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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共生》62 北齊顛
  斛律世家滅族。北齊寂靜了一段時間。

  一張張麻木冷漠的臉端看一張張醉生夢死的臉。形成兩個極端,卻相持成死寂,死一樣的寂靜。

  內部暗潮洶湧,誰也看不到。勢力正在悄然發生著轉變,一點點一點點,海底湧動巨大的漩渦,就要浮出水面。

  夜濃黑,化不開,黎明在掙扎。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惴惴不安。

  四月芳菲的季節。蘭陵王府中再一次賓客滿堂。

  寬闊的廳堂坐滿了人,來人成兩排相對入座,堂上氣氛十分壓抑。各個面上焦慮、憂憤、悲戚。他們每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抬頭看堂前的男子的時候,眼中又充滿誠摯、熱切與渴望。

  所有人的希望都系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那人卻是沉默。

  氣氛壓抑的可怕。所有人都在幻想與幻滅之間遊走。北齊到現在已經撐到極限了,再沒有一個人出來,建立新的政權,施展雷霆手段,達到力挽狂瀾的效果。北齊就會徹底轟塌,永遠的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

  “砰!”手掌重重落在桌上。賀樓然怒發衝冠。“高長恭,我代斛律光將軍的在天英靈,再問你最後一遍,這個北齊的皇帝,你到底當,還是不當!”

  高長恭的後背凜了一凜,背於後面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血肉裡。斛律世家遭滅族,他不是沒有責任!在於他的一念之差,他的猶豫,搖擺與彷徨。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正好,誰也不知道多耽擱一日又會發生什麽樣的變故。這些朝堂中的忠義之士是為挽救北齊而來,冒死而來!

  他們暗地裡秘密籌備了幾個月,等的就是今天。決定性的一刻。大家聚首在這裡,就等高長恭一句話!這是最後一次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他們最後一次請求高長恭,高長恭最後一次給他們答案。

  這個皇帝。當!或是不當!

  現今局勢來看,他沒得選擇……當吧,終究是要當的……

  見高長恭遲遲不答話,賀樓然性子急,再忍不住破口大罵。“高長恭,若當日傾兒嫁的是我,我定給她打下這個天下,讓她做皇后。我不像你,畏首畏尾的懦夫!”

  賀樓然早環視過整個再座的人,除去朝堂中的王公大臣。言和安也在,高家的幾位兄弟都在,包括高家的小妹高嵐。王顧傾卻不在。

  照理說,內人是不該出現在廳堂儀事,可現在該出席的,願意出席的都出席了。王顧傾又不似那種扭扭捏捏的官家小姐,沒理由不在的。可見她在府中是有多沒地位,進了府以後就沒了話語權。高長恭得到了她卻又不珍惜,委實讓他氣惱!

  他很想見她。哪怕就遠遠的看一眼也好!他將私人情感夾雜在其中,越罵越激憤。“傾兒嫁給了你,隨你到王府上,你又給了她什麽,連個像樣的名分也沒有!我心想什麽都不計較,爭得了兵權,還把柯克族的壯士都帶上,誓隨你,擁立你為王,只要傾兒能做皇后,母儀天下。你倒好,像個娘們一樣在這裡扭扭捏捏!傾兒呢?我要見她!”賀樓然不知道,王顧傾是因為重病才不便出席。

  高長恭轉身,表情凝重地正想說什麽,或者說就要應承所有人……

  王顧傾端著茶盤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身後丫鬟尾隨著她,一樣端著茶盤,盤子上是剛泡好的茶。

  王顧傾面上是病態的憔悴,身子虛弱的不行,她忍著不咳嗽,對賀樓然有禮一笑。“然哥哥,我不圖虛名。”

  王顧傾的確一直都以妾的身份在王府上。她與高長恭從未交談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他們從不需要討論。

  高長恭把寵愛都給了她,把名分留給了鄭妃,或許愧疚是有的。而她,根本不在乎這些,或者說她本就擁有了一切。

  “傾兒!”高長恭和賀樓然同時叫出聲。一個是因為擔憂,一個是因為欣喜。”

  王顧傾先向賀樓然微微一笑說:“然哥哥,好久不見。”

  然後再轉身看高長恭,一汪清眸蜜意柔情。“長恭,我給各位奉好茶就回去歇息。還有……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王顧傾說完,端著茶盤往前走了幾步,卻不想意外發生了。

  沒有預料的,餐盤落下,茶杯相繼乒乓落地,碎瓷與茶水一同飛濺。

  王顧傾的身子終於支撐不住,向後傾倒。高長恭閃身一把扶住她倒下去的身子。她頭埋在他的臂彎間徹底昏死過去。生命像一盞殘燈,就要熄滅。

  “碰——”蘭陵王府的大門被一個大力慣開。先是一隻白鴿飛了進來,隨後門口出現一個冷豔絕美的女子。

  梟子快速來到王顧傾身邊,探了探的氣息和脈搏。斂容叱責道:“你是有多恨娘親,遍尋名醫也不願來找我。要不是有人用信鴿通知到我,恐再遲些連華佗轉世也救不了她了!”她抬頭對高長恭說:“馬上帶她跟我走!”

