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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民國不可能這麽萌》六
我們在新出現的嬌小金發妖精少女的帶領下,來到了列車生活車廂上配屬的軍官餐廳,冬妮婭自作主張的為我們四人每人要了一大杯啤酒。  冬妮婭和伊娃就像是硬幣的正反面——畫著截然不同的圖桉,卻又因為是同一枚硬幣而有著諸多共性。

  比如這兩人的身材,伊娃雖然比冬妮婭高出整整兩個頭,但是她們的手腳卻一模一樣的纖細,胸部也同樣貧乏得可怕;再比如她們倆的性格,伊娃給人的表面印象就是沉靜、不愛說話,像個文學少女,而冬妮婭則活潑得像隻猴子,但是這兩個人都同樣有著能夠輕而易舉的驅散陰霾轟走憂鬱的明媚笑靨。

  而且,那個時候的我已經隱約意識到,伊娃其實同樣也有活潑的一面,只不過這一面隱藏得很深,一般人看不到就是了。

  相比之下冬妮婭的搭檔則是另一個極端,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這家夥恢復到抱著手風琴沉默不語的狀態,那僵硬的面容就好像我或者伊娃和他之間曾經有什麽過節似的。

  我很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到他,所以大概是伊娃……帶著這樣的猜測我瞥了伊娃一眼,卻發現她也正一臉困惑的望著我。

  “他總是這樣,你們不用在意啦!”看我們這樣,冬妮婭輕輕歎了口氣,對我們如此說道,“私底下明明是很好的家夥,卻總是冷著一張臉,我都懷疑他有某種精神性的面癱症……”

  少女的抱怨讓我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轉向依然沉默不語的青年上尉,結果剛剛還一臉僵硬的小夥子立刻轉過頭,躲開了我的目光。

  “我看出來了,他確實是個很好的家夥。”我亮出笑容,對冬妮婭說,“我覺得他只是有點害羞。”

  “他?害羞?”冬妮婭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在確定我不是在開玩笑之後,又轉向她的搭檔,她就這樣維持著半張著嘴的模樣,盯著小夥子看了老半天,以至於他不得不拿起裝著啤酒的搪瓷杯擋住自己的半邊臉,好掩飾自己臉上的尷尬。

  突然,冬妮婭用力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感歎道:“原來是這樣!這樣一來這家夥那怪異的行徑就全部都能解釋得通了!”

  冬妮婭看起來非常的開心,她那燦爛的笑容就像夏日的驕陽,將沒有窗戶的車廂內的亮度提高了一個數量級,我們手中的搪瓷杯都因此而有了金屬般的光澤、看起來鋥光瓦亮。這笑容讓我和伊娃很有默契的對視一眼,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片刻之後,就連上尉自己也不好意思的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歡樂的空氣充斥著只有我們四人的軍官餐廳,列車行進的金屬音,還有飄散在車廂中的酒香,都點綴著此刻的歡愉。

  是的,我們誰都不願意回想剛才遙望基輔是盤踞在我們心中、隱藏在周圍空氣裡的那種沉重的事物,我們不約而同的將自己剛剛拋棄依然在奮戰和即將投入奮戰的同胞,逃離了馬上要成為最激烈的戰場的城市的事情拋在了腦後。在笑容之中,我感覺到此刻和我一起圍坐在這張窄小的鐵皮桌子周圍的人和我有著某種共性,我們都清楚的知道,只有迅速的忘記一些東西,我們才能以更有力的步伐邁向名為“明日”的道路。

  實際上在之後的歲月裡,隨著戰爭的不斷延續,越來越多的人領悟到了這一點,這種處世方式在不同的人那裡有不同的名稱,未經歷過戰爭的人和浪漫主義的文學家管這叫“冷酷”,而另一些人則把它稱為“堅強”。

  不管怎麼樣,

我們之間的談話總算是有了個不錯的開始——至少之後我和冬妮婭聊得相當的投機。  冬妮婭他們原本隸屬於駐守在基輔通往布良斯克要塞的鐵路線上的守備部隊,他們和一個鐵道兵連負責防禦一座關鍵的鐵橋。這座鐵橋在兩個月前曾經遭到軸心國滑翔空降部隊的突襲。由於鐵道兵部隊的裝備相當的落後,除了冬妮婭他們的步行裝甲上的吊艙式機槍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自動武器,所以在突襲中很快處於劣勢。

  “更糟糕的是,”冬妮婭一口氣喝完手中搪瓷杯裡剩下的啤酒,隨即將空杯子重重的敲在鐵皮桌上,以此來加強自己的語氣,“指揮守橋部隊的少校晚上到附近的村莊快活去了,而他留下的上尉連長運氣不好,一開始就被敵人打死了,無人指揮又沒有戰鬥經驗的部隊一下子就陷入了溷亂。當時整個陣地上最高軍銜的軍官就是這家夥,可他又死活不願意出這個頭,沒辦法隻好我來幹了。”

  冬妮婭看來酒性不是很好,才一杯啤酒就讓她的雙頰泛起微紅,她舞動這雙手,像個說書藝人一樣做著各種手勢,繪聲繪色的跟我們講述著當時的狀況。

  “我用步行裝甲上的大喇叭喊話指揮部隊,讓他們撿起死掉的敵人留下的衝鋒槍,跟著我們向敵人的突擊隊發動反擊。敵人的情報似乎出了些紕漏,他們根本沒有攜帶反裝甲武器,僅有的一門可擕式符文炮也被我用機槍打得稀爛,然後我就像放羊人趕羊進羊圈一樣用噴火器趕著他們到處跑……”

  徹底打開話夾子的冬妮婭滔滔不絕的說著,如果不是警報聲突然響起,她大概還要說上很長時間吧。

  刺耳的警報聲響起的瞬間,我們所有人都條件反射的站了起來,冬妮婭起身的動作有些不穩,將她屁股下面的鋼管椅撞到在地上發出巨大的、稍縱即逝的聲響。與此同時一隊黑衣服的鐵道兵匆匆忙忙的穿過我們所在的軍官餐廳,我抓住其中一名中士。

  我不得不將我的問題吼出來,以壓過充斥著整個車廂的尖銳高亢的警報聲:“怎麼回事,中士?”

