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二七六年二月七,紫禁城,朱慈烺端坐在養心殿裡思考。這裡位於乾清宮的西側,最近朱慈烺都在這裡休息兼作辦公。
今日他回后宮看望了太上皇朱由檢與周太后,老半天沒有處理公務,怡然自得。
這是緣自一個許久沒有出現過的好消息——南京監國時期的各衙署官員分批趕到京師了。
曾經用名軍機處首席軍機大臣楊文嶽與常務軍機大臣的倪元璐即將走馬上任朱慈烺預想之中的樞密院,這是複南宋舊製,一樣也是重新抬高軍事官員地位的一番舉動。
同時,監國時期在南京創立的國務內閣的諸位大臣也紛紛趕到了京師。
財政大與經濟大臣傅淑訓、國防大臣高名衡、教育大臣黃道周、廉政大臣史可法。經濟與財政大臣分管戶部。教育與文化大臣分管禮部、教育總署:黃道周。國防大臣分管兵部、太仆寺等。廉政大臣分管都察院。總攬全局的則是李邦華,他的職位是首席大臣。
這些在監國時期創立的新制度原本權限只在應天府,後來伴隨朱慈烺在南京權柄漸漸穩固,擴散到了應天府外,在朝鮮大勝後,南京漸漸有了朝著江浙湖廣福建江西等整個南方地區擴散。
而今,這一套簡陋的文物班子終於有了總攬整個帝國的權力。
當然,說到底,這些權限還是來自朱慈烺授予。
是這位新皇氣度廣大,這才能夠重新恢復明初時文武平衡,仍有宰相的狀態。要不然,在南京文武兩套班子還未抵京,朱慈烺又將四位內閣大學士派出京師後,六部、五寺、二監、二院、一府全部職司都得報朱慈烺處理了。除非朱慈烺有朱元璋一樣充沛的精力與無限的熱情,要不然,那根本就不是人乾的活兒。
還好,這一套文武班子負責,朱慈烺也終於可以放松下來。在院子裡散著步子。養心殿是一獨立的院落,南北長約63米,東西寬約80米。整體為工字形,前殿面闊三間,進深3間。黃琉璃瓦歇山頂,明間、西次間接卷棚抱廈。
朱慈烺看得饒有趣味,讓一旁伺候的小太監們戰戰兢兢,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了幾個小太監的表情,輕輕一陣失笑,擺擺手,讓他們離開了,自己信步逛了起來。
只是才走出去不遠,朱慈烺就見暗地裡人影走動,朱慈烺認出了是帶隊的寧威,心中趣味稍減,不願意給這些侍衛添麻煩回了養心殿裡。
殿內火盆燃燒得通紅,讓屋子裡一片熱力逼人,朱慈烺額上出了點汗,自顧自地擦拭了一下,坐了下來,目光落在案台上的一堆書冊。
最上首的是一份一指厚的書冊,上書國務簡報四個大字。朱慈烺拿起了國務簡報隨意看了下,明白這是中書舍人們編撰的最近批複的奏章簡報。雖然是簡報,但匯總起來亦是繁重。
朱慈烺草草看了下,拿起了國務簡報下的一拳厚的另一份冊子。
“”
朱慈烺微微搖頭一笑:“也不知道是哪個拽文的舍人弄的。”
封皮的書名下寫著備注,這是國務內閣與軍機處在南京處置的所有政務軍務簡報。顯然,這也僅僅只是一封簡述性質的東西,猶如目錄一樣,指示著另外一邊足足有一人高的全部細致卷宗。
朱慈烺當然也無心去看,草草翻閱了一下,心中也漸漸有了一些底。
“吾皇改製新元二七六年春正月,庚寅,朔大風,霾,鳳陽地震。”
“張獻忠馬守應相結為患,李自成既入秦,通好獻忠,獻忠厚幣遜詞潛……”
“高傑潰兵破清化鎮城,南渡河駐覃懷。軍機處倪大臣已命傅如圭出兵逮捕……”
“丁卯,大風霾,五色遞變,闇室照之赤如血。”
……
顯然,這個底不是什麽好底子。
朱慈烺苦笑一聲,將這些收了起來。這時,大伴司恩漫步走來,輕聲道:“聖上……國務內閣報送了一份新……急報。”
“給朕看。”朱慈烺看著紅色的封皮,心中微微一沉:“該來的,還是會來啊。”
翻開封皮,當朱慈烺看到上面蔡懋德幾個字的時候,輕輕一歎。奏報十分仔細,因為錦衣衛已然被朱慈烺緊急派駐到了太原加強力量轉移晉地物資人員。這些事情做完了,余力當然不能浪費。就此,探查的觸角也變得仔細。故而,朱慈烺讀著上面的文字,猶如親眼在目。
三日前,太原。
城頭上空空蕩蕩,守軍一個也不在。蔡懋德與布政使趙建極、太原知府孫康周看了一眼,都是心中一沉:“軍心喪盡……如此嗎?”