  如今什麽也顧不得了。梟子走在前面,高長恭橫抱起王顧傾疾步跟上。

  梟子聽到後面紛雜的腳步聲,冷聲喝止。“其余人請留步!”

  “長恭,我要一處溫度適宜,空氣純淨的地方,越純淨越好!”

  要說空氣純淨,極冷的地方是最純淨的。要說溫度適宜,那麽只有在高山之巔了。

  “有一處。”是他們之前住的那個小木屋。

  “長恭,傾兒的病不是難產落的下,是有人想害死她。”梟子將所有帶來的藥材、物什一樣一樣仔仔細細看過來,然後再一件一件細致擺放好。

  高長恭喂王顧傾喝藥的手頓了一下。

  梟子笑了一下,思忖著還少哪些,都需要盡快準備好。“沒想到吧?也難怪,每次毒都加一點兒,這日積月累的,反正身子遲早有一天會垮掉。傾兒雖說是醫師,各種疑難雜症她或許能應對,但像這種微劑量的投毒,她要察覺還資質尚淺。何況這毒害她的藥還是味良藥。我想她會難產也和這個脫不了關系吧,之後病一直拖著不好,身子就成了藥罐子。這樣方式病倒可以說比任何突發的病症都要難治。想不到你府上居然待有那麽歹毒之人,我這徒兒差點就要不著痕跡的被她殺了。”

  高長恭的確沒想到,整個王府人員構成很簡單,他也很熟悉,他不會想到竟會有人毒害傾兒。這些年戰事頻發,他南征北戰的,雖說已經盡量抽出充裕的時間陪伴她了,但生活上的,細節上的,他的確沒注意,是他疏忽大意了。原本一處小而安寧的地方,竟也危機四伏,崩斷了他僅有的牽念。

  如今其它的他都不去管也無暇思考。他隻想知道一個事實。

  “傾兒的病,能醫好嗎?”

  良久聽高長恭這樣問,梟子面容有些微變,“毒在身子裡滲入得根深蒂固。到現在這個時候了,我也沒把握。”

  不是好消息。碗中的藥已經全部喂她服下,高長恭走過來,輕輕把空碗放在桌上。

  “她身上的毒需要肅清。這種肅清會使身子整個內部免疫遭到破壞。摧毀重組再新生激活,只是說來輕巧。若這段治療的日子她身子挺不過,整個敗壞掉,那她就永遠不會醒來。”

  “嗯。”高長恭靜看一眼王顧傾的睡容,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

  轉身走出了屋子。人走到門口,腳步頓住。“盡快醫治吧……有什麽少的缺的需要準備的,寫給我,我會馬上下山備置。”說完,人轉角消失。

  沒有理由的,看到孩子那故作堅挺的背影,那不吵不鬧落寞離去的樣子。卻是一種強烈的心酸,心疼,悲哀湧上來。

  他是有多難受,內心怎樣的掙扎與叫囂。又是習慣隱忍與控制情緒的性子。才會選擇離開一下。

  治療一開始。梟子用銀針扎著穴位,將所有的毒逼到一處,每天要連續著在指尖放血。

  銀針一遍遍扎破十指,昏迷著的人也會因為疼痛而眉頭緊鎖,汗水一道道流淌,一張小臉越來越沒有血色。

  那樣的場景何其熟悉。一如當初她難產時,生命氣息微弱到高長恭近乎發狂。

  一個療程結束,高長恭就細致地為她抹上藥膏,清涼的藥膏從指尖滲透,十指連心的痛才會一點點減緩。

  高長恭的掌心一直都是微涼的,而她的小手四季都很暖,冬天的時候,握在掌間就像小暖爐。夏天的時候她更喜歡握著他,掃去暑熱。

  如今,他的掌心薄涼,她的小手卻是冰涼。他給予的微暖,總感覺不夠,一點也不夠。

  指腹輕輕推開她緊縮的眉頭。若他的世界沒有她,他不知道這一生還可以對誰交付所有。

  這幾日後,王顧傾就是大口大口地吐黑血。他除了給她一遍遍擦拭血跡,什麽都不能做。

  他自認為這一生沒有什麽他做不到的事情。而此刻,他心心念念想保護的唯一的女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在死亡邊緣掙扎。

