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東西。大家誰也沒說出聲,但心裡都是這個評價。這只是簡易圖,裡面最需求的尺寸卻是沒有,裡面弩機的結構也就罷了,都是一般,不過把青銅改了用鋼來製,可以作得更小更緊湊。難得的是這弩整體渾然一體,整個簡潔大氣,上弦的法子也很巧妙,另加了一套棘輪,可以用一根杆子上下來回著上弦,這改動就大了。
過去這種強力弩都是擊發之後坐到地上,用腳蹬著雙臂死命的後拉,才能完成上弦動作。這一套動作下來費力不說,來回坐下又站起,明顯時間大大的費多了好幾倍。
戰場上爭分奪秒,能快人一瞬,贏的機會就大些,這誰都明白。另外用一根細細的鋼杆來上弦還有個好處,力大者不說,力氣小,原來拉不開弩弦的人現在也沒了問題——鋼杆加長些就是了,最多就是攜帶時稍稍麻煩些。
“這弩是端木東主新設計的。大家也看到了,沒尺寸,就是因為心裡沒數,要多大才會合適——軟鋼的弩臂肯定比木頭彈力大多了,原來的尺寸肯定用不了——要好攜帶,還要威力足夠,起碼比起原來的弩得強上個三成,這應該作得到。大家說說吧?”
沒一個人說話。不是沒話說,而是怕說錯。軟鋼作弩,誰也沒乾過,雖說想想這道理是對的,但沒經驗就不能亂說不是?對也就算了,萬一錯了會被人笑到頭都抬不起來。
“嗯?都不說?”鞏凡沉了臉。“這不成。有一個算一個,必須發言。而且不準說些廢話,什麽好好,還成,就這樣什麽的,都掏些乾貨出來!——都是吃這行飯的,人家能提出改進意見,你說不出,合著總不成人家是師傅,你學徒沒畢業?”
哄一下都笑開了。這種事也是的,別的講得出個一二三,你一個屁放不響,以後怎麽抬頭作人?被鞏凡隨意點了出來發言的師傅摸摸頭,有些不好意思。
“成。東家是認真的,俺也就隨便說說,不對的擔待些。俺認為啊,這個弩……”
有人開口了,氣氛也就一下起來了。說著說著,有人覺得不對,開始反駁,而提儀的人自是要維護自己的意見,這下就針鋒相對,兩下爭辯起來。
鞏凡笑眯眯的只是聽著,這些人越是爭得臉紅脖子粗,他就越高興。老端木開始隻管自己閉著眼,心中盤算著,後來聽著聽著,竟是入了迷。好幾樣沒想通或者根本就想都沒去想的問題,在爭辯中一一分明起來,比起他的方案一比,起碼強了幾倍!
等到老端木再也忍不得反駁著加入之後,氣氛一下升到了最濃烈。這時候再也沒有什麽東家夥計之分了,大家都一個身份,都是製造師,而且全是些高段,誰會服氣誰?
想要人服,簡單,拿出道理出來!只要講得有理,誰也不會去無理攪三分,丟不起那臉,只會默默沉思自己的方案不足之處,再改進後再辨論。
他們的討論早就不是最先的話題,關於新弩的尺寸問題,這件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時半會的也分不清,——結論是各自按照最優方案畫出來,再大家綜合,最後挑出五個大小各自不同的作樣品,到時各作一副一比較那就是一目了然了。
從新式弩引申去,到了手弩,這一般是騎兵用的,但用來裝備後勤人員那也是最理想不過,現在有了充足材料,為什麽不作?既然手弩有了,那麽長距離的弩中之王,床弩也就順理成章提了出來,不過尺寸必須要大幅消減,不然這麽大的鋼臂什麽弦都受不了……
一個弩臂形狀就讓他們吵了不下一個時辰。是反弓樣好,還是乾脆就天然的半彎狀更強?反弓好處是彈力更佳,但用鋼來作了,這彈力似是不用再那樣大?用了天然的半彎,必定難度會降低三五倍……這可都是工效啊。
再到弩臂是單一材料還是複合材料好,是方形強些還是半圓受力,每一個細節都爭得極是有力起勁,但並不是說每一人都固執的要堅定己見,而是擺事實,講道理,這個形狀為什麽比那個形狀強,複合的要怎樣才能最大的發揮……
眾人爭得忘我,兩三個時辰過去,沒人想到該是吃飯時間了,或者說想到了也只是一閃念間就拋開——晚吃一會有什麽打緊?這會急著把事情弄清,這才是大事!