  “敵機!空襲!少校同志!”中士也當仁不讓的向我吼了回來,吼完他就掙脫我抓著他的肩膀的手,追上自己的同伴走掉了。

  下一刻,防空炮那急促的射擊聲蓋過警報。

  再下一刻,爆炸的衝擊波傳來,整個車廂劇烈的晃動著,我們擺在桌面上的搪瓷杯一下子統統翻到,滾落在列車的鐵皮地板上,還沒喝完的啤酒灑了一地。

  一直沉默不語的鐵道兵上尉衝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冬妮婭,而伊娃則緊緊的抱著我的手臂,和我一起靠在車廂的牆壁上。

  震蕩一次又一次的傳來,劇烈的搖擺中我能做的就只是默默的數著爆炸的次數。

  我估計至少有一整個中隊的斯圖卡在向列車發動波狀突擊。我想像著這些有翅膀的死神以雙機編隊向我們俯衝的情景,並且下意識的開始在腦海裡描繪駕駛戰機對他們進行攻擊時最佳的航線。

  忽然,巨大刺耳的金屬破裂音和伊娃的慘叫一起傳來,有什麽東西“嗡”的一下掃過我的耳畔,緊接著整個車廂裡響起一片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

  我趕忙擰過頭,查看伊娃的狀況。我的這個動作似乎用力過了頭,以至於我很不幸的拉傷了自己的脖子。

  我看見伊娃縮著腦袋,雙眼緊閉,臉頰死死的貼著我的手臂。

  在她的頭頂上,僅僅幾公分的地方,開了一個直徑三十公分左右的彈洞,這彈洞緊貼著我的腦袋,向內翻起的鐵皮那鋒利的尖端差一點就能戳爛我的太陽穴。

  我繼續轉動目光,沒廢什麽力氣就找到了開在我們對面的牆壁上的另一個彈洞。

  我抑製不住的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拍著顫顫巍巍的抬起頭來的伊娃的肩膀。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起在基輔空軍基地的跑道上,慘死在我懷裡的那位妖精少女,可這影像立刻被莫名其妙的狂喜所取代。

  伊娃看看笑個不停的我,又看了看開在我腦袋旁邊的彈孔,然後溫暖的笑容就在她臉上靜靜的綻放。

  幾乎於此同時,一直響個不停的高射炮聲戛然而止,從彈洞裡灌入的風的呼嘯聲中夾著參差不齊的歡呼。我避開翹起的鐵皮,從彈洞裡向外望去,恰好看見一架符文機追著一架斯圖卡,將它揍得凌空開花。

  “是我們的空軍來了嗎?”我身後傳來冬妮婭的聲音,“話說你們倆命真大,這架‘坦克開罐器’差一點就把你們倆轟得粉碎……”

  正當我打算從彈洞旁退開,回頭回應冬妮婭的話語的刹那,我的眼角捕捉到一點點閃光。

  紅色的閃光。

  兩秒鍾之後,剛剛還追著斯圖卡猛打的那架雅克就拖著濃煙跌出了我的視野。

  “等下,格裡沙,你要去哪?”

  我無視冬妮婭的叫喊,用最快的速度跑出餐廳,衝向最近的一個防空炮炮位。我在鐵道兵炮手詫異的目光中爬進炮位,伸長脖子抬頭仰望。

  陽光很刺眼,我不得不用手搭了個涼棚。

  不會錯,就是我在極海上空遇到的那架紅色戰機,我依稀記起那位放了我一條生路的軸心國飛行員的姓名:曼弗雷德·馮·李希特霍分。

  我就這樣站在飛馳的裝甲列車的防空炮炮位上,看著這位軸心國的頭號王牌以優雅、流暢的動作又擊落了兩架雅克。隨後,那紅色的大鳥在天上繞著我們乘坐的列車飛了一圈,才晃了晃翅膀擰頭飛走。

  炮位上所有人都沉默著,目光長久的盯著紅色戰機離開的方向。

  這麼短的時間內擊落三架符文機,這是何等高超的飛行技術。這感歎讓我再次回憶起幾天前同一架戰機在我面前從容離去的情形,當時在我腦海裡稍縱即逝的不甘再次侵襲著我的心頭。

  也許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在我心裡就有了和這位納粹的空軍王牌一較高下的念頭。

  我順著梯子爬下炮位的時候,正好看見伊娃站在梯子旁邊的通道裡,用手扶著通道的牆壁,大口大口的穿著粗氣。

  她抬起頭,擔憂的目光直盯著我的臉。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反正我伸出右手,就像對小孩子那樣輕輕撫摸伊娃腦袋上那柔順的發絲,接著我讓我的手掌順著她的劉海滑下,放到她的肩膀上。

  “不用跑那麼急,我沒事。”