  唯一一次,竟可以無能到這個地步。

  他的臉日漸憔悴的蒼白,面上表情同睡著的她一樣平靜。

  隻睜著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有一點細微的反應,他都能敏銳擦覺到。

  她的膚色透明了一般,好似遇見陽光就會灰飛煙滅。兩個人相對著,像兩座永恆靜止的精致玉雕。

  然後這一夜,她睫毛像折了翅的蝶,輕輕顫動。接著睜開眼,視線與他對上。

  夜晚很寧靜,她對他靜靜伸出雙手,是索抱的孩子。

  他隨手抓了一件雪裘,裹著她單薄的身子,抱起她,來到屋外。

  五月的夜風和煦,帶著慵懶的熏意。清朗的夜空中,月亮很大很圓。他還是習慣把她靜靜保護在懷裡,她的背部倚靠在他胸前,像個孩子似的依偎著。

  世界安靜的一片弦音,她再次昏昏睡過去。

  接下來就是持續地高熱不退,人總這樣處於半睡半醒之間。這個時段,人雖然難受,全身發燙,卻一點不出汗。

  喂藥吐,喂水吐。喂什麽吐什麽。往往人還算清醒時咽下的東西,不經消化吸收就會全數吐出來。

  那一段日子,是她最痛苦、艱難和生命垂危的日子。也是他最心痛、無奈和幾近崩潰的日子。

  每日每夜的煎熬,折磨著她的身,折磨著他的心。

  那麽痛苦,她卻堅強地沒流下一滴淚。因為她怕流淚,他強撐的心也會跟著碎。

  生命是她自己的,她從不想示弱,主控權在她手上,她還不能死。哪怕再難耐也要挺過去。

  因為他守著她,他等著她。

  她總不會讓他失望的,頑強地挺過來,度過了危險期。

  時好時壞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一顆始終跟著她忐忑的心也可以釋然。

  後期就是低燒,出汗散熱藥浴最好。藥浴時間,梟子就呆在屋外,等人徹底進了木桶,她才能拿著藥簍推門進入,因著本能一味味聞過來,再將藥給她灑上。

  蒸上個一段時間,等人大汗淋漓,就算好了。高長恭抱人出浴的動作也快,她往往瞧見絲被華幔般落下,但聞水聲,人就被圍裹,被他抱在手上。

  梟子看著搖搖頭想笑,因著高長恭如此小孩子心性的一面。在母親面前,“終歸是小孩子一個。”

  高長恭為她擦拭發梢的手停頓了一下,不承認。“傾兒怕羞。”

  “都是女子怕什麽。”這回梟子是真的笑出了聲。

  “……”高長恭覺得應該換個話題。“如今傾兒病情穩定了,陵兒還在府中,我得馬上回去一趟。”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要回去,她這做娘的心上湧起強大的不安。

  遲疑了一下。“嗯……快去快回。我想……見見孫兒。”

  殷切期待的眼神,也不知她有沒有這個資格,他會不會答應。

  高長恭沒有回頭,回答輕緩而乾脆。“好。”

  待第二日清晨,送他出門。“長恭……”梟子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再一次忍不住叫他。

  高長恭駐足,轉過身來,雲淡風輕。

  “小心!”喊出這句話,她覺得心虛。這麽多年來,她是唯一一次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對孩子說關切的話。

  “嗯。”高長恭答的簡單,然後轉身離去。

  鬱鬱蔥蔥的綠,青青翠翠,由淺向深匯連成一片。本是極好的風景,這次梟子看去卻是極陰沉壓抑,讓她心內忐忑不安,心頭惶惶然的喘不過氣來。

  那一道墨綠色屏障,輕易就把高長恭的單薄的身子吞噬在其中。

  隻感覺他離她越來越遠,就快要尋不見。梟子幾步上前,想要叫住他。他的身影卻徹底消失在了一片起伏的翠色中,再難尋見。

  王顧傾再醒來,人在馬車上。她昏睡了那麽久,睜開眼恍如隔世。她撐起身子,掀開車窗簾子,前頭後頭都只看到浩大的馬隊,一眼望不到邊。

  有人注意到剛清醒的她,策馬奔到隊伍前頭,去報這個好消息。

  浩大的軍隊停下來,她見到賀樓然策馬狂奔而來。多年以前熟悉的場景,他大笑著叫著她的名字。“傾兒!哈哈哈……”

  駿馬上的男子,一襲黑衣勁裝,冠發高束,劍眉斜飛,明眸皓月,颯爽英姿,耀耀如日。

  你會錯以為一下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那一刻她卻垂下窗簾,黑暗中,淚止不住地掉下來。你信不信這世間有一種深知。深知如果高長恭還在,賀樓然就不會帶走她。

  絕望的深知。

  車簾被掀開,車廂被照亮。大盛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

  賀樓然怎麽也想不到,他看到的會是這番情形。

  她蜷縮成一團,全身瑟瑟發抖,纖瘦的雙手拚命捂住嘴巴,淚水不斷從指縫中流下,滴濕被褥。

  她惶恐不知所措,她努力抑製不去歇斯底裡。你只能聽到她瀕臨崩潰的破碎的哭聲。

  她知道了,她竟什麽都知道了嗎?

  “傾兒……”賀樓然喉頭哽咽,看著她這樣委頓哭泣,臉上耀眼的笑容一瞬間破裂。眼眶跟著通紅。

  他本來不想讓她知道,他原本想騙她,什麽理由都好。就是要把她帶得遠遠的,遠離一切悲痛。

  他偷偷把她和陵兒從蘭陵王府中帶出來,今日就是高長恭的頭七。他不想她看到這些,他也私心希望從今往後可以與她長相廝守,遠離人世間的那些喧囂。

  她的雙肩顫動不已,如今她變得那麽單薄、瘦弱。

  他一下躍進車廂裡,一把抱住她,他的肩膀可以給她依靠,他的胸膛可以給她哭泣。他不忍看她這個樣子,只是緊緊抱著自己,好像全世界都拋棄了她。

  “傾兒,我們回柯克族,我就帶你回去,像從前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著。這天下會怎樣,我們不去管。北齊會怎樣,我們也不去管。就當高長恭從來沒在你生命中出現過,忘記那些不開心的……”

