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從書房出來,天色已晚,問過下人,知道遺玉還沒有從外頭回來,就讓人在外頭水榭裡擺了酒,坐在湖岸上小酌。
這一等就是天黑,誤了晚膳半個多時辰,遺玉遲遲回府,她先回到屋裡換了衣裳,才去尋李泰。
見她面有疲色地坐下,李泰沒多問,指著斟好的茶水示意她先喝口水。
半下午一杯水都沒沾,遺玉連灌了三杯才解渴,長籲一口氣,這便把事情經過同李泰說了一遍。
“後來我請了李太醫過去診斷,就是怕她腿上會落疾,李太醫也說不準是不是能養好,你說她年紀輕輕,這要萬一養不好,將來落下個殘缺可怎麽是好。我想著事大了,就讓李太醫留在晉府開方,自己到二哥那兒走了一趟,娘同二哥一聽說璐安傷著,便急著要過去探望,但今日實在是晚了,我們一大家跑到人家裡去到底於禮不合。好勸了他們半晌,只等明日再過去。”
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遺玉氣聲道:
“好好的一樁喜事,就因為幾個亂嚼舌根的遭了殃,你說氣人不氣人?”
李泰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氣呼呼的模樣,並不接話,等她發泄夠了,才擺手示意下人擺上晚膳。
遺玉心情不好,胃口也就跟著變差,夾了幾口菜便擱下箸,無聊地拿杓攪拌著湯碗裡蓮,有一口沒一口地送進嘴裡,盯著碗裡,不知在想些什麽。
“好好吃飯。”李泰道。
“吃不下了,”遺玉乾脆撇下杓,左顧右盼了一陣,這會兒天黑,水榭四角吊著燈籠,照亮了湖畔一角,而遠處卻是黑蒙蒙的一片,湖風涼爽,將人心煩躁一點點吹散。
“好一陣沒見銀霄,你把它送哪兒了?”
想起家裡還有一隻放養的大鳥,神出鬼沒,前段時間夜裡還能見它在屋簷湖面的白色飛影,不時去騷擾一下外院的下人,鬧的幾經傳說王府裡有半夜“鬼敲門”,這十多天卻連根鳥毛都沒見。
“春夏是雪鵬的繁生期。”
“咦?”遺玉稀奇地瞪大眼睛,“那它是、是去尋伴兒了?”
李泰搖搖頭,往她跟前的碟裡夾了幾口菜,道:“吃了再告訴你。”
遺玉不滿他賣關,但抵不過好奇心,隻好重撿起象牙箸,乖乖吃下去。
“我派人把它送到了北方。”
“怎麽以前沒聽你說起過,我還當它不用——”遺玉搔搔耳朵,因為想到什麽,面色古怪,支吾問道:
“那它是同什麽,嗯,咳咳,那個,我記得你說過,它們這一類鳥禽只有雄性。”
李泰不急著解釋,又叉了幾口菜在她碟裡,抬了抬箸,等她會意地吃下去,才道:
“銀霄並非野生,若要繁殖需養到成年方可。至於配種,多是鷹類雕類,通常產卵之後會將蛋遺棄,隻攜回配偶,一段時日之後再回去找尋。”
遺玉正聽的津津有味,李泰突然打住,又夾菜給她,這回不用他眼神示意,她便老老實實地吃下去,等著他繼續說。
就這麽斷斷續續聽到最後,她的肚也跟著填滿了八成。
飯後兩人到橋上散步,消食的差不多,跑了一個下午的遺玉先回房去沐浴,李泰則到書房。
阿生正在書架下整理信函,見李泰進來,便快速收拾好了手邊的東西,到桌前去說話。
“主。”
“相州來信了嗎?”