  伊娃一副想說些什麽的模樣,可這個時候冬妮婭他們出現在她身後,所以她終究什麽也沒說,只是彎起嘴角對我微笑。

  軸心國的航空兵們在我們頭頂上失敗了,可是他們卻在我們前方成功了:他們炸斷了我們必經的鐵路,迫使我們不得不在鐵路樞紐羅斯托夫附近的一個名叫克拉斯諾頓的小鎮子上停下來,等待鐵道兵的工程部隊搶修鐵路。鐵道兵向普加橋夫保證,在今晚兩點之前一定能修好鐵路,讓我們繼續上路,可在這之前,轟雷號就只能像個死掉的青蟲一樣趴在克拉斯諾頓車站的鐵軌上。

  在車站的站長室裡,留著大胡子的老站長告訴我們在克拉斯諾頓駐扎了一個步兵營,整個步兵營都是些新兵蛋子,軍官當中也只有營長有點戰鬥經驗。

  這讓普加橋夫有些不放心,他在猶豫了一小會之後,還是下令鐵道兵們接管了車站附近的防禦,依托裝甲列車構築了簡單的工事。

  不過,在這樣做的同時,普加橋夫卻建議我和伊娃到距離車站大門不遠的站長的家裡休息。

  “之後我們要走的路還有很長,好幾天都只有火車上的窄床可以睡,你們倆還得分開——新搭檔同床而臥是你們空軍的傳統吧?而且我知道,我們出發的太突然了,出發前一天晚上又發生那種事,你們也一定累壞了,所以好好休息吧。”把我們送出車站的時候,普加橋夫是這樣說的,“鎮上守備部隊的營部就在站長他家旁邊,出了事情我會立刻派步行裝甲去接你們的。你們就放心的做個好夢好了。”

  普加橋夫聽起來非常的輕松,我覺得這位軍工中將心底裡並不認為停在這裡的列車會遭到敵人的突襲,畢竟此時天色已晚,而戰爭最初的那一年,不管軸心國還是邦聯的空軍,都沒有在夜間發動對地攻擊的能力。至於來自地面的襲擊,普加橋夫可能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他讓部隊展開一定只是爲了使他自己安心罷了。

  這讓我感到些許的不安,在極海上空遇到敵機伏擊時那種不詳的預感再次糾纏著我。

  度鳥作戰肯定有什麽地方出了問題,所有的跡象都在向我這樣訴說著——自從我到了西大陸之後就一直沒有停過的襲擊,不斷在我面前死去的同胞……在這兩天多的時間裡,我總有種被敵人握在掌中的感覺。

  我把這種感覺深深的埋藏進心裡。

  站長的夫人很熱情的歡迎我們,她給我們提供了一間有著雙人床的大臥室,臥室的窗戶上還掛著香包,隨風吹入的澹澹馨香讓整間臥室都充滿了舒適的氛圍。

  我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的時候,夜幕已經悄然降臨。

  因為伊娃在洗澡,室內只有我一個人。我沒有開燈,只是安靜的躺在床上聆聽著窗外傳來的稀稀疏疏的蟲鳴。就在睡意襲來的時候,我感覺到背後有人躡手躡腳的上了床,隨即我的背脊傳來硬邦邦的觸感,還有些微的暖意投過薄薄的衣服傳來。我想和我的搭檔說話,卻發現被睡意弄得昏昏沉沉的腦袋裡找不到什麽可以說的內容,就作罷了。

  我就這樣沉入了夢鄉,睡夢中似乎有人用溫柔的嗓音呼喊著我的名字。

  沒等我仔細分辨那聲音,槍聲就將我從夢鄉中硬生生的拽了回來。

  我從床上彈起來,首先看向一直戴在我手上的手表——我睡了三個小時。

  窗外的蟲鳴早已被機槍的射擊聲淹沒,時不時還有手雷的爆炸聲客串進來,我一邊穿衣服一邊把腦袋湊近窗邊,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東方已經燃起了大火,濃煙和火光照亮了整個夜空,四面八方都有槍聲,不過槍聲最密集的地方在鐵路對面,離我們比較遠。

  車站當中猛的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隔著鐵道正對著我所在的窗戶的一幢小樓轟然崩塌,化作一大股蘑菰狀的塵雲。剛剛那是列車上的122主炮射擊的聲音,顯然有人正在和列車守備部隊交戰。

  我扣上上衣的最後一顆紐扣,坐下來一邊把軍靴往腿上套,一邊扭頭對正在穿裙子的伊娃說道:“快,我們回車站去!”

  迅速穿戴好之後,我拉著伊娃順著樓梯一路小跑下樓,站長的夫人已經等在玄關那裡,一看到我們她就推開了房子的大門:“少校同志,快,門前還沒有敵人,你們快走!”

  我也來不及向老大娘致謝,拉著伊娃就跑進了院子。

  可就在我推開院門的刹那,一梭子彈掃了過來,逼得我和伊娃一起仆倒在地。遠處的街角傳來流暢的射擊聲,子彈雨點一般的從我們頭頂飛過,密集的火力把離我們不遠的籬笆牆被打了個稀巴爛,飛散的木屑劃傷了我的臉頰。我和伊娃不得不像兩條大蟲子,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匍匐前進,好不容易才爬回了站長家的房子裡。

  我們進屋之後老大娘用力關上門,我則把耳朵貼在磚牆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在冬季,西風凍原那封凍的大地是良好的傳聲體,作為凍原上的獵手,聽音追蹤是我們的拿手好戲,但是磚牆不是凍原的大地,槍聲也不比麋牛群的腳步,我聽了依然對街上的狀況不甚了解,只知道隔壁的邦聯駐軍營部的部隊正在和什麽人激烈的對射。

  我回想著天黑之前查看過的周圍的地形。我記得這棟房子的後院和前院不一樣,砌的是磚牆,如果我們從後面出去,應該能避開正面街道上的火力,然後我們可以想辦法繞回車站去。

  “大娘,”稍微整理下狀況之後,我做出了決定,“你的院子有後門麽?我們從後面出去!”