  沒出現過嗎?怎麽可能當作沒出現過!她再難以抑製地嗚嗚哭泣。

  無論賀樓然如何小心隱藏,還是驚醒了她那顆誠惶誠恐的心。證實了,高長恭真的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任你千般萬般不信,他終是走了,拋下了他們母子。

  她輕輕掙脫著賀樓然環抱自己的手,帶著求乞。“然哥哥……你不要抱我好不好……好不好……”

  她像隻受傷的小獸,受傷了也要自己舔舐自己的傷口。孤獨的,嗚嗚的……他一下失了力氣,真的被她輕輕掙脫了,然後她再次抱緊了自己,緊緊抱住。

  賀樓然心痛如刀絞,他還是走不進她的世界!一分一毫!

  “傾兒,為什麽?為什麽……”賀樓然悲慟地沉聲問。

  “高長恭死了!他死了!”他突然抓緊她的肩膀,告訴她這個殘忍的事實。

  “你為什麽不能接受我?我接受你嫁給高長恭的事實,只要你幸福,我可以什麽都不計較。可是現在他死了!他不可能再給你保護,給你一個完整的家!我一直等你等到現在,竟連一個死人都不如嗎?”

  他放開她,手捂住臉,淚跟著墜落,身子傾倒在車廂一處。“傾兒,你可真狠心……真狠心啊……”

  她哭,他也哭。都張著嘴,想要歇斯底裡地喊,卻喊不出聲來。那樣絕望的姿態……

  她突然衝下馬車,赤著腳,踩在堅硬的砂石上。賀樓然竄下來抱住她。

  “然哥哥,放我走……我要去見長恭,我要去見他!”

  賀樓然終於忍不住爆發。“你看什麽?他的遺體在四天前就下葬了!去扒開他的墳看嗎!”

  她身子頹然倒在地上。賀樓然說的話像一把利劍直刺入她的心臟。都來不及抽搐一下,心便窒息了。

  賀樓然看著她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罵自己為徒一時爽快,竟脫口說了那麽殘忍的話!蹲下身子,抓住她的兩臂。“傾兒……”

  王顧傾雙眼直愣愣看他,像失了靈魂,眼皮掀開的刹那一滴淚又砸下。“陵兒呢?”

  “陵兒在,陵兒在……”賀樓然欣喜她終於肯把注意轉到孩子身上。

  “讓看看陵兒,我要看看他……”她急切地喊,終於了有了一點點動容。

  她提的要求不過分,可是賀樓然有顧及。“等我們先回去……我再帶你去見陵兒,好嗎?”

  她再看他眼充滿著不可思議。“然哥哥,你竟也學會用這麽卑劣的手段了嗎?”

  賀樓然被震驚。這話直直刺痛了他,他側過臉,不去看她。“傾兒,你現在情緒還不穩定。以後我會好好待你,等你慢慢接受了高長恭離去的事實,你一定會接受我的,一定會的。”

  “然哥哥,有些人不是說他死了就可以隨隨便便找個人替代的,你懂不懂,懂不懂啊?”她哽咽著,喉頭低啞。幾近癲狂,聲嘶力竭像是從心底嘶吼咆哮著出來的。

  “我要見陵兒……他是我的孩子,為什麽不讓我見陵兒?憑什麽!”王顧傾終於發怒發狂。大吼!

  抱著自己的頭,身子不受控制來來回回地走。“為什麽我會睡那麽久!為什麽我要醒來!我是為了誰在和死抗爭啊!我那麽努力為了什麽!為什麽!”

  賀樓然驚慌地發現她簡直要瘋了。衝侍衛大喊:“把陵兒帶來,馬上!”

  禁錮她的雙手。“傾兒,陵兒馬上來了,你不能有事,你有事了陵兒怎麽辦?”

  “陵兒……陵兒……”她情緒漸漸平穩下來。是啊,她不能有事,不然孩子怎麽辦?

  “娘親!”高瓘陵被帶來,遠遠叫她,平時總是嬉皮笑臉的孩子如今眼睛都哭腫了。

  他一下跑過來撲進王顧傾的懷裡。“娘親,你總也不醒。你知不知道爹爹死了,我親眼看著他被壞人毒死了!”

