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賢妃在崇政殿裡待了小半個時辰,才告退出來。然後便去了安寧公主那裡。
安寧公主正忐忑不安地等著,見紀賢妃滿臉笑容來了,高高懸在半空的心悄然落了地。
“......我已經求過你父皇了,”紀賢妃笑著說道:“到殿試那一日,你父皇自會仔細看一看許徵。只要你父皇對許徵滿意,就會為你賜婚。現在我倒是擔心,萬一許徵表現不佳,入不了你父皇的眼該怎麽辦?”
“這怎麽可能!”安寧公主脫口而出道:“許徵這般優秀出眾,父皇一定會喜歡他的。”
待話出口,迎上紀賢妃滿含笑意的眼,安寧公主騰地紅了臉,羞答答地垂下了頭。臉頰酡紅,眼中也有了神采。比起前些日子的懨懨無力,簡直判若兩人。
紀賢妃笑了起來:“傻丫頭,在娘面前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中意許徵,娘自會幫你達成心願,讓他成為你的駙馬。”
安寧公主猶豫彷徨了一夜,心中依然有些愧疚負罪感,聞言囁嚅道:“父皇知道許徵和曹家有婚約的事麽?”
如果知道了,皇上肯定不會同意招許徵為駙馬。
紀賢妃淡淡說道:“許家和曹家沒正式定親,口頭的婚約自然就不算數了。你父皇賜婚,也不算奪了臣子的女婿。”
安寧公主明知這樣的話是強詞奪理,卻沒有再吭聲。
她實在太喜歡許徵了!和許徵結為夫妻朝夕相守,是她心中最美的願望夢想。
就容她自私一回吧!
母女兩個正說著悄悄話,就聽宮女來稟報:“秦王殿下特意來探望公主和賢妃娘娘。”
紀賢妃聽聞秦王來了,心裡很是歡喜,立刻說道:“快些請秦王進來。”
......
秦王大步走了進來。給紀賢妃行禮請安,然後看向安寧公主:“湘兒,你今日的臉色比前幾天好多了。”
那是當然。
安寧公主的病有大半都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來醫,有了紀賢妃帶來的好消息,病幾乎立刻好了大半。
安寧公主羞於啟齒,不好明說,隻含糊地應道:“今天早上喝了藥之後就好多了。”
秦王舒展眉頭。笑著說道:“這就好。你這病斷斷續續的已經三個月了。再這麽拖下去,都快成藥罐子了。”
紀賢妃笑著插嘴道:“想治好湘兒的病倒也不難。再過幾日,殿試一過。她的病保準就全好了。”
安寧公主紅了臉,嬌嗔道:“母妃!你取笑人家!”
秦王聽出些意味來,饒有興味地追問:“怎麽了?殿試和湘兒的病有什麽關系嗎?”
“當然大大的有關系。”紀賢妃悠然一笑:“能參加殿試的都是今科春闈的進士,其中不乏年少英才。到時候你父皇若是有相中的少年俊彥。或許會從中擇一個做湘兒的駙馬呢!”
駙馬?
秦王笑容微微一頓,敏銳的察覺到了紀賢妃的言中之意。下意識地問道:“湘兒,莫非你已經有了中意的男子了?”
為什麽他有種不太美妙的直覺?
這個直覺很快就成真了。
安寧公主羞臊的不敢抬頭,只聽紀賢妃笑吟吟地說道:“是啊,湘兒中意的是新科會元許徵。這個許徵你也熟悉吧。她很快就要成為湘兒的駙馬了......”
許徵?
怎麽會是他?!
秦王笑不出來了。心裡波濤洶湧,澎湃不息。
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湘兒什麽時候竟喜歡上了許徵?還想招他為駙馬?如果她真的如願以償,許徵就會成為他的妹夫。他再肆無忌憚。也不能對自己的妹夫“下手”......
秦王收斂了笑容,面色變幻不定。紀賢妃看在眼裡。暗暗奇怪,忍不住問道:“怎麽了?你是不是對許徵有什麽不滿?”
安寧公主頗有些忐忑的抬起頭來。
皇兄和紀家表哥交好,和許徵也頗為熟稔。若是皇兄反對這門親事該怎麽辦?