  大娘點點頭,領著我們就往房子的後院跑。

  後面的街上沒有半個人影,那空蕩蕩街道和僅僅一牆之隔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一次我有了和老大娘道別的餘裕,將大娘送回屋裡之後,我拉著伊娃的手奔跑在街道邊上石牆的陰影中。

  沒跑多久,從我們前方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猛然刹住腳步,下一瞬間就有某種重物狠狠的撞上了我的背脊,緊接著伊娃的慘叫聲再次傳來。

  “啊嗚……”

  我一邊蹲下身子一邊擰過頭,正好看見伊娃捂著鼻子跌倒在我身後。我豎起食指讓她不要出聲,然後從腰上拔出手槍,推開保險。

  如果是擁有剛剛那種火力的敵人,一把手槍肯定是沒有什麽用處的,純粹是壯膽罷了。幸運的是,隨著不斷接近的腳步聲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群戴著船形帽的家夥——那是我們的士兵。

  我維持這半蹲在地上的姿勢,衝他們揮了揮手槍,大喊道:“怎麼回事?你們要去哪裡?”

  “納粹來了!納粹打到這裡來了!軍官同志!我們完蛋了,快跑吧!”

  原來是一夥逃兵。

  我朝天鳴槍,想要製止他們,卻發現我手中的手槍吐出的那微弱的聲音一下子就被淹沒在周圍暴風驟雨般的槍聲中了。

  這群逃兵跑過我們身邊時,他們當中的一個跌倒了,手中的步槍脫手飛出,滾到街道中間。那名戰士看都沒看槍一眼,爬起來撒腿就跑。

  他的這個行為激怒了我。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槍就是我們的生命。在西風凍原上,每一隻槍都是比人命珍貴許多的存在,丟掉槍自己逃跑這種事情,是要被村裡的長老們處以死刑的。

  我抬起手槍,對準那名逃兵的後心,但是伊娃撲了過來,用她整個身體將我的槍向下壓去,所以從槍口噴出的子彈打在了那個孬種的腳邊,讓他像兔子一樣跳了起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驚恐的表情爬上他臉頰的同時,他不要命的催動自己的雙腳,發瘋似的狂奔起來。

  “我們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格裡沙。”

  伊娃掰開我的手指,用緩慢溫柔卻非常堅定的動作將手槍從我手中搶走,插到自己的武裝帶上。接著她伸開雙臂,緊緊的擁抱著我的身體,她的額頭頂著我的胸膛,輕柔的低吟穿過周圍槍聲的阻隔,傳入我的耳廓。

  “讓他們去吧,格裡沙,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不知道是伊娃的髪香還是她那輕柔的話語起了作用,總之我心中的怒火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消融,我正想用我的手還給胸前的少女一個擁抱,頭頂上就傳來冬妮婭的聲音。

  “格裡沙,伊娃!你們在哪裡?我來接你們了!”

  被擴音器放大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我循聲望去,剛好看見遠處的火光勾勒出來步行裝甲的頂部輪廓,用紅漆刷在裝甲主體側面板上的車號被民居的屋頂擋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個紅色的“3”字。

  我回憶步行裝甲的全高,大致判斷了一下我們之間的距離,結論是轉過我們前方不遠處的那個十字路口,就能和他們匯合。

  我拍了拍伊娃的後背。

  “走,我們去和她匯合。”

  但是伊娃卻突然推開我,奔出石牆的陰影,衝向街道正中間。她撿起了剛剛逃兵掉在地上的步槍,二話不說站直了身體舉槍向正前方的十字路口瞄準。

  我順著伊娃的射擊線看去,看見幾個人影正蹲在十字路口的牆角旁邊,其中一人肩上扛著一根長管子,管子上依稀可以看見銘刻其上的符文發出的幽光。

  便攜式符文炮組!

  他們一定是在瞄準冬妮婭的步行裝甲!

  伊娃手中的步槍閃出槍火的同時,十字路口那邊的符文炮也噴出一團橘紅色的火球,在爆炸的光芒照亮整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我看見扛著符文炮的炮手丟開肩上的符文炮,捂著自己的手臂靠向背後的牆壁。

  不知道伊娃的射擊是否干擾了敵人的瞄準?

  我沒有時間確認這一點。

  因為伊娃就那樣傻乎乎的站在街道的正中央拉動槍栓,想給步槍重新上膛。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伊娃縱身躍出,將她整個仆倒在地,MP40衝鋒槍的子彈“嗚嗚”叫著的貼著我的腦袋飛過,伊娃原先站立的地方一排塵土構成的籬笆立起又落下。

  負責掩護炮組的那名軸心國士兵持續不斷的向我們射擊,迫使我就這樣壓著伊娃在地上動彈不得。

  槍聲停息的那一刻,我從伊娃手中抽出步槍,一個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看見那名衝鋒槍手半蹲在十字路口的牆角邊上,背靠著牆壁。他正把打空了的彈夾從衝鋒槍上拆下,丟在地上。他抬起頭,和我對上目光的瞬間就立刻向牆壁後縮去。