  那一瞬間王顧傾覺得她的世界傾塌了,一小片破碎的天空又被她顫顫巍巍著支起。她的天塌了,她也依然要堅強站立,因為孩子的那片天說什麽她也要支撐著。

  “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她抱住他的頭,痛哭失聲。“陵兒,陵兒……我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賀樓然終是留不住。這一夜,王顧傾帶著高瓘陵悄然離去。

  高長恭才回來府上,高緯就得到消息,派人禦賜毒酒一杯。

  蘭陵王府被千萬精軍團團包圍。精兵來得太突然,令王府裡的人措手不及。

  蘭陵王要被賜死的消息,在偌大個府中迅速傳開來。這時候,高嵐還陪著鄭妃談笑風生。高瓘陵還托著下巴想著爹爹,娘親何時回來。得到消息後都驚呆,匆忙急走去找高長恭。

  “爹爹……”高瓘陵這一聲喊得茫然無措,慌忙奔出去。

  走太急,腳被門檻絆住,重重摔倒在地。顧不得手上和膝蓋上的疼痛。堅強的一個人爬起,咬牙忍著痛,直起身去找爹爹。心急如焚,一刻不容許耽擱。

  高長恭獨自站在房間裡,桌上擺著禦賜的毒酒。

  “爹爹!”是痛心切骨的哭喊,令一直靜立著的高長恭也為之動容。

  小人兒抓著門框,跨過門檻,發絲凌亂和著細密的汗水,衣襟沾染了灰,小臉滿是驚懼,流淚不止。一瘸一拐著走進來。

  “爹爹,不要喝酒……有毒……酒有毒……不要喝它……”高瓘陵抽泣著,說話疙疙瘩瘩,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高長恭走過去,彎下身子抱起他,溫柔地為他擦去眼淚,“瓘兒,別怕,爹爹在這。”

  高孝瓘雙手抱緊父王的脖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鄭妃和高嵐隨之趕來,早已紅了眼,臉上掛滿淚痕。

  鄭妃跑的太急,到這裡的時候,雙腳虛脫發軟,不由得依靠在門框邊上。看到桌上擺著的毒酒,臉霎時慘白一片。

  身邊滿是禁衛軍,面無表情地佇立在兩邊。各個武藝高超,身懷絕技。卻都不是王府的人。

  府內府外都是。現在,蘭陵王府上已經沒有一個侍衛是自己人。

  蘭陵王府有內賊,高長恭手中的兵權,也在他出府的這段日子,內外勾結,被抽離。

  只要他到,精兵就到,毒酒就送上。就是要讓他毫無防備,毫無喘息的機會!

  已經沒有正真意義的侍衛了,偌大個蘭陵王府等同於一座空巢,不堪一擊。

  高緯更是勞師動眾,即便高長恭權力已被架空,府中就剩他一人。他也要親自派遣來上萬精良步兵騎兵將王府裡裡外外圍個水泄不通。

  精銳弓箭手遍布於王府各處,縱量他有萬千本事!命再大,謀略再高!今必然也要命葬於此!猶如甕中捉鱉,插翅難逃!

  高緯獰笑。蘭陵王啊蘭陵王。你太大意了!你這一走走的好呀,你不知道,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嗎?

  其實你也不過如此,阿哥……僅一女人就能讓你不管不顧,亂了方寸。也不知道當初我那陰戾狠毒的爹爹怎麽就敗給了你。為此他一蹶不振,終日以酒色來麻痹自己……

  你早該死的,我的堂兄高長恭!木秀於林,功高蓋主是嗎?只要你有一刻懈怠,不去作為。我就能讓你一無所有!跌入萬劫不複之中!

  目光更為陰沉,今日就由我——高緯。來親手了決你!

  鄭妃顫抖著握住高長恭的手,淚眼婆娑。“王爺,去向陛下求求情吧。如今北齊國危,再死一個蘭陵王,他的皇位也難保全啊!”

  高長恭看她,面容一如往常那樣平淡的。“事已至此,求也無用。又何必做徒勞之事。”

  高孝瓘嚇得不行,又哭又鬧,衝上去想要把毒酒砸了,被府裡的丫鬟抱住。

  “夫人,有一事委托你。我死後,將那些債據都燒了吧。”高長恭邊說邊走過去抱高瓘陵。在他側臉烙下一吻。

  小人兒抽泣得不行。他緊緊環抱著他的脖子,一遍遍喊。“爹爹,不要喝……那個有毒,爹爹……”

  高長恭對他溫柔地笑笑,“好。你聽話去書房裡,把《擊鼓》背下來給我聽。我一定不喝。”

  高瓘陵抹著淚眼,將信將疑。“真的?”爹爹從來不會騙他的。

  “嗯,真的。”高長恭將他放下,然後把他的小手放進另一隻手裡。

  高瓘陵在出門前還是不放心地回頭,臉上掛著淚痕。“爹爹說話算話。”

  “算話。”眸眼溫柔,寧靜如水。

  “好,陵兒相信爹爹,爹爹等著,我馬上回來,背給你聽。”

  “好。”高長恭輕聲應他,然後那小小的身子被牽引出去,消失在他的視野裡,眸中映下一片白光。

  “根本就是騙人的!”

  高瓘陵小小的身子才消失,高嵐就急嚷道:“長恭哥哥,以你的智謀身手,要想逃出去,也是可以的呀!我們蠕蠕族勢力雖不比當初,但仍存有很大的實力在分布各個區域,你出去,我可以讓舅舅召集他們來接應你。擁立你為王,我當你的皇后,他們都會臣服你的!”