他們的身後,王府長史大步追來,不斷地道:“三位大人不要走啊!晉王殿下可是一心一意想要保住這城池啊!蔡巡撫,蔡巡撫……”
終於,王府長史不再開腔了,他看著空蕩蕩的城牆,再是愚笨也明白了情況如何:“我大明的兵呢?”
傅青主走下城牆,他在藏兵洞裡看到了一個個面黃肌瘦,面有菜色卻紛紛凶氣顯露的士兵。
這些人衣服散亂,赤紅戰襖破破爛爛,東一塊西一塊的黑色汙漬顯得十分汙濁。傅青主掃視全場,沉聲道:“你們的軍官在哪裡?”
一個菜色稍少的老兵站起身,一陣譏笑,走過來,手裡鏽跡斑斑的長刀在地上拖著,一步一抖,道:“你是誰?到了我軍營不報上名號,不奉上來路,也敢盤問我軍長官?”
“我隻問你,章業在哪裡?”傅青主壓抑著怒氣,他的老仆大步跑來,捧著一乾長劍。
傅青主接過長劍,抽劍出鞘,指著全場:“爾等身為大明官軍,敵軍殺來,就是在這裡苟且偷生嗎?”
章業終於從城內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這個承恩門防務的參將不耐煩地道:“傅青主!防務我們自然會料理,你這讀書種子,還是別來參合這兒了。”
城外,鼓聲悄然擂東。
蔡懋德身邊跟來的衙役與巡撫標兵卻悄然走散了許多。城頭上人影奚落,就連僅存的數百巡撫標兵也是面有驚色,紛紛縮在牆頭後。
蔡懋德轉過身,看向城門洞裡突然間一陣咆哮聲響起來。終於,章業帶著兩千余人走上城頭。
防務終於維持起來。
趙建極高聲道:“我太原有此名士,堅守可待!”
孫康周看著這些猶如乞丐的兵丁,又看了看城頭下,思慮良久這才冒出一句話:“賊軍有炮……”
帶隊的李岩當然明白炮火的犀利。
攻克西安得到十數門大炮後,李岩就幾番搶奪,終於從其余人中分配到了四門火炮。此刻齊齊都在南城承恩門外開火。
轟……
一道拋物線升起後,有的越過城牆砸入城內,也有一枚砸中城牆,激起碎石無數,帶來一陣慘叫與驚慌的呼聲。
比起炮火更加讓孫康周心驚的是城下的順軍的陣列。
順軍在西安建國後的軍製是中吉、左輻、右翼、前鋒、後勁。旗纛前營為黑色、後營為黃色、左營白色、右營紅色、中營青色。
其中李岩在此擔任製將軍,統領的前鋒營是黑色旗幟。
旗幟是黑色的,李岩也為先鋒中前列的士卒弄了不少墨色衣甲。如此一番粉飾,前面的順軍將士都是一襲黑色,看起來視覺效果極其驚人。
尤其是李自成定都西安後十分重視操練,李岩身為前鋒大將,在操練士卒上更是不會含糊,於是陣列儼然,大軍列陣城前,士卒屹然不動,全軍靜默,肅殺之氣氛頓生。
孫康周身為知府,見識當然是有的,一見這幅陣仗頓時就心涼了。
蔡懋德站在城頭上,不住地打氣:“此戰,為護衛我太原鄉裡之戰。闖賊一向作惡多端,屠城搶掠之事時有發生。殺敵就是保衛鄉裡!殺敵,就是晉升之資!今日,我山西巡撫蔡懋德親自站在此處,為爾等鼓氣,更為爾等見證功勳!”
“我為山西布政使,在此立誓,爾等殺敵有實,有多少軍功,一份賞賜都不會少!”趙建極高聲道。
孫康周緊隨其後:“太原府庫已經拿出了一萬兩銀子,這一戰,殺敵一人,賞銀五兩!”