秦王看著一臉忐忑不安的安寧公主,所有反對的話情不自禁地咽了回去:“你誤會了。我剛才只是驟然聽到好消息,一時震驚錯愕罷了。沒有什麽不滿的。許徵確實優秀出眾,湘兒好眼光。”
安寧公主這才松了口氣。
秦王滿腹心事,隨意地閑話幾句,沒有留下一起午膳,很快便離開了。
出了安寧公主的寢宮後,秦王臉上強撐著的笑容漸漸散去,心裡一陣煩躁陰鬱。
這種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憋悶在心裡,別提是什麽滋味了。
......
五天后。
一百多個新科進士坐在金鑾殿裡執筆奮書。這些進士老少不一,年齡相差頗多。年齡最大的四十多歲,年齡最小的只有十七歲。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正是新科會元許徵。
今日所有人都穿著統一的青色儒衫,按著春闈名次依次坐開。有資格坐在第一二排的,是春闈的前十名。
許徵身為會元,理所當然地坐在第一個。
殿試這一關,一般不會罷黜新科進士,不過,卻是眾人踏進仕途的最重要關口。皇上會親自批閱前十名的試卷,其余的答卷裡答的格外好的,也會有主閱官送到皇上手裡。若是能在殿試裡給皇上留下深刻印象,對仕途自是大大有利。
也因此,眾人拿到考卷後,個個絞盡腦汁,力求寫出最好的文章來。
許徵思忖片刻,開始寫草稿。草稿寫好之後再仔細修改,最後整整齊齊的謄寫在答卷上。
金鑾殿裡安靜無聲,只聽到筆尖碰觸紙張的簌簌聲響。許徵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做答卷,並未留意到坐在龍椅上的皇上時不時地在打量他。
這就是湘兒中意的少年?
目如朗星,五官清俊。單看相貌,確實是千裡無一的俊秀少年。這麽年輕就考中會元,顯然才學也是極其出眾的。
皇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心裡頗為滿意。
待殿試結束後,所有進士一起起身謝恩,並退到殿外等候召見。
許徵正要隨眾人一起退下,就聽皇上身邊的太監尖聲道:“請新科會元許徵暫且留下。”
許徵有些意外。卻不敢怠慢遲疑。忙應聲而立。
其余的人魚貫退出金鑾殿,無人敢在皇上面前東張西望。一個個心中對許徵的好運羨慕眼熱極了。
這麽多的新科進士,皇上獨獨留下了許徵。顯然是對許徵另眼相看。看來。今日的狀元十有*是許徵的囊中之物了。
許徵垂首站在金鑾殿內,心裡遠沒有外表來的平靜。
皇上獨自留下他,自然是極少見的殊榮。不過,他總有種隱隱的奇怪預感。皇上留下他。似乎另有目的......
太監將前十名的答卷呈到了皇上面前。放在第一張的,赫然正是許徵的答卷。
皇上取過試卷。還沒看清內容,便已暗暗驚歎一聲。答卷上的字跡清雋飄逸,工整而美觀。不說別的,隻這一手漂亮的書法。便足以令人另眼相看。
再仔細瀏覽文章,通篇文采逼人。
皇上心中大為滿意,眼中流露出笑意。這樣優秀出色的少年。點為狀元十分合適。再賜婚安寧公主,傳出去豈不是一段佳話?
“許徵。”皇上的聲音頗為溫和:“你師承何人?”
許徵正要跪下回話,就聽皇上說道:“不用跪下了,朕允你站著回話。”
這樣的恩寵,由不得許徵不受寵若驚,忙感激涕零地應道:“謝皇上恩典。許徵自幼隨父親讀書,書畫也都是學自父親。”
“哦?”皇上饒有興致的問道:“你的父親是何人?”
能教出許徵如此優秀出色的少年,許徵的父親絕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
許徵恭敬地答道:“父親名諱一個翰字,十八年前曾考中過探花。後來在臨安做了同知。四年前,父親因病去世了。”
皇上對許翰這個名字還有些印象,聞言笑道:“原來你是許翰的兒子。許翰當年書畫雙絕,才學過人。你比你的父親還要強一籌!”