  高長恭只是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說:“阿嵐,你也不小了,怪做哥哥的我沒能早早給你尋個好人家,要是日後尋得稱心的郎君,便早早嫁了吧。你這嬌蠻的性子讓我們幾個哥哥慣了二十幾年,天塌下來也有人給你收拾著,所以也就這麽一直慣著。最怕哪天慣不著了,就讓別人欺負了。我在我可以慣著你,以後我不在了,自己謹慎懂事點兒,切不可再淘氣,以免招來橫禍。你也長大了,如今兄長一個一個離去,要惹出什麽禍事就再沒人給你擔著了……”

  話音未盡,高長恭斷然轉身。

  “不要!”

  根本來不及攔不住他,在她們的驚呼聲中高長恭已將毒酒一飲而下。

  手背垂下,空酒杯安放於桌上,他低下頭,濃密的睫毛遮蓋住眼底一切情緒。閃爍碎的光亮。嘴角卻彎起一個更深弧度,美麗而決絕的。

  如果王顧傾在的話,他還想喝一口她泡的茶。一個人等待死亡的感覺並不好,但這樣死,是最好的。高長恭不會希望她眼睜睜看著他死,就像他會刻意支開高瓘陵。用意也是一樣。

  他的視聽逐漸被麻痹。毒液蔓延全身,一分一秒迫近死亡。

  身子漸漸失力,眼皮緩緩合上,整個人向後傾倒下去。像空中孤獨墜落的大雁。

  他這一生太過耀眼,像夜空中劃落的流星。短暫但璀璨。北齊一代名將就此隕落。所有有關於他的一切,都將成為傳說。

  蘭陵王死,歷史會為他鐫刻下永恆的篇章。在浩浩蕩蕩的歷史長河中,他的傳奇也將會被一代連著一代人詠誦著,悠悠久歌,永恆不滅。

  “爹爹……今日我念一遍就背下了!爹爹,我背給你聽……”高瓘陵一路歡呼著奔進來,卻不想親眼瞧見了父親身子直直倒下的一幕。讓他一時間嚇得忘記了笑和哭。這一幕會成為他此生再難抹去的夢魘。

  “爹!”

  他衝過去,胡亂推開趴倒在他身邊哭泣的人。

  爹爹的身子還是溫熱的。高瓘陵想努力搖醒他,但無論他怎麽叫他、推他、搖他,他都不醒……不醒了……

  “爹爹,你不是答應陵兒不喝的嗎?你食言了。陵兒會背《擊鼓》了呀!會背了呀!你醒醒好不好,陵兒背給你聽。等陵兒背完你一定要醒。嗚……”高瓘陵一邊用袖子抹著淚,一面疙疙瘩瘩地背。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背完了,可是高長恭依然沒醒。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嚎啕大哭。

  “騙子!你這個大騙子!嗚……爹!以後陵兒不調皮了還不行嗎?以後陵兒都聽你的話,你讓我背的,我都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你起來講給陵兒聽啊……爹!不要躺著了,地上很冷的。嗚……”

  “爹爹,你不要娘親了嗎?不要陵兒了嗎?爹爹……爹爹……”

  高長恭絕美的面容被凝定,平靜的、從容的、淡泊的。

  此生雲淡風輕,再沒有憂愁和痛苦。

  那一晚王顧傾帶著高瓘陵逃離,連夜趕到了高長恭的陵墓。清冷的月光照下,她臉貼著冰冷的墓碑,淚水靜靜地流淌。

  墓地很陰森,很恐怖。高瓘陵怕得渾身顫抖,可是他努力地警惕地瞪大眼睛。爹爹不在了,以後他就是男子漢,他要保護好娘親。要是有什麽危險,他會保護好娘親,第一個衝在前面。

  “長恭,你又裝死了是不是?說好了不騙我的,我數一二三。你就出現好不好?一、二……三。”

  “呵呵,高長恭,我怎麽就越老越幼稚了呢……”

  “我總是那麽努力的,站在你身邊,做一個足能與你並肩站立的人……無數次磨難,無數次錯過,無數次質疑,無數次分離,無數次次掙扎在死亡邊緣!我那麽努力地活過來了!那你為什麽,就敢一個人走了呢!拋下我們母子倆……說走就走!了無牽掛……高長恭,你真狠心,好狠的心哪!”

  她退離墓碑,雙目空洞,似是絞碎了魂魄一般。“我不會原諒你,不會原諒你……陵兒我會一個人帶大,以後我們母子相依為命。沒了你的保護,我也一樣可以,讓他成為同他爹爹一樣的大英雄,成為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

  淚一滴一滴狠砸在泥土上。

  寂靜無聲,孤獨頻死。

  不,她不要他躺在那麽冰冷的地下,在這一片沒有溫度的皇家陵墓裡。他一定很冷,那麽多冰冷而陌生的骸骨環繞著他,讓他感知不到任何溫度,一個人淒淒清清的。

  她要帶走他,現在就帶走他。安葬在一片淨土下。哪一天她死了,就讓孩子將他們合葬在一起。

  她蹲下身子,拉住高瓘陵的小手。“陵兒,我們帶爹爹走好不好?”

  高瓘陵毫不遲疑地重重一點頭“好!”