  可惜他晚了,我確定我貫穿了他的頭部,他高舉著雙手,向後轟然倒下。

  我拉開槍栓,還冒著煙的彈殼被抓彈鉤從槍膛裡拖出,拋進夜晚的空氣裡,刺鼻的火藥味讓我的大腦中流過一陣興奮的電流。

  我一邊推動槍栓頂上子彈,一邊沿著S型的路線向著十字路口奔跑,我清楚的知道移動的獵物比靜止不動的要難打很多。

  在跑動中我看見第二個敵兵從十字路口那裡露出頭來,舉起手裡的步槍向我瞄準。

  我面前的路面上騰起一股柱狀的塵土,被子彈崩飛的小石塊擦過我的手腕,疼痛傳來的同時,我急停,射擊。

  敵人捂著胸口轉著圈子跌出牆壁的陰影。

  我再次撒開腿向前奔跑,子彈殼蹦出槍膛的聲音聽著十分的悅耳。

  可向前推動槍栓的時候,我的右手沒有感到子彈被壓進槍膛的實感。

  這個時候我已經跑過了轉角。

  我看見一名身穿軸心國軍裝的少女正蹲在地上給剛剛受傷的炮手包扎傷口。她抬起頭,看見我的刹那她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似乎這個時候她才察覺炮組的另外兩人已經被我乾掉了。

  她丟開手裡的繃帶,伸手去摸腰間的槍套。

  我掂了掂手中已經沒有子彈的莫辛納乾步槍,大致找到它的重心,用右手握住,就這樣將步槍舉過肩膀,接著我右腿急停,左腿向前邁出,左右手分別向前後拉開。

  我把步槍當做長矛,向那名妖精少女擲了過去。

  步槍的刺刀扎進她的胸口,她向後倒下,依然看著我的目光裡滿是不解。

  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我的眼角就捕捉到一絲金屬的閃光。

  躺在地上的炮手向我舉起了手槍。

  他什麽時候掏出來的?

  我隻來得及在腦海裡問出這個問題,敵人的槍口就發出了閃光。

  從我面前傳來的槍聲與從我身後傳來的槍聲重疊在一起。

  我沒有被擊中的感覺,而那名炮手已經垂下腦袋沒了動靜。

  轉過身,我看見伊娃手握手槍,跌跌撞撞的向我跑來。

  我拉起伊娃的手,躲進橫著四具敵人的屍體的街角的陰影。

  這個時候我才有時間查看冬妮婭的步行裝甲的狀況,可遺憾的是,當我向我原本預計的匯合地點的方向望去的時候,我只看見一片燃燒的火海。我無法確定正在燃燒的究竟是步行裝甲的殘骸還是一般的廢墟,可是既然她再沒有對我們發出呼喊,那多半是凶多吉少吧。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那因為剛剛的交戰而變得急促的心跳迅速的回落,心情也變得低落起來。

  我咬著自己的嘴唇,開始從納粹的衝鋒槍手身上收繳武器和彈藥。

  “真對不起……”我身後傳來伊娃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羸弱,“我能打準一點的話……”

  “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都沒有錯。”

  正說著,長長一隊人影跑過我們對面的街角,向車站的方向前進。聽不懂的語言回蕩在整個十字路口上。

  我趕忙躲進陰影裡,緊靠著牆壁屏息凝氣,等這軸心國的佇列的最後尾轉過街角之後,我探出頭用手中的衝鋒槍掃倒了跑在最後的兩個人。

  車站方向那此起彼伏的槍炮聲蓋過了我的射擊聲,敵人並沒有轉回頭來收拾放冷槍的我。

  “我們得想辦法去車站。”我對伊娃說。

  伊娃抱緊了手裡撿來的K98步槍,她用力吞了口口水,一臉嚴肅的對我點點頭。

  可沒等我們出發,車站那邊就響起了高亢的汽笛聲,緊接著列車啟動的轟鳴溷進了持續不斷的槍聲中。

  我和伊娃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

  看來,我們被拋棄了。

  老實說,就連我也在一瞬間沒了主意,愣了一兩秒鍾,“總之先離開小鎮”這個想法才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可是此時我對小鎮周圍的地形一無所知——我手裡的航空地圖可不會記載這些東西,它最多只會標記幾個在空中比較容易發現的地標罷了。

  更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敵人在小鎮附近,他們又是怎麼分布的。我雖然是西風凍原上最好的獵手,我的自信卻沒有膨脹到足以讓我認為自己能和全副武裝的軸心國精銳傘兵部隊抗衡的地步。

  前途凶多吉少啊。

  “要投降麽?”意料之外的聲音讓我轉過頭,伊娃還是維持著緊緊抱住K98的姿勢,一臉認真的又對我說了一次,“要投降麽?”

  她是說真的麽?

  我盯著伊娃的臉,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對著不斷遠去的基輔城唱歌時那肅穆的表情。

  “你啊,我可是西風凍原上最好的獵手,至今為止還沒有什麽東西能嚇倒我,冰原狼不行,納粹更不行。”然後我裝出生氣的樣子,彎起食指,用力彈了下伊娃那蓋著一層薄薄劉海的腦門。

  伊娃用手按著自己的腦門,憋著一張臉幽怨的瞪著我。

  但是這和我的怒容一樣,都是裝出來的,下一刻我們就都松開緊繃的臉。

  伊娃的表情浸染著憂傷,卻依然用帶著溫柔與決意的目光看著我。

  我想我的臉色我的目光應該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吧!

