怪了,難不成有兩個郭大貴?”
這話落在雀靈耳內,如同炸雷一般,炸得她一激靈。
她茫然地望著吳氏婆媳想:“看清了嗎?我並沒看清是誰。”
吳氏將她這神情看在眼裡,放緩了語氣道:“姑娘,這事可不是隨便說著玩的。姑娘雖是那地方出來的,我瞧姑娘這眼睛乾乾淨淨的,就跟清白人家女兒沒兩樣。你再好好想想,昨晚真是我家大貴?他可是跟我們說他一直不想贏,硬被那些小爺們鬧著當新郎,後來趁你出去他就跑了。”
雀靈眼前浮現郭大貴推拒的模樣,更沒了主張。
可是,若不是郭大貴,會是誰呢?
她便問道:“郭三爺說他走了,可有人看見?”
剛問出這句話,郭大貴就一頭衝了進來。
“我要偷著走,怎麽敢讓人看見!看見我還走得了?他們怎麽逼我的,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說這話,不怕昧良心?”
他盯著雀靈,眼中閃著憤怒的光芒。
他沒乾的事,這女人紅口白牙說得有來有去,娘和二嫂還真信了,還跟她解釋。她們不知道,她厲害的很呢,在夏四少爺那些人跟前,周旋得八面玲瓏。
雀靈見他這樣子,顫聲問道:“你真走了?”
郭大貴喊道:“走了走了走了!真走了!”
雀靈臉色蒼白,往後倒退一步。
又退無可退,遂跌坐在椅內。
郭大貴卻一點不同情她,認定她做戲。
他想起沈寒梅那害羞又害怕的模樣,心裡難受的要命,再喊道:“我是不會娶你的!寧願死也不會娶你的!”
他對不起的是沈寒梅,跟她一點關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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