  蘭陵王死了,北齊最後的梁柱轟然倒塌。整個北齊總算被高緯折騰完了。

  朝堂沒了聲息,軍兵沒了士氣,百姓沒了脾氣。

  哀,莫大於心死。

  一個個都麻木了,什麽都不想去想了,端看北齊淪亡的那一天吧。

  言上半身依靠在牆角,靜默地坐在地上,一腳屈著,一腳伸著。頭髮散亂,面容憔悴,臉因為三日不吃不喝而塌陷,嘴唇失水乾裂,呼吸非常微弱。全身的器官都因為失水而急速枯竭。

  房門開了,陽光照進房間,刺目。

  安流淚端著餐盤進來,這是今日安第二十三次進房間。

  言見到她,無法去厭惡她,只是把臉撇過去。

  “言,你吃一點好不好?你這樣下去會死的。我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都是為了想要保全你,想要保全這個家,難道這有錯嗎?沒有你我也就活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高長恭的死是注定的,我怕你去做傻事,我不過是做了順應天命的事,你為什麽要那麽善良,為什麽一定要逆天而行呢?”

  她越說情緒越激動,越瀕臨崩潰,痛苦跪倒在地上。“沒有了你,我也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呀!我自私有錯嗎!你本來就不需要卷入這一切,是你逼我的!”

  安為了阻止言去做傻事,和祖珽暗地勾結。

  斛律光的死,是她造成的。

  梟子的突然出現,也是她通知的。

  高長恭的兵權被奪,權利被架空,最後被逼死。也是她做的。這一切都是她做的。

  她不這麽做,言就會犧牲自己。她不做得那麽絕,她們一家就會被毀了。

  可是祖珽那個混蛋!卻出賣了她,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了言!那個混蛋啊!她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他會有報應的,一定會有報應的!壞事做盡,喪盡天良,早晚會遭天譴!

  言怎麽可能承受得了這樣的事實。他太善良了,他恨又恨不了安,只是一味地把過錯攬在自己的身上,內疚到死!

  看著言奄奄一息。三日來,她什麽辦法都用盡了。他就是不吃也不喝。她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她太了解他的性格了,這樣下去,他必死無疑!

  安哭著拿起盤上的水,脅迫他喝下去。如今他已沒有力氣推開她,沒有力氣反抗他。可灌進去的水,都被他如數吐出來。咽下去的極少極少。

  安伸手兜在他的下巴處,哀求他。“言,不要吐出來好不好,別吐出來了。求求你了,你一定要那麽固執嗎?他們的死已成定局了。你自責內疚也沒有用了啊……你一定要這樣折磨自己折磨我,折磨自己嗎……言啊……”

  她想她也快要被他逼死了吧……

  安從腰間抽出匕首,對準小腹。“言,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不要絕食了好不好……”

  言以為這是她又一種威脅他的方式。只是疲憊地閉了眼,不予理睬。

  卻不想在閉上眼的那一刻,耳朵清晰地聽到了匕首刺入血肉的聲音。

  他猛然睜開眼,看到血大片大片地浸染衣裳,那把匕首深深刺入小腹。

  他一下擁住了她,用盡畢生的力氣,淚留下來,是身體內僅剩不多的液體。

  她劇烈喘息著,笑了。“呵呵……言,你終於肯理我了嗎?我知道這輩子我是得不到你的原諒了……反正你死了,我也不會苟活的……”

  她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握住他的。“言,言,我承認我是自私。我沒你那麽偉大,沒你那麽善良,沒你那麽有奉獻精神。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全部啊……從小時候我們相依為命就是。你那麽善良,壞人就只能我做了啊……我願意用我的尖銳保護你的柔軟……”

  她因為絞痛而重重抽氣,身子劇烈抽搐,眉頭皺起,“言,言……原來我遠比你更虔誠啊……我以為不違背天命我們就能平安無事,卻不想,我們還是不得善終……呵呵,命運這種事,果然還是順其自然比較好呢……”

  她的臉因為迫近死亡而泛起紅光,笑起來的時候,美得不可思議。“我死了,就算贖罪了吧……”

  她眼皮沉重下來,手伸上去碰他的臉,“言,言……生,生死隨君,不離……不……棄。”

  她的頭深埋進他的懷裡,死去。

  言緊緊摟住他,他說不出任何話,只能從喉底發出嘶啞的“啊……啊……”聲。

  嘴唇乾裂滲出少量的血,他的眼淚就要把他身體裡的水分流幹了。心臟劇烈地跳動,繼位抽搐,平息——停止跳動。

  傍晚,夕陽西下。

  其捧著學了半日,自己燒的甜湯匆匆跑過來。“娘親……娘親……爹爹還撒嬌不吃東西嗎?今天其兒有去親自學煮甜湯哦。爹爹一定會愛吃的……娘親!”

  他笑著推開門,手上的盤子掉落。“啪——”湯灑了一地。

  言和安緊緊地抱在一起,死了。

  小人兒害怕地遮住眼睛,嘴張開,哇地哭出了聲。

  夕陽殘紅,投下淒美的光輝。

  王顧傾再一次路過蘭陵王府,是為領走言和安留下的遺孤。

  她再一次遇到鄭妃,看到她在佛前祈福。人憔悴蒼老了不少。

  她帶走了其,就把頸上的墜飾拿下來送給了鄭妃。這根墜飾曾救過她一命,好像很神奇,但這不是她的信仰。所謂信仰應該送給真正信仰的人。

  兩個孩子,一手拉一個,她開心地帶著他們離開王府。

  “其,你要是不嫌棄,以後也喊我一聲‘娘親’吧。”

  “可以嗎?”