  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分明旁邊就有那麼多軸心國的軍隊,分明標志著死亡的槍聲和爆炸此刻就在我們身邊不斷的響起,分明剛剛認識的少女和青年很可能已經命喪黃泉,可我們依然能這樣從容的對視,確認著彼此心中的決意。

  ——我不會輕易死掉的,所以也請你努力不要死。

  ——我說了吧,我命很硬的。

  沒錯,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一定要繼續活下去,昂首挺胸的活下去,因為這是約好了的事情。

  “走吧。”

  “恩。”

  簡短的對話之後,我提著衝鋒槍,從我們隱蔽的牆角抬起頭來,左右張望。

  這個時候,有人向處於困境中的我們伸出了援手。

  “軍官同志!這邊!”

  黑暗中我看見街對面有人向我們招手。

  那是一個平民打扮的小夥子,他身後背著一把上了刺刀的莫辛納乾步槍,藏身在一排籬笆後面,他看我們一時沒反應,就脫下頭上的帽子,抓在手裡高高的舉起,向我們拚命的揮舞著。

  我和伊娃對視一眼。

  和那小夥子匯合之後,他向我們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我是克拉斯諾頓民兵團的連長奧列格,當然現在是個光頭司令。”小夥子說話的語氣有些急促,卻沒有驚慌失措的感覺,“鎮上的駐軍都被打散了,剛剛那個響聲,想必裝甲列車也走了吧!而我們民兵團,厄,雖然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肯拿起武器來的就只有我和妮娜,這個鎮完了,軍官同志。”

  這點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得很清楚,列車開走到現在才幾分鍾,周圍的槍聲就稀疏了很多,這座小鎮很快就會完全落入德國人之手。

  “聽著,我們必須要出城,現在,立刻!”

  “我也是這麼想,軍官同志,我在鎮外田野裡的廢倉庫當中藏了一輛馬車,而且我已經派妮娜先去那裡喂馬了,我回來則是想看情況。”

  看來這是個心思縝密的小夥子,這點讓我尤為欣賞。

  我拍拍小夥子的肩膀,催促道:“你帶路,我們立刻出發吧!”

  就這樣我們跟著小夥子順著捷徑迅速的離開了這座小鎮,托了這位機靈的向導的福,路上我們躲過了好幾群搜尋殘敵打掃戰場的軸心國士兵。

  出到城外之後,我下意識的松了口氣。

  這時我才發覺,我握著衝鋒槍的手心又像往常一樣溢滿了油乎乎的汗水,不但如此,我那被壓在大蓋帽之下的發絲也濕漉漉軟趴趴的,相當的難受。

  我把衝鋒槍掛到後背上,摘下頭頂的帽子當成扇子給自己扇風。

  忽然,走在我和當地的民兵小夥子中間的伊娃轉了回來,她用手輕輕頂住我的胸口,讓我停下腳步,然後從懷裡掏出白色的絲絹手帕,點起腳尖幫我擦拭著臉上和額頭上的汗水。

  我和伊娃的臉如此的接近,以至於我能在這種光照下清楚的看見她的每一根睫毛,我還看見她那白皙的腮幫子上、那小巧的尖尖細細的鼻頭、甚至那隨著眼珠子的轉動不斷一跳一跳的眼皮上都蒙著一層細密的汗珠,這汗珠在來自遠方城市的火光的照耀下反射著點點光芒。

  也許是心裡作用吧,我居然在此時依然充斥在我們周圍的硝煙味中聞到了點點汗香。

  那味道加上時不時通過我的臉部肌膚傳來的屬於她的指尖的柔軟觸感,讓我覺得異常的受用。

  我們現在的狀態,在別人看來一定像極了一對正在熱烈擁吻的戀人吧?

  可惜這籠罩著我們的粉紅色的曖昧氛圍很快就被打破了——走在最前方的小夥子發現我們沒有跟上,就立刻折了回來。

  “那個,”小夥子輕輕咳嗽了兩聲,“我理解您現在的心情,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趕快趕到馬車那裡的好。”

  接下來的二十分鍾,我們三人還是排成小夥子打頭,我斷後的佇列,行走在夜色籠罩的草原之上。

  奧列格話很多,在離開城鎮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停過,他向我打聽著部隊中的事情,還有和剛剛戰鬥相關的種種,然後又聊起了他自己的事情。從他的話語中,我得知此刻守著馬車的妮娜是他的戀人,而且他們的父母好像都對他們倆的戀情不怎麼支持。

  “所以我們沒辦法,隻好跑到這個廢谷倉裡約會。部隊裡面就可以明目張膽的約會麽?”走在最前面的小夥子不知道第多少次回過頭來,他交替看著我和伊娃。

  “軍官就可以。”我澹澹的回了句。

  “這樣啊,當軍官真好。”小夥子回過頭,又反覆默念了幾句軍官真好,緊接著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些什麽,再次回過頭看著我和伊娃,“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的話很多,有點煩?”

  “不,沒這回事,我也挺樂意有人說說話。”

  實際上,我相當感謝這位多話的小夥子,我覺得我和伊娃非常的幸運,我們總是能在恰當的時候,碰上能驅散周圍陰霾的家夥。

  “可是,這位小姐……”小夥子似乎有點不放心,他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走在我們中間的伊娃。

  “她不太喜歡說話,而且整天都是這樣一張要哭要哭的臉,你不必在意,不是針對你的。”可能是因為心情有些放松,我在回答中稍微添了點油,加了點醋。

  “是嘛……可是,我還是覺得很遺憾,這麼漂亮的小姐,聲音一定很好聽……”

  小夥子話音未落,可比夜鶯的悅耳嗓音就從我們之間冒出來,插進了對話。

  “不算特別好聽,一般吧。”

  說著伊娃悄悄回過頭,對我吐了吐舌頭。

  而此刻我正努力想把自己的下巴恢復到原位。

  她居然還有這一面?還是說剛剛的緊張氣氛和現在的松懈之間的反差讓她精神失常了?

