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年，可以說是滄海桑田，教學樓都拆建過一次。

　學校的各種布置都發生變化，甚至於學校的規模，都在二十年前擴展過一次。

　這其中的人員變化，更是複雜，有幾番大的變故，不要說是四十二年前的知情人，在這個學校待滿十五年的老師，都不足五指之數。在這所學校，資格最老的，也只有那個死賴著這個位置不肯升官發財的老校長。

　然而，號稱門生無數的小老頭，卻是三十余年前，空降到這個地方當校長的。

　所以說，要找出聶小倩的死因，只有調查學校的檔案室。

　能直接找出資料最好，若是不能，只要能找到當時的老師，甚至於那時候的學生，也有可能得知聶小倩的死因。

　“你這個樣子，應該可以在這個學校到處溜達偷聽吧，這麽多年，有沒有得到什麽線索。”要從學校的檔案室查找資料可是一個不小的工程，電腦也是在這些年才普及的，以前的資料，都是記錄在紙上。一個學校每年都有幾百新生，每年增加的各種檔案，堆積起來都是一座小山。

　寧采臣曾經因為一些事情，去檔案室查過資料，裡面相當的混亂。

　對於太古老的檔案，有不少年份都混在一起，四十二年時間，那裡面檔案的數量……查找的工程量太大，會吐血的。

　“什麽這麽多年，說的好像我年齡很大一樣，我可是十七歲的少女！”女人都在乎自己的年齡，幽靈少女也是女人，本能的反駁一句，然後又道:“其實。我在五年前的時候才變為幽靈的，中間的那段時間，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記憶。就是那樣，一閉眼。再一睜眼，我就從一個人變為幽靈，時間也過去幾十年。”

　對於任何人來說，這種事情都是無法接受的，只是一眨眼，時光變異，故人不再，整個世界。完全變為另一個樣子。

　聶小倩那時候也差點崩潰，到處去尋找曾經的痕跡。

　只是，幾十年，還是在這個國家發展最快的幾十年，這個城市，找不出多少熟悉的景色。

　只有到城市的邊緣，那些有意保存下來的古跡，才能證實這正是她曾經生活過的城市。

　後來，卻是遇到一位幽靈前輩的開導，才慢慢接受現實。

　“對了。找你的親人應該更容易吧。”寧采臣突然想到，並不一定要局限於這個學校，聶小倩的家人肯定清楚她的死因。而且找人也有跡可循。

　聶小倩沉默一會兒，卻搖搖頭。

　搖頭?什麽意思，是不知道家在哪裡，或者沒有親人，還是不想回去?

　寧采臣追問之下，聶小倩才指著祝英台，對寧采臣說道:“如果下一秒，這個女生變為一個滿臉褶皺的老太婆，你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稍微一想象……好恐怖的感覺。就算是寧采臣都有些不寒而栗。

　寧采臣撇了一眼，祝英台正滿眼好奇地注視著他。還好，她聽不到聶小倩說的話。否則絕對會和聶小倩拚命！

　“你們在說我麽?”見寧采臣看著她，祝英台指著自己問道。

　“嗯，聶小倩說你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生。”寧采臣真誠地說道，內心非常的自責，他說謊了，他已經不再純潔了。

　祝英台一聽，得意洋洋道:“算她有眼光。”

　姮娥自然聽到聶小倩說的話，被寧采臣眼神示意，便低頭不語，她是好孩子，不會去拆寧采臣的台。

　聶小倩卻是沒理會這邊的事情，繼續說道:“我的那個妹妹，長得超級可愛，軟軟的，粉嫩粉嫩的。還經常追在我身後，喊姐姐，姐姐，最喜歡姐姐，長大後要嫁給姐姐……絕對是天下間最可愛的妹妹……”