  “可以的,我高孝瓘的娘親就是你的娘親呀!你就是我的弟弟!”

  “嗯……娘親。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呢?”

  “離開這裡。看北齊顛覆。”

  “北齊……會消失嗎?”

  “會的。”

  公元577年。北周滅北齊。高緯被賜死,北齊顛,北齊皇朝在滾滾歷史長流上就此畫上終點。

  長安街。

  “客官,記得再來啊……”小儀揮著手中的絲帕,美麗的容顏終敵不過歲月的蹉跎,用厚厚的脂粉掩蓋。

  她就要轉身回去,卻在轉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襲明黃色衣衫,那麽多年了,她還是如此風姿,如此明淨。

  一張臉美得傾城,歲月為她添上了成熟的韻味,卻偏袒地沒有在她臉上流下任何蒼老的神色。

  她手中牽著一個男孩,十歲左右,貌似冰蓮,氣質純粹,溫文爾雅。

  王顧傾對她笑,“小儀,好久不見。”

  小儀訝然,她竟還能認出她來。這些年,王顧傾幾乎沒變,她卻是完全變了樣。

  如果王顧傾沒有認出她來,她不會打招呼,會選擇頭也不回地走進青樓。

  “傾兒,好久不見。”她想她一定笑得很不自然。也許是對男人笑得太多了,面對她竟第一次不會笑了。

  王顧傾牽著那個小男孩走了過來。“姐妹們還好嗎?”

  “好!挺好的!”小儀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她覺得這是她最值得驕傲的事,她一個人墮落,就可以換來那麽多姐妹的幸福與安定。“前幾年一直相依為命的,這些年她們都紛紛有了歸宿。過得很好。”

  聽到她這樣說,王顧傾也很欣慰。“那小儀自己的幸福呢?”

  “我?呵呵……”小儀笑著擺擺手。“我自己是不想了,這天下還會有哪個男人會願意要我呢?像我這種,恐怕連殘花敗柳都稱不上了吧?我回不去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就沒有人要你呢?”

  “哎,這個我是真不會奢望了。你看我,努力了那麽久終於在這長安街最大的青樓當了紅牌。我隻想趁這個機會好好賺一把,把余生養老的錢賺夠,等人老了,也就孤孤單單一個人過唄,起碼不至於餓死。其實像我們這種風塵女子,不同人不同心理,但有一點我是知曉的,若進了這裡,就再難回頭。你看北齊淪亡後,兩代皇后都在淪落到這青樓裡賣笑,多少人慕名湧進來,願意一擲千金。誰都想來瞧一瞧,玩一玩這皇后是什麽個滋味。圖個樂子和消遣,男人看著你,就像是個東西,不再是個人。誰會付出真心呢?你瞧人家胡皇后說的多好‘為後不如為娼’。”

  王顧傾向前一步,溫暖的手心包裹住她的。

  那一刻小儀卻有一種想退開她的衝動。想要對她說「別碰她,她髒」。怕沾汙了她。

  “小儀,你說那麽多,不過是想說服別人。其實你也很希望能像姐妹們一樣得到溫暖和依靠吧……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一味歸咎環境、人事、看別人如何如何。你就真的迷失自己了……”

  “娘親。糖人捏好了!快帶其過來,看捏的像不像。”高瓘陵遠遠地叫她。

  王顧傾最後捏緊了小儀的手,然後松開。

  “小儀,保重。”然後她拉著其向那裡奔去。

  小儀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她見到一個絕美的男子,正微微笑著等王顧傾奔到他跟前。

  那男子她見過一次,只見一次就能叫人印象深刻。他一點沒變,不過臉上的笑容比原來更溫暖了,陽光下使得輪廓更加柔美。輕袍緩帶,風華絕代。

  他手上同樣牽著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叫王顧傾娘親。男孩子長得極漂亮,一點不失男子的風采,又遺傳了娘的明淨清透。站在哪兒哈哈大笑的樣子非常可愛。

  高瓘陵手上捏著一把糖人,讓弟弟先挑,然後讓娘親挑,最後給爹爹。高長恭搖搖頭,王顧傾舔了一口,遞給他,他配合地張嘴,咬下一口。

  四個人咯咯咯地笑,眼角彎下最幸福的弧度。然後轉身離開,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小儀發自內心地笑了,笑著笑著淚也就掉下來,化開了妝容,紅色絲帕飄遠了。她抓下頭上琳琅的發飾,扔掉,烏黑的長發如綢緞落下。

  她也要去追尋她渺然的幸福去了。但凡勇敢去追尋了,即便是飛蛾撲火,此生便也不再會留有遺憾了吧……

  她再沒看青樓一眼,轉身往他們相反地方向走去。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是一座空塚。

  那一夜,他對她說:“這一世的風景,我還想你陪我看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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