  我這幾天當中形成的對伊娃的固有印象,就因為這一個小玩笑,這一次對我的小小的報復,以及她吐舌頭時那稍顯俏皮的表情,轟然倒塌。

  走在前面的小夥子並沒有發現身後我們倆的互動,他自顧自的說著:“果然,就像我猜想的那樣,而且這位小姐的聲音比妮娜的要細一點,應該是她們體型差別造成的吧……”

  與此同時伊娃悄悄放慢了腳步,接近了我。

  “你啊,很調皮嘛。”我這麼對她說。

  “是你先信口開河的,我哪有整天要哭要哭的啊?”

  這幾句簡單的對話,確讓我覺得,有某種東西從我們之間消失了,我們之間的距離也因此變得更加的接近。

  這時,我們爬上了一座小山包。

  到達山頂的那一瞬間,一直環繞在我們周圍的悠然氣氛一下子消逝無蹤。

  草原上跳動著耀眼的火光,一棟佇立在草原正中間的建築正熾烈的燃燒著。

  奧列格佇立在山頂上,我猜他一定是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正打算拍一拍他的肩膀,他就發出淒慘焦急的喊聲:“妮娜!”

  他叫喊著,撒開丫子向著燃燒的谷倉奔跑,一邊跑一邊把背後的槍解下來,拿在手裡。

  我拽著伊娃跟著在他後面跑下山,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都追不上他的步伐,很快他就化作視野裡的一個小黑點,緊接著就消失了。

  我們來帶燃燒的谷倉旁邊的時候,奧列格正站在停在谷倉前的空地上的一輛馬車旁邊,跳動的火光照亮了他那被悲傷塗滿的臉頰。

  他呆呆的看著馬車的後箱。

  我走到他的背後,一名少女的屍身進入我的視野。

  她的衣物凌亂,後腦的辮子散開了一半,手裡還撰著一把帶血的刺刀。

  我上前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他卻像石凋一樣一動不動。

  我稍稍等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這裡顯然已經被敵人發現了,我們應……”

  伊娃輕拉我的衣袖,阻止了我的繼續說下去。

  我們就這樣站在小夥子身後,看著妮娜那早已寒冷的屍身。

  等了大概五分鍾,我偏過頭對伊娃小聲說道:“這樣不行,我們必須盡快離開,畢竟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敵人會回來……”

  “我不走了,軍官同志。”小夥子忽然背對著我們開口了,“我要回鎮上去。”

  我長長的歎了口氣,剛剛我就覺得他有可能會這樣決定,想不到他真這麼做了。

  我走上前,用手搭著他的肩膀,用力將她整個人扭了過來,讓他面對著我。

  我當然是想勸他不要回去送死,可當他轉身面對我的時候,他的面容讓我愣在了原地。

  我原本以為他一定是因為女友的慘死而產生了輕生的念頭,輕率的決定放棄自己的生命,回去和佔領城鎮的納粹拚個魚死網破,可當他轉過臉來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他的臉上並沒有預料中的絕望與刻骨的恨意。他的面容是那樣的決絕,他的目光又是那樣的平靜,所有這些都讓我想起一個月前剛剛與我相遇時的阿克西尼亞。

  掠過腦海的前任搭檔的面容,讓我躊躇了,她的面容和眼前青年的面容重疊在一起,讓我心中湧起澹澹的苦澀。

  我把阿克西尼亞留在了那片荒涼的冰原之上,現在卻要奉勸擁有同樣面容的小夥子放棄自己的決意麽?

  片刻之後,我做出了我的選擇。

  “把槍留下。”

  “什麽?沒有這個的話……”

  小夥子的抗議說到一半就消失不見了,因為我在他面前解下了掛在我肩上的衝鋒槍和裝滿軸心國製木柄手榴彈的彈帶。

  “拿這個去。”

  小夥子沉默著,過了一小會,他將手中的步槍倒插在地上,又解下子彈帶遞給伊娃,才接過我手中的槍械和彈藥。

  “我不打算阻止你,但是請你聽我說。”我在這頓了頓,因為我一時間沒想好該說些什麽,我搜尋著腦海裡的記憶,我父親對我的訓誡自然而然的就浮現在腦海裡,“我們可以悲傷,可以怨天尤人,唯獨不可以逃避。我相信你的抉擇不是打算以死亡來逃避,所以才允許你回去。不然的話我已經將你打倒在地了,你該不會覺得你能打得過我吧?”

  奧列格低頭看了看我的身形,然後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

  “好了,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運。”

  奧列格點點頭,他對我敬了個歪歪扭扭的軍禮,邁開步子正要離開,卻被伊娃叫住了。

  伊娃笨拙的爬上馬車,從逝去的妮娜的脖子上解下了一條小項鏈。

  “不,那是妮娜最寶貝的……”

  “戴著吧,她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伊娃很強硬的打斷了奧列格的話語,她從車上跳下來,走到奧列格面前,親手為他戴上項鏈,然後向他露出溫柔的笑容,“這樣她就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了,她會保佑你的。”

  伊娃的笑容似乎一下子奪去了小夥子言語的能力,他咂吧咂吧嘴,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衝鋒槍,又看了看躺在我們身後的馬車上的女友。

  “謝謝,”末了他低垂著目光,對我們點了點頭,然後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才再一次看著我們倆,繼續說道,“幫我好好送一送她。”

  不等我們回話,他就轉過身,大步流星的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我們就這樣目送著他,可他卻一次也沒有回頭。

  忽然,我身邊再次傳出伊娃的歌聲。

  ——那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侵略者闖進我的家。

  我看著伊娃的臉,發現她眼中有某些東西正在火光的照射下,泛著晶瑩的光芒。

  我不禁產生了一個猜測:她該不會是習慣於用歌聲來宣泄自己心中強烈的感情吧?

