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爺,小的有樁事怎麽想也想不通,還請爵爺指點一二。”
蘭陵莊子上靠近涇河的一處河溝邊,蕭庭和慕一寬並肩而坐,兩根翠綠發亮的釣竿伸出在水面上,細細的魚線垂在水中,偶爾微風吹過晃蕩了一陣漣漪。
好魚竿,好生活。明明是終南山裡的普通竹子,不知道那些能工巧匠們是怎麽打造的,竟然做的成翠玉一般,握在手裡光滑溫潤,魚竿的最後一截為了防滑鑲嵌了幾十顆大大小小的珍珠,連做工帶材料,慕一寬送的這跟魚竿價值少說超過了三十貫。
如今蕭庭已經不太把兩位數的錢放在眼裡了,不過據說這種魚竿也是限量的,有錢也未必能買得到。倒不是賣魚竿的偷學了蕭庭做生意的招數搞什麽限量,而是這種檔次的魚竿做起來太麻煩,一年到頭也就能做那麽不到十根。
慕一寬常和官府的人打交道,投其所好是一個商人的基本品質,因此什麽琴棋書畫釣魚打獵多多少少都會那麽點。不知道從哪打聽到蕭庭喜歡釣魚,費了不少勁尋摸了這麽根竿子送來。
當然,他這次來主要目的不是送魚竿,而是來匯報銷售工作的。
“你說。”手腕微微一抖,把魚線順著水面輕輕的拖動了一下。
“啤酒銷量好我還能明白,畢竟之前都做過……恩,按您的話來說,是做過宣傳造勢。但那洛神丹,幾乎沒什麽人知道,不聲不響的就開始賣,怎麽也會這麽火爆?”慕一寬奇到。
一段時間下來,啤酒和龍虎丹的銷量趨於穩定,帳目一清二楚,一車一車的錢拉進蕭家。洛神丹是蕭家產品中最後上市的,但反而是賣的最好的,上市兩天之後,被一搶而空。
由於洛神丹售價高昂,利潤驚人,雖然數量是最少的,但總收益幾乎已經可以和啤酒持平,而隨著啤酒熱的漸漸過,可以預見洛神丹的銷量超過啤酒只是早晚的事。
按照慕一寬原先的看法,酒肆裡多出一種酒,藥鋪裡多出兩種丹藥,並不算太大的生意,通過這些小買賣,和蘭陵男搞好關系才是最重要的。但是結果卻大大出乎慕一寬所料,如今兩丹一酒的利潤已經佔了他在長安城所有買賣中很大的一部分,僅僅從賺錢這個角度而言,也值得他去花大心思。
但是他奇怪的是,為什麽洛神丹會在短時間裡賣光,那些來買洛神丹的人,好像早就知道他的藥鋪裡會在某天某時,出現這種新型丹藥一樣,而且來買的人,一般都是直接把一間鋪子裡的全部洛神丹包圓,連價錢都不講的。
“你怎麽知道沒宣傳?”
蕭庭呵呵一笑,望著水面的動靜,緩緩道:“功夫在人後,你去忙啤酒龍虎丹宣傳的時候,我忙著送禮,送的就是洛神丹,這就是最好的宣傳。洛神丹走的是高端路線,不需要進行民間的宣傳,宣傳了那些人也買不起,再說了,要是連老百姓都能買洛神丹,那就顯不出這東西的金貴,那些真正的有錢大佬反而不會自降身價去買。”
“爵爺高明,功夫在人後,這話說的太好了。說的小人都有些心酸。”慕一寬忽然幽幽的歎了口氣。
“心酸?賺了錢有什麽心酸的?”蕭庭奇道。
“哎,爵爺這句話,讓小人想到了自己這些年的過往,外人只看到我們這些做買賣的人賺了錢,罵買賣人無良無德,卻沒人想過為了賺這些錢,買賣人背地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慕一寬長長的歎了一聲,神情悲愴,似乎承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老臉微微抽動幾下,讓人看著就不由的對他產生一股同情。
蕭庭轉頭望望慕一寬,卻笑了,道:“老慕,我們倆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知不知道,你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麽?”
慕一寬一愣,搖頭道:“小人不知,還請爵爺指點。”
蕭庭微笑道:“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穿了一身粗布衣,神情惶恐拘謹,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財主……”
說道此處,蕭庭頓了頓,然後望向水面,好像自言自語一樣的說:“老慕,你真的是這樣的人嘛?”
“爵爺,這……”慕一寬臉色微微一變,悲傷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蕭庭依舊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望著水面道:“做生意嘛,要賺錢,還得自保,因此會裝能裝,是你的本事,這麽多年下來,你大概也養成了裝模作樣的習慣,我也不怪你。你剛才借題發揮,搞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是有什麽事求我辦吧?”
聽蕭庭此言,慕一寬額頭微微滲出冷汗,正如蕭庭所言,他今日來的確是一樁事求到蕭庭,只是這樁事有些難辦,他和蕭庭相識一段日子,覺著這位年輕的爵爺心腸良善,也能體諒生意人的難處,因此才故意先裝出一副可憐樣子,想要博取蕭庭的同情,然後再開口。卻沒料到,這口還沒開,就已經被這個年輕人看的一清二楚。
慕一寬倒吸了一口涼氣,有點尷尬道:“這……哎,爵爺目光如炬,小人今日來,是有事求爵爺。”
“咱兩現在在一條船上,也算是半個自己人了,你有事求我可以直說,能辦的我幫你辦,不能辦的我也不會敷衍騙你。”
蕭庭話鋒一轉,淡淡道:“但我這人喜歡和人坦誠相見,不希望別人和我繞圈子,更不會喜歡有人看我年紀小,就用我的同情心來當台階踩的。我們這些有官爵在身的,說到底,錢不重要,臉才是要緊的。老慕,這點你要明白。”
被蕭庭連敲帶打的警告了一番,慕一寬也收斂起那點小心思,收起了剛才悲傷的表情,放下魚竿,衝蕭庭一拜:“這事小人做的不對,還請爵爺責罰。”
蕭庭握著魚竿注視著水面,既不說話,也不看慕一寬,就由他跪在那裡。
大早上的溫度並不高,慕一寬跪在那裡,額頭上卻滲出一顆顆黃豆大小的汗珠。
足足等他跪了有十幾息時間,蕭庭才搖搖頭歎了口氣,道:“要責你,我也就不跟你說這些話了。老慕啊,你辦事幹練,為人精明,真在生意場上拚殺,連我都未必是你對手,這都是好的,所以我才會找你合作。唯獨一點,太過油滑,我一邊和你合作,還要一邊去猜你的心思……”
一邊說,一邊扭頭望了他一眼,無奈道:“我這人性子懶散,你總讓我猜來猜去的,你不累我都累。”
蕭庭說話的語氣和和氣氣,神色也平靜,好像是朋友間說笑一般。但這幾句話落在慕一寬耳中,卻不亞於驚雷,震得他臉色發白。
望著從始至終都掛著笑容的蕭庭,慕一寬陡然明白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淡淡的笑容下,隱藏著的卻是一份遠超同齡人的世故和老練,更不是像民間傳的那樣,憑著運氣當上了男爵。
慕一寬深深俯下身子,沉聲道:“爵爺,絕不會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