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冀州第六天,一直偃旗息鼓的隊伍,終於抵達到了常山國真定境內。
六天來,不是沒有掉隊的,逃跑的,甚至是直接拐走的。
但令人欣慰的是,從莊園帶出來的三百騎部曲,加上薛武的八十隴西黑衣義從,除了有十幾個人病倒外,卻沒有一個像臨時招募而來的遊俠、短工那樣逃走或者自行消失。
這其中糧食是一個重要因素,但是現在基本已經可以確定,一種歸屬感,已經開始在這三百騎中的每個人心中,悄悄萌芽,這,算是一種最大的驚喜了!這歸屬感,或許就是那疏勒河畔,那越來越大的莊園和更遙遠的牧場吧!
“劉湧,晚間好好準備吃食。薛武,你帶上三十黑衣義從去附近莊園、村落轉轉,想辦法買些豬羊禽類回來,今晚公子加餐。”
兩人答應一聲,分頭散去,劉域於是又轉頭望著董琦、胡車兒一笑:
“隨我去隊伍後面瞧瞧,也不知那百多遊俠走了幾個。”
董琦頓時心裡一喜,這可是數天來公子第一次現出往常那樣的笑顏,於是跟著舒暢笑道:
“不用公子去瞧,三人敵以上的遊俠,吾每日都要去按冊數上一數,目前尚無一人逃亡。安插在裡面的細作回報說,他們不走的原因就一個,找遍天下唯公子處才有一日三餐。不過公子要去親自一看,正好,今日吾也正好沒有來按冊數數。”
劉域看一眼這個大了自己十多歲,但實際還是一個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士子,發覺自己現在越來越喜歡他了,不由得笑意更濃道:
“重遠先生真是表裡如一呀,別說三人敵,只要車輪戰能過一人者,有一個算一個,今晚我都要請他喝酒吃肉!”
咕咚一聲,胡車兒很響地咽了一口唾沫,隨即嘿嘿一笑,抹了抹嘴巴。
看到董琦突然臉色陰下去,劉域隻好作勢笑罵了一句:
“你這個憨貨,還能不能再粗鄙一些?”
胡車兒抓抓腦袋,不以為恥地反而振振有詞道:
“在莊園時每晚還有暖房丫鬟且不說了,現在出門連肉都沒吃上幾次,我想肉了總沒有錯吧?”
“好,”劉域趕緊一撥馬頭落荒而逃道:
“晚上,晚上教你這憨貨吃個夠!”
來到隊尾的遊俠處,董琦將今晚公子將請所有遊俠喝酒吃肉的消息一說,整個隊尾頓時炸鍋了,一陣呼哨、喧囂中,只有一個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劉域不用看就知道他是誰。
自從遇到一條河之後,將左髭丈八扔進河水一泡,這家夥頓時就清醒了過來。清醒是清醒了,他卻一下子把自己給恨上了,覺得受了奇恥大辱一樣。
不過礙於他公子身份,又有胡車兒這個因素,這家夥居然還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裡咽,這點倒是很出乎意料。
當然,這臉色嘛,可就不那麽隱忍了。
懶得理他,劉域將歡呼中的遊俠掃了一圈,發現還有一人跟左髭丈八一樣,沒有跟著大家一起宣泄胡鬧,於是直接過去道:
“你也還在呀,遊十一,你不喜歡喝酒吃肉麽?”
遊十一搖搖頭,落寞中覺得有些失禮,連忙又拱手道:
“那晚公子一言,在下已經暗暗發誓,公子若不趕我兄妹,我兄妹是定要追隨公子回去那疏勒河畔的,好生在莊園做事,也好能掙下一片田一間屋。只是已有幾日未見吾那小妹了,有些想念,所以——”
哦,劉域點點頭,目光一閃道:
“晚間吃肉喝酒,我會著人將你就近安坐,到時你兄妹二人可以好生見見面說說話。”
“多謝公子,”遊十一猶豫了一下,忽然一咬牙拜倒道:
“在下還有一個非分之想,還請公子恩準。短工雇九十三病倒了,晚間吃肉公子可否讓他一起來補補他的身子?”
嗯,劉域看遊十一的眼神不覺變了變。
為他小妹他只是輕輕一揖,為這雇九十三,他居然肯倒拜大禮,此人看來十分看重兄弟之情,此前怕是還真有些忽略了他。
“他是你兄弟麽?”
“不是,”遊十一搖搖頭,“是我之前棲身客棧的店小二,他打過我罵過我,但我答應了他一起去涼州。所以,我希望最後也能在涼州看見他好好地與我在一起。”
“這麽說你早有去涼州打算?”
劉域頓時凝神,將遊十一上上下下端詳道:
“晚間他不能來,吃肉喝酒短工不在此列。所以他一來,對其他短工就不公平,而且還易徒生事端。不過,我特準多與你一塊大肉,到時你給他就是了。”
遊十一先是失望,接著大喜,急忙長身一揖。
正在這時,隊伍中段數量龐大的短工群忽然騷動起來。
“怎麽回事?”
劉域放眼望去,剛要派人去看看究竟,數百米之外的四野,已經卷起一陣塵土飛揚。緊接著,一支人數多達數千人的黃巾道眾,緩緩逼近了過來。
一名首領模樣的壯實村漢,手持一根黃木杖,遠遠瞥見一溜涼州大馬、河曲馬,眼中頓時閃出豔羨與震驚,喃喃急道:
“這是何方世家大族馬隊,竟如此多雄壯大馬,冀州全境如今盡在握中,怎麽偏偏漏掉這樣的大家族?”
圍在左右的一眾小頭目,也是隻咽口水道:
“渠帥,看他們樣子至多不過千人,上前搶了他娘的。一半留作自用,一半獻於大賢良師,總好過讓別家下手搶去!”
“有點扎手呀,渠帥,他們人少,但三百騎部曲個個鮮衣怒馬,一人雙騎,顯是久經陣仗,不易相與。若非如此,恐怕他們也到不了這裡來!”
“渠帥——”
壯實村漢猛地抬起手,目露凶光道:
“都給老子閉嘴,大賢良師早就嚴厲訓誡,明年起事之前,可以布道,可以宣講,可以登門,可以入村,可以尾隨,但就是不許輕舉妄動!誰要敢逾越雷池半步,不用大賢良師出手,頭上的神自會取走你等魂魄。 ”
小頭目一聽,頓時嚇得縮回頭,誰也不嚷嚷了。
正在這時,站在劉域幾步之外的左髭丈八,忽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睜大一雙牛卵般大小的眼珠子,瞪著壯實村漢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隨即一下子咧嘴大笑了起來:
“牛角,狗日的,真的是你!”
劉域一聽,頓時心有所感,注目望去:
“左髭丈八,看你樣子,來人似乎與你不是一般的相熟?”
“那是當然,”左髭丈八得意洋洋地一昂頭道:
“他乃冀州博凌張牛角,百裡方圓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就連附近州縣有名盜賊也都懼他三分!”
說著,他似乎終於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身份,於是便隨意拱了拱手道:
“熟人相見,小的理當應去打個照面則個,公子可否允準?”
張牛角,莫不是那個常常自稱將軍,又不時遊離於黃巾三十六方渠帥之外的所謂黑山軍之父的張牛角?若是,今日可見到一個真正大家夥了!
劉域想著,於是不動聲色點頭道:
“理當如此,你自去就是,晚間記得趕回喝酒吃肉。”
一聽到喝酒吃肉,左髭丈八猛然驚醒,連忙頓住腳,搓手嘿嘿一笑道:
“公子,相約不如巧遇,晚間小的多帶些人回可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