鞏凡心滿意足的微笑著悄悄地出去,沒有驚動他們任何一個。去了廚房安排大廚把晚上的夥食改善好,但是不得去催促別人吃飯,施施然回到房間,嗯,早就餓得很了。
要睡眠了,仍是止不住的笑。這樣的爭辯再多來幾次,他們就會從不習慣到形成自然,從被點著名開口到爭著開口,事情就會在爭辯中越辯越明,細節也越說越清。
不是說真理產生於實踐麽?還有什麽人,能在實踐中同這些天天在作的人相比?如何作才能又快又省,如何幹才更加高效——平常他們是知道該如何作,但那只是下意識,並不能教給別人,只是經驗積累而至——可是越是爭,他們就不得不想著用語言來說出來,而越是說,這東西為什麽會這樣也就越清楚——他們自己更清楚,而聽的人也懂了,雙贏啊。
越想心情越是愉快,哼著小調準備睡覺,而老端木也是越來越激動興奮,聲音不自主的越講越大。弩機被分解開來,每一部分都最大程度優化過了,或者說是紙面上優化過,隻待實際作出再考證一下就可以形成固定樣子。
更重要的,是每一個人都對自己要作那一部分已經完全了解,這是根據每人的動作特長,定下自己最感興趣,也最擅長的部分,不用說,也正是他們最有把握去作得好的部分。每人負責一樣零件,別的不管,最後一起裝配,就是成品了。
老端木從來沒感覺到這一刻這麽信心十足。他有絕對的把握,不,不僅是他,而是所有參與的人都一樣,全是信心十足,他們絕對相信,這一次,他們手上出來的,就是在現有條件之下,能作出來的最好,最優,最完美無缺的弩,獨一無二,沒有之一!
“哇,竟是這般晚了!”一個師傅很是驚訝,卻是家屬再也忍不得,來叫他回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一直遲遲不見人人影,這才把討論會打斷。
廚師打著呵欠,“都快些罷,各位……也不知講些甚麽,卻是這般入神……飯已是熱了三回,味兒怕是不如先前,趕緊趁早吃了罷,俺們也好收家夥。”
老端木往外面走,一邊走,一邊突然回過神來。這今天是見鬼了,怎麽能爭得這般起勁,飯都不吃?似乎,好像,可能,或許,……又被那個小家夥算計到了?
啊呀,不用似乎了,是真是上當了。老端木發呆發了一會,豁然一笑,這個,似是上當了也沒什麽關系?感覺不錯,以後再有機會,還這麽來!
第二天起了個絕早, 留下幾副圖紙之後悄悄走了。這裡已不再需要他,而留下的圖那是依據鞏凡小時用過的腳踏打谷機修改而來的大號人力型快速砂輪機。
這東西很簡單,就是幾根連杆,帶動曲軸轉動,現在有了軸承,剩下的對老端木來說應該不成問題。當然,既然已經用了打谷機的原理,那麽也沒有理由不把打谷機作出來。
另外就是一些小五金,什麽螺絲,扳手,兵工鏟,七八壺——這個很重要,在野外,士兵們不光可以用它裝水喝水,而且能當鍋,能當水壺,直接放在火上就能加工食物,一物多用,價廉物美,行軍必備。
至於老端木怎麽安排人手,如何才生產得出這些東西,會不會因此再愁得多些白頭髮,鞏凡那是不會去考慮的。
他有更重要的事作。三批學生,一批留下在鋼廠,最大一批在船廠,最後的近三十名學生卻還扔在老黃頭的水泥作坊上,學著在怎麽作水泥呢。
不光那些學生納悶,老黃頭也是納悶得不得了。這灰塵滿天的地方,有什麽好學的?最多也只能學個什麽火是什麽時候的火候,料子要燒到幾分熟,就可以出,有什麽意思?
好容易聽到鞏凡要來接學生了,老黃頭不敢怠慢,去租了四部驢車,二十來個人一統拉了,親自護送著給鞏凡要交到手上才敢放心。
剛上路不久,後面追來了一匹馬,馬上的人跑得氣喘籲籲,“等一等,請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