　陷入回憶中，不斷說著，她和自己妹妹那溫馨的日常，從中可以看出，這家夥絕對是妹控，而她的妹妹，也被她培養成一位姐控。

　幽靈，在這個世界的痕跡也只剩下回憶，寧采臣沒有打斷，而是聆聽著她那瑣碎繁複的回憶。

　直到半個小時後，聶小倩一臉幸福的笑容才放下，表情變得沉重起來:“因為沒有記憶，變為幽靈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還活著，這個學校變為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第一反應，自然是回家。但是我找到家的地址時，卻發現我的家已經沒了，那塊地上面蓋了一棟新的房子。我走進去，沒有遇到一位親人，連最愛的妹妹，也不見了，只看到一個脾氣古怪，非常凶惡的老太婆。”

　那個老人，不用說，肯定是她那最可愛的妹妹。

　對還不知道發生什麽情況的聶小倩，這種事情，比死掉還恐怖。

　寧采臣同情地看著聶小倩，聶小倩表情複雜，眼神掙扎，最後決然道:“我絕不承認那個老太婆是我妹妹！那麽可愛的妹妹，就是過去三十年，四十年，也肯定是最可愛最漂亮的！才不會變成那樣，絕對是個冒牌貨，我不想見到她。”

　真相與想象發生衝突，以至於接受不能……聶小倩的情況比這還複雜，直接丟失幾十年的時光。

　而且，寧采臣可以從她的眼神看出，這只是借口，其中，肯定還有其他的理由。

　不知道她在逃避什麽，寧采臣還是問道:“你不想知道你是怎麽死的?”

　執念，也即是一個幽靈存留在這個世界的理由，對自己的死亡耿耿於懷的聶小倩，自然想要明白真相。

　如果只是因為妹妹的事情，她雖然不願，但也不會拒絕，只不過……聶小倩看著寧采臣，眼神變得有些灰暗:“媽媽她，在我死去的那年，因傷心過度，加上身體不好，也過世了。然後在連續失去女兒妻子的打擊下。父親也留下心病，用工作麻醉自己，在把妹妹養大成人之後。勞累過得而死。”

　這些事情不是她自己打聽到的，她對自己的家。還有一種畏懼的感覺，不敢面對。

　是她的那位幽靈前輩幫忙，在她的家中偷聽……幽靈不需要偷聽，是光明正大地聽。這些都是她的妹妹對兒女說起長輩的事情，所透露出來的。

　得知消息之後，她見到自己父母的靈位，然後逃跑了。

　她不敢再回到家中，不敢面對眨眼老去的妹妹。不敢面對昨日還在笑著讓她不要貪玩。早點回家的母親，只剩下冰冷的墓碑。不敢面對因為她和母親，痛苦十幾年，最後鬱鬱而死的父親。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這樣糊裡糊塗的死去，那麽，她的父母，也不會有這樣的命運。

　自責、痛苦、畏懼、逃避讓她不敢回到自己的家。

　若說，一開始的執念是死的不明不白，現在因為得知父母的事情。對自己死因的執念就更深更複雜，她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人。造成她們一家的悲劇。

　讓她一瞬間死亡，死的不明不白的，疾病的可能性很小，在這學校，遇到意外的可能性也非常小。很大的可能，是突然間被人殺死。

　聽到聶小倩說完，寧采臣也明白，她真正的執念是什麽。

　只是這樣，那他就必須要去聶小倩家走一趟……她的妹妹從她印象中可愛的樣子。變為脾氣古怪又凶惡的老人，這也是她所不願面對的吧。姐姐死亡。母親死亡，父親死亡。一重接著一重的打擊，任何人都受不了。無法面對被生活折磨成這樣的妹妹。

　對聶小倩來說，這些東西，真實殘酷，又虛幻如聽故事，那種矛盾不願接受的心情，寧采臣稍微推理出一些，但無法感同身受。

　沒經歷過，再怎麽也無法明白那真實的感受，只是想象，所感受到的也只是非常膚淺的感情。

　寧采臣沒有說話，沒過多久，聶小倩自己說出一個地址，然後便結束這次的交談。

　“……放學後，我們就去聶小倩的家中拜訪。”寧采臣把事情對祝英台還有葉秋零講了之後，便做出這個決定。

　這時候，祝英台提出一個疑問，要以什麽名義上門拜訪。以聶小倩的名義?說一個死去四十多年的人，突然變成幽靈，想要知道自己死亡的真相?