許徵忙應道:“多謝皇上誇讚。”
一旁的太監湊趣地低聲道:“皇上還不知道吧!皇后娘娘為陳將軍賜婚,那位許二小姐正是許會元的親妹妹。”
皇上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陳元昭中意的女子,原來是許徵的妹妹。
許徵如此優秀出眾,他的妹妹顯然也是才貌兼具的佳人。
在皇上心裡,陳元昭當然和普通臣子不同。因著這層隱秘的關系,皇上看許徵不免又順眼了幾分。原本還想著過些日子再賜婚,此時卻下定了決心。
“許徵,你年少得志,才學過人,這一科的狀元非你莫屬。”皇上和顏悅色地說道。
許徵雖早有心理準備,可親耳聽到皇上這麽說,心裡依舊無法抑製的一陣激動狂喜,忙跪下謝恩。
父親病逝後,他用單薄的肩膀撐起了許家,也擔起了光耀門楣的沉沉重任。這幾年來,他沒有一刻輕松懈怠過。
現在,他終於做到了!
他得了皇上的青睞,中了狀元,光宗耀祖。將來再娶溫柔美麗的曹縈過門,奉養母親再準備嫁妝讓妹妹風光出嫁,此生再無遺憾。
許徵磕頭謝恩後起身,趁著抬頭的時候,迅速的看了坐在龍椅上的皇上一眼。
穿著龍袍的皇上十分威嚴,不過,到底已年過五旬,已經呈現出垂垂老態。皮膚松弛,額上有不少皺紋。
許徵匆匆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垂下了頭。
直視皇上,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今日的“驚喜”遠遠出乎了許徵的意料。只聽皇上又笑道:“許徵,朕今日再賜你一樁喜事。”
喜事?
許徵心裡一個咯噔,陡然有了不妙的預感。
“朕的幼女安寧公主,今年十五,生的美麗可愛活潑伶俐。朕一直視她為掌上明珠,對她疼愛有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朕的女兒是金枝玉葉,也到了婚配的年齡。朕總不能一直留她在身邊......”
皇上溫和的聲音傳進耳中,許徵的面色卻悄然變了。之前說是喜事,現在又說起了安寧公主。若是他還猜不出皇上是什麽用意,就白活這麽多年了。
皇上竟是想為他和安寧公主賜婚!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皇上之前從未見過他,怎麽會忽然想起要招他為駙馬?!此事背後,一定發生了一些不為人知的隱情......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他該如何婉言拒絕此事!
如果他有心,當日察覺到安寧公主對他有意時,大可以暗中對安寧公主示好。可他從來沒想過要做什麽駙馬,一直對安寧公主保持距離。
更不用說,他的心裡已經有了真正喜歡的女子。這個駙馬,他是絕不願意做的。
直接拒絕當然不行,若是觸怒了皇上,不僅是他的性命難保,許家滿門都會危在旦夕。
許徵迅速有了決斷。
在皇上沒來得及張口說出“賜婚”兩字之前,許徵忽的跪下了:“許徵有事要稟報,鬥膽打斷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膽敢打斷皇上說話,這份勇氣可不是誰都有的!
站在皇上身側的內侍們和幾位大臣俱都是一驚。
皇上也微微一愣,有些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他剛才那番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許徵沒欣喜若狂的跪下謝恩,反而是“有事要稟報”。莫非,他不想做駙馬?
“你有何事要稟報?”皇上按捺著心裡的怒意,淡淡問道。
許徵跪在金鑾殿中間,聲音頗為沉穩,並不慌亂:“啟稟皇上,許徵在去年年底與座師曹大人的千金有了婚約。因為曹小姐的祖母急病去世,曹小姐需守孝一年,親事這才耽擱了下來。皇上的美意,令許徵受寵若驚感激不盡。只是許徵不願做那等背信棄義之人,也不願辜負了曹小姐。還請皇上明鑒!”
說完,深深的一跪到底。
一旁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誇許徵膽子大,還是該笑他不知死活。
皇上賜婚是何等的榮耀?他竟然就這麽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