“晚膳時剛傳過來,該收拾的都已收拾乾淨,雖有幾處釘不好拔,但都礙不著咱們都督府。”
阿生稟報完,抬頭瞧了一眼李泰臉色,見他已拿定主意,就沒敢開口多話。
第二天,遺玉和盧氏到晉府去探望晉璐安,再帶去許多名貴藥材的同時,還有盧氏拉著晉母的幾句實心話:
“我實是要同夫人道罪,這回是我不周到,本想著避過這個月的血災再到府上提親,哪知被人信口傳出訛言,害的璐安無端遭罪。我是個直心腸,說句話許是冒犯,不論這回孩是不是能好利索,我這次都系定了貴府這門親,夫人若是不嫌棄,就請同晉大人商量一番,這三書禮不能少,莫怪我心急,日當然是越快越好。”
昨晚遺玉回府去,盧氏就拉著盧俊仔細問過,若是晉家小姐這一回落下足疾,他可是會不甘這門親事。
盧氏對自己養的孩還是很有信心,盧俊也沒叫她失望,一口允諾不會做負心之事,母倆達成共識,來的路上便同遺玉交待了話。
晉母看出盧氏誠意十足,先前的擔憂這便通通放下,握著盧氏的手親自將她送到座上,吩咐下人好生招待著,便心急地回房去找晉父商議,路過外廳時候,見到坐立不安地等在那兒聽消息的盧俊,臉上也有了幾分笑,當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滿意。
“璐安早上喝了藥,剛剛睡下,你要不急就在這裡等著,雖不方便讓你們見面,但扯了屏風說一說話還使得。”
盧俊傷還沒好利索,但今天也硬是跟了過來,他昨天擔心了一整晚,若非礙著禮教,早想衝進屋裡去看晉璐安,這會兒得了未來丈母娘的首肯,慌忙站起來,拘謹地打了個揖手,應道:
“謝夫人體諒。”
晉夫人走了,遺玉和盧氏就在裡面客廳裡小聲說話,講的不是別的,正是這一樁禍事的起因。
“我想來想去,這捯閑話的同你大伯母家脫不了關系。”
盧氏昨晚沒休息好,臉色難看地同遺玉說起那天趙氏來找她,曾提過她娘家一位偏旁小姐,還有打聽到他們意的是晉家。
遺玉想了想,便搖頭:
“大伯母不像是愛亂說嘴的人,再說了,二哥同那位虞小姐八字不得一劃,就先傳出這等風言風語,不是損人不利己麽,我看不像是她從作梗。”
“都怪我,當時就該明明白白地拒了她,管她臉上好看不好看,”盧氏懊惱道,“偏就你兩個伯母,娘都同她們拉不下臉。”
“這麽說,二伯母也去找過您?”
“可不是,她尚有位堂兄在戶部當差,家也有一位待字閨的小姐,比璐安要大上一歲,說是人品怎麽賢淑,直言要同咱們家親上加親,你也曉得你二伯母是什麽德性,她家的女兒我豈敢多想,我還怕日後睡個覺都不得安寧。”
遺玉腦一轉,突然拍腿道:“那就是了。”
“是什麽?”
“娘您想啊,這兩家都落不了好,不就有人當只剩她一家親了。我猜是大伯母在二伯母那裡說漏了嘴,這才惹了事端,哎,早知道就不管這血災不血災的,先把親事訂下也不會鬧成這個樣。”
遺玉尚在感慨,盧氏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不是顧著在別人家裡,早就拍了桌。
“怎還有這樣的人,不行,我得找她去。”
“您這會兒找她有什麽用,同她說理?”遺玉見盧氏氣的不輕,忙撫著她胸口給她順氣,口勸道:
“都已經這樣了,您去同她吵一架,傷著的也不會好回去,不是平白給自己惹閑氣麽。”
“那也不能就這麽算了。”
盧氏想想就覺得火大,當初她被韓厲擄到南詔,留下女在京城,老父病故,兄嫂退避三舍,不護她的兒女就算了,如今還敢來攪合她兒的婚事,是不是當她對當年的事不吭不哈,就以為他們是軟性了。
“那也好辦,”遺玉知道不叫盧氏消氣,有的是幾日她睡不著覺,便道:
“不是還有大伯母在麽,我找人在間遞個話,自有人不饒她。”
盧氏想想是這個理,便暫收了怒氣,只是打定了主意,下回再見到竇氏,一定不給她好臉色。
“啟稟魏王妃,盧夫人,我們家小姐醒了。”
晉璐安一醒過來,屋裡侍候的丫鬟便出來稟報,遺玉剛扶著盧氏站起來,外頭盧俊聽見動靜,便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母三個堵在門外邊,面面相覷。
“娘。”
“急什麽,我先有幾句話同璐安說,你到外頭等著。”
盧氏甩了盧俊一眼,掀簾進去,遺玉沒跟進去,扯了扯盧俊衣袖,拉著灰頭土臉的她到外頭去等。
也不知盧氏在裡頭同晉璐安說了些什麽,遺玉見到她時,小姑娘正紅著一雙眼睛,顯然剛才哭過,可精神卻還算好,眼睛裡也比昨日有神采。
“都是我自己不好,”晉璐安羞愧道,“亂聽信了謠言,還不小心從馬上跌下來, 不怪別人。”
遺玉喜歡有擔當的人,可卻不願晉璐安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胡思亂想,便寬慰道:
“這個就不說了。大熱天裡你裹這麽厚的夾板必不會舒服,頭幾的腿肯定會疼,切要忍著,別亂動也別去招它碰它,太醫囑咐過要多喝骨湯,你別嫌腥氣。這額頭上的傷不要怕,我這裡有上好的祛疤膏藥,保管你這張臉還是水水靈靈的,你只要安心養著身體,等我二哥上門來提親就是。”
聽她最後直言,晉璐安低下頭,又是感動,又是心酸,手絞著被單,澀聲道:
“夫人方才都同我說了萬一我落了足疾,俊哥他不嫌棄我,我、我就——”
“我當然不會嫌你什麽”
屋裡的人還沒把話說完,屋外的人就等不及,聽見盧俊這悶聲一嗓,遺玉搖頭失笑,轉眼見晉璐安驚著一雙大眼抬起頭,識相了起身出去,給這一對傷員留些說話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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