  不理會我的感想,伊娃依然在放聲歌唱。

  ——啊遊擊隊啊,快帶我走吧,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遊擊隊啊,快帶我走吧,我實在不能再忍受。

  也不知道是伊娃的歌聲感染了我,還是單純是受到她的淚光的吸引,我眼中奧列格那逐漸遠去的背影漸漸的模糊,我別開目光,想要找點什麽來做。我看見身旁不遠的地方有一株闊葉草,我立刻摘下一片草葉,隨意疊了疊做成一隻葉笛,塞進嘴裡配合著伊娃的歌聲,吹出高亢的鳴音。

  ——啊如果我在,戰鬥中犧牲,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如果我在,戰鬥中犧牲,你一定把我來埋葬。

  遠方奧列格的背影已經縮小成一個無法分辨的小點,最終消失在我們剛剛翻過的那個小山包後面,可我們一直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繼續唱著悲傷的歌謠。

  ——請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崗,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崗,再插上一朵美麗的花。

  我竟然在一天之內兩度用歌聲送別同胞奔向死地,想到這點,我更加用力的吹著口中的葉笛,卻不小心將它吹破了,於是我放開嗓子,跟著伊娃一起唱出最後一段歌詞。

  ——啊每當人們,從這裡走過,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每當人們,從這裡走過,都說多麽美麗的花。

  *

  元帥的歌聲和好聽根本不沾邊,但是歌聲中那種悲壯,還是確實的傳達了出來,縈繞在偌大的劇場當中。

  “你們一定以為這位奧列格犧牲了吧?”提出這個問題之後,元帥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當時我和伊娃也是這樣想的,我們已經是把他當成死人來送別。可在戰爭結束之後,我又見到了他,而且還是在戰後的授勳大會上,我和他同台獲得了邦聯英雄的獎章。原來他回去以後並沒有直接找納粹尋仇,而是潛伏了下來,組織了地下抵抗運動,他在之後的三年裡,多次伏擊敵人的運輸車隊,摧毀了超過2000輛敵人的汽車……”

  元帥眯著眼睛,深沉的目光越過別裡雅科夫他們頭頂,似乎又回憶起那個時刻,他好一會沒有開口。

  其實別裡雅科夫的劇組在取材的時候采訪過奧列格老英雄,可是老人堅持電影中不應該出現自己的事蹟。

  “和格裡高利元帥比起來,我根本不值一提。”老英雄這樣說道,“那個時候雖然元帥說相信我不是爲了逃避失去妮娜的悲傷才想去找納粹報仇,可是,我越走就越覺得,我其實真的是在逃避——我只是不敢面對沒有妮娜的未來而已。最終我停下了腳步,準備到附近鎮子上的同學家裡避一避,可當我轉過身向同學家出發的時候,我的腦海裡又響起一個聲音,它拚命的叫喊著:‘懦夫,你這懦夫!’我就這樣在草原上來回徘徊了好久,才終於決定了自己的去向。這個過程中,我握著伊娃小姐遞給我的妮娜的掛墜,心裡不斷的默念著元帥對我說過的話語:可以悲傷,可以怨天尤人,就是不能逃避。”

  “這樣躊躇懦弱的我,又怎麼能和元帥相提並論呢?如果沒有當時他們兩人給與我的勇氣,我根本就無法向未來邁開腳步。”

  最終,老人用這樣一句話為那次采訪做了總結:

  “記住,年輕人。勇氣,是可以傳染的,而英雄,是可以增值的。我碰到了英雄,沾了他一點光, 僅此而已。”

  別裡雅科夫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盡管元帥自己說不記得自己有那麼英勇,盡管元帥自己認為現在講述的故事更像是戰場浪漫譚。可別裡雅科夫敢以他的全部藝術修養打賭,現在他正在聽的這個故事,就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傳奇。

  ——元帥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英勇罷了。

  剛剛產生這個想法,別裡雅科夫驚覺,格裡高利元帥正用平靜的目光盯著自己。那目光就像嚴冬中的貝加爾湖的湖水,怎看去平靜安逸,可如果將手伸進去,就會感受到那由寒冷產生的銳利鋒芒像刀子一般切割著自己的肌膚。

  別裡雅科夫有種自己被全部看穿了的感覺。

  “不,”彷佛爲了呼應別裡雅科夫的感覺,元帥緩緩的開口了,“那個時候的我,確實不是個真正勇敢的人。不然,我又怎麼會因為手心的汗水而差點連槍械都抓不住呢?那個時候的我的英勇,只是一個幻影。”

  元帥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他的講述再次將所有的聽眾帶回到了那個遙遠的年代。

  “不知道奧列格今後的際遇的我們,帶著悲傷的心情目送他消失在遠方。之後我本打算就地將妮娜掩埋,可伊娃卻堅持要將她帶到有水的地方。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伊娃的打算,不過按照我手中的地圖,頓河應該就在我們附近,而且剛好流經我們要走的路途,順道將妮娜帶過去也不費什麽事,所以我就答應了伊娃的要求。就這樣,我們兩人駕著馬車,連夜踏上了追趕轟雷號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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