　這樣說不被人趕出來才怪。

　但是，他們和聶小倩，除了同校，並沒有其他的交接點。

　這個問題，寧采臣卻是在之前，就已經想到一個主意。他讓聶小倩在紙上寫下一段字，當然，幽靈自然不能在紙上面留下什麽痕跡，但是可以從中看出聶小倩的筆法。

　他的方法，就是模仿筆跡偽造一封信，一封聶小倩寫的，預感自己會死亡，求救的信。

　然後，他們因為整理學校的倉庫，意外發現這封信，又找到聶小倩的一些資料，從而得知聶小倩的家庭住址。

　這樣，基本就可以圓過去了。

　當然，信件筆墨太新可不行，直接從學校的檔案室中，找出一張幾十年前的老舊空白的紙，然後筆墨也用一些手法做舊，再弄出一些被腐蝕的痕跡。

　只是對一個普通人，應該不成問題。

　……

　下午放學後，寧采臣卻是一人去聶小倩家。

　這是聶小倩的要求，不希望太多人去打擾，她說她這個妹妹，其實從小就怕生，不喜歡陌生人。別扭的女人，嘴上不承認，其實還很關心她妹妹。

　祝英台當然不會聽話，她偷偷地跟在寧采臣身後，在聶小倩家外面等著，沒有進去。

　躲在門前的大樹後，見到寧采臣敲門，說幾句話，走進去，然後門被關上。

　“不知道事情會不會順利。”突然出現的聲音，把祝英台嚇一跳，轉頭一看，是葉秋零……一點聲音也沒有，其實你也是幽靈吧。

　葉秋零搖搖頭:“我不是幽靈啦，只是你看得太入神，所以沒發現。”

　祝英台無語，不是幽靈，那也會讀心術。

　“我也不會讀心術，只是上面的那位，好像和你心有靈犀，猜到你的想法，然後告訴我。”葉秋零指著大樹上面說道。

　抬頭一看，姮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蹲在大樹上端的一根樹枝上。

　祝英台感歎一聲:“巫女的法術真是便利，不過，她好像在和誰說話的樣子。”

　“聶小倩啊，聶小倩也來了，偷偷的來，結果被姮娥發現。”葉秋零抬頭望著，她雖然知道聶小倩在這裡，但是卻什麽都看不到。

　明明說過不來這裡的，結果還是偷偷的來了，稍微鄙視一下聶小倩，祝英台繼續盯著大門。

　門開了，好快，才幾句話的時間。

　寧采臣出來之後，卻沒有帶來什麽好消息，只是搖搖頭，說失敗了。他也明白，聶小倩說的性格古怪凶惡是怎麽回事。

　一說起聶小倩，老人就變得無法交流，直接讓他滾蛋。寧采臣想盡辦法，軟磨硬泡，把編造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說出來，結果，信件被收走，他還是被趕出來。

　不要說問聶小倩的死因，多說一句話都不行。

　幾個人交流一下意見，應該是聶小倩的死在她心中留下的傷痛太大，所以不願說起聶小倩的事情。

　就算有那封信件，也只是勾起老人的傷心事，在她眼中，寧采臣或許只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只是因為好奇心，而問這封信的事情。

　知道老人的脾氣，那麽只能再想辦法，直接的是不行，那麽間接的呢?

　不需要間接！普通的直接不行，那麽更直接的呢！

　寧采臣看向姮娥，只要姮娥用巫女的身份，上門拜訪，然後他再告訴老人，在學校中遇到一個名叫聶小倩的幽靈。至於證據，寧采臣聽到不少聶小倩和她妹妹生活中的事情，那些她們共同的記憶，足夠作為證據。

　再怎麽說，寧采臣也是給了她一封信，所以算是鋪好一條路，這次直接以又找到關於聶小倩的東西，應該能進門。

　第二次，成功了，看到一位泣不成聲的老人。

　問起聶小倩的死因，老人黯然地回到房間中，拿出一個報告單，聶小倩的死亡報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