“升遷一級!”蔡懋德又道。
城頭上,三千兵丁聽此,頓時一陣鼓舞:“殺,殺,殺!”
守軍的氣勢終於就此稍稍凝聚了起來,看得蔡懋德三人一陣笑容綻放。
角落裡的傅青主悄然感覺到了氣氛不對。
駐守南城的參將章業緩緩走了過來,笑容大放,身後,三十余家丁緊隨其後。他大步走去,朝著蔡懋德道:“巡撫大人!若我有守城妙策,能將這太原守得固若金湯,豈不是能給我個總兵當當?”
蔡懋德心中吐槽,總兵是一品大員,哪裡是說給就給的。更何況新皇剛登基,縱然願意給你,也不是這麽輕率的。可眼下武夫當道,蔡懋德必須得哄著,擠出笑容道:“有此大功,這總兵之職,我當然要為章參將力取!”
“哦……那末將要親口告知巡撫大人!只是,眼下人多口雜……還請容許末將近身細說!”說著,章業大步走去,貼近了蔡懋德。
蔡懋德心中驚喜又期待,容忍了章業近身。正當蔡懋德滿懷期待等章業說守城妙策的時候,忽然,耳邊一道驚怒的聲音響起。
“巡撫大人小心!章業不對勁!”傅青主怒吼出聲。
蔡懋德轉過頭,章業滿臉猙獰:“那就是,你去死啊!這太原在順軍手中,自然就是固若金湯!”
一道寒光閃爍,章業抽劍直刺,就將蔡懋德腹部刺穿,鮮血噴射。
蔡懋德滿臉不可執行,竭力轉過頭,看向傅青主,艱辛萬分地吐出一個字:“走……”
趙建極與孫康周齊齊一退:“你……”
章業身後一眾家丁齊齊抽刀,三下五除二就將巡撫護衛圍殺殆盡。
孫康周看著遠處的傅青主:“青主快走!告訴吾皇,我等是殺敵而亡!”
“殺敵!”趙建極撿起一塊磚頭,衝過去,被一名亂兵一刀砍中,趴在城頭上,看著傅青主道:“你若不走,誰告訴這天下……我等為叛徒……所殺……”
……
“是日……學生手刃十七賊突圍而出,這時才得知太原半壁已為叛將所陷。太原未有一刀一槍之戰,就為敵軍所限。刀兵之刃,悉數盡加昔日同袍。太原就此,陷落敵手……”朱慈烺靜靜地看著這一封戰報落下,輕歎一聲:“太原,陷落了……”
朱慈烺走到前廳,那裡,幾個置辦的樞密院舍人正在按照更新的軍報更新沙盤。上面,朱紅色的疆土上,太原的眼色悄然間被塗成了黃色。
黃色,這是代表順軍勢力范圍的顏色。
太原通往忻州的官道上,一個黃色碩大的箭頭放置著。與此同時,無數個細小的紅色箭頭在太原北方的山西鎮與太原西方的平定州放著。朱慈烺明白,這是錦衣衛以及山西、太原各司衙門撤退的路線。
想了想,朱慈烺在沙盤旁邊拿起一個黃色箭頭,在太原向平定州的方向放著。
平定州位於太原的東面,通過平定州往東,就是大名鼎鼎的井陘。出了井陘……就是真定了。京畿的真定。
“他們會來的……”朱慈烺輕聲念叨著,一點都沒有被打擊到的沮喪。
丟失太原, 可以說是計劃之內。
但當朱慈烺盯著沙盤的時候,卻忽然皺起了眉毛,喊來了司恩,道:“去將櫃子上第三列左數第一個紅色盒子裡,編號甲子的那封奏章拿來!”
司恩依言尋到了奏章,朱慈烺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米脂縣上。這是李自成的出生地,但關鍵的不是這裡。他的目光從米脂往北,落在了榆林鎮上。
那裡,是李自成麾下大將李過駐扎之所。
甲子奏報的消息很簡單:“李過北進鎮羌所,疑似渡河進府谷入河曲……”
“不對……渡河的不會李過部不會是主力。李過的目標……是肅清通往河套的道路!”朱慈烺喃喃著。
從鎮羌所往北就是河套平原的東套,濁輪川與曲野川覆蓋的地方不止是蒙古人……還有滿人。
地圖上,北邊白面清國的勢力范圍裡已然和黃色的順軍接觸了:“你們在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