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漠南蒙古不止是溫布楚琥爾一人,大明這一方裡,也有人熟悉漠南蒙古的地理。比如,第一軍樞秘處首席軍師夏晨。
作為全軍的首席軍師,夏晨上任後不僅將大量心思用在各部的整合之上,也一樣馬不停蹄,邊走各處邊關熟悉山川地理。
故而,夏晨亦是明白通往歸化城還有其他的道路。比如歸化城正東方就是豐州,再往東就是蒙古人的議事台。在這裡直行東去過了大青山就是大明的疆域,那裡有萬全右衛,有張家口堡,更有宣府鎮。
但相比於雲內,大青山與議事台中間隔著的就是一個巨大的沙漠,足以吞噬數萬人的性命。想要繞開沙漠也不是沒有法子,他們可以從晾馬台長城突破,但那裡就是察哈爾右翼的地盤。
顯然,大明這一回的打算是各個擊破,並不想逼得察哈爾全力施展。要不然這一回額璘臣手頭有的就不是幾百察哈爾的勇士,而是幾萬人了。
東路不成,那一切的通道就只剩下了西路一處。
這樣被迫的選擇讓夏晨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而夏晨,絕不會將對敵致勝的希望到時候都放在蒙古人自己忽略的身上。
“敵人……不會放過這一點。”夏晨看著增加出去的十路斥候,心中並沒有多增加一些平靜。
毫無疑問,溫布楚琥爾就是那個沒有放過這一點的敵人。現在,就在溫布楚琥爾安安靜靜地在雲內的沙丘荒漠之中等待著。
作為本地人,溫布楚琥爾相信自己有一萬種辦法潛藏著在沙丘之中掩蓋住氣息,而南方的明人對此卻毫無辦法。
……
“從雲內往北,再過青塚就是歸化城了。”陳永福朝著倪元璐說著,他看著倪元璐微微有些蒼白的表情,有些擔憂。
一路行軍而來,其間艱苦難以言表。倪元璐雖然為大軍主帥,卻不愛那套特殊待遇,一路行軍都不見奢靡要求。
其余將士們辛苦行軍是苦了慣了,也是訓練充沛,適應了。可倪元璐自然不一樣,身為文官,身體就瘦弱了許多,這些天來氣色都是有些不佳,看得陳永福頗為揪心。
倪元璐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頓了頓,道:“我的身體無礙,縱然退一萬步來講,我的職責,是戰略的選擇,是讓各部一心作戰,而不是內鬥不休。這些事情,我在戰前已經盡力而為,不能寸進了。現在,我留在這裡,更多的是為了我身為三軍統帥此前的諾言:這一戰,我會與全體將士們都在一起。至於戰爭的指揮,自然是要由陳將軍來執行。所以,哪怕是真的是我身遇不測,也依舊還有陳將軍負責。去吧,不用留在我這裡了。”
陳永福聞言,想要再說些什麽勸慰的話語,但只要對視上倪元璐那一雙飽含滄桑與堅毅的眼神,便不由都收住了口。
毫無疑問,這些勸慰的話語已經不必多說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陳永福能做的,便是不辜負倪元璐的這一番信任與付出:“末將明白!”
說罷,陳永福策馬轉身,看向身後將士,厲聲道:“各部預備!準備進入雲內!”
無數馬蹄聲響起。
兩萬明軍速度一提,他們準備快速進入雲內。
兵事一開,便容不得半點輕忽。
兩萬兵馬的明軍顯然沒有拉網式掃蕩草原的能力,而他們的戰術,自然就是快速奔襲,攻入歸化城,打一場對於漢人而言最為擅長的戰爭模式:奪城,守城,屯田衛地。
兩萬余人兵馬離開雲川衛,迅速進入了雲內州。說是雲內州,其實這個地方已經是一個十分古老的過去了。
上一次還作為行政區劃還是北宋遼國的時期,那時候這裡屬於雲中招討司,當然,這裡的歷史也是悠久,再往前數一數都能算到戰國時期的趙國。
千年的歷史,曾經漢家的土地又重新迎來了漢人的兵馬。
他們甲胄鮮亮,行動迅速,車隊龐大,蔓延成長龍的隊伍看似孱弱,卻擁有著鋒銳的爪牙,將大地撕裂,留下萬千腳步踩踏後的道路。
蒙古草原上當然是沒有水泥地的。這裡是最原始的道路,散布者野草與野花。一路走去,原本還算堅實的土地有的混雜了泥漿變得細軟,一腳下去一個坑,也有的在萬千腳步的踩踏之下變得更加結實。
從南往北,便是無數後路的將士們跟著前人辨別後的道路踏上了後一種道路。
當然還要多虧了走在全軍最前面的隊伍。那不是由最英勇將士組成的先鋒,而是工兵營。就在第一軍成軍以後,輜重營又分別成立了工兵營與輜重營。
他們遇水架橋,遇山開道,在數十工兵將士被沼澤吞噬以後,開拓了一條又一條在草原上安全行軍的道路。
……
終於,松軟的沙地上,溫布楚琥爾緩緩眯起了眼睛。
前方,微微卷起的風沙後面,一隊人馬出現了。
而溫布楚琥爾卻掩藏在沙丘後,身上滿是鋪蓋著的野草。
“他們很快就要來了……”溫布楚琥爾的心跳猛地加速。
兩萬大明精銳行馳在通往歸化城的道路上,無數斥候一隊隊地探查著情報。他們一共放出去了二十隊斥候。
但當首席軍師夏晨收集情報的時候,發現了異常:“少了一隊人!慶和那一隊呢?”
夏晨迅速奔了出去。
在東北的方向裡,一個斷了左手的將士用力將右手上的三眼銃猛地丟擲回去,砸落一人,隨後打馬狂奔,朝著本陣上的大軍高喊:“有埋伏!”
……
轟隆的一聲巨響轉瞬響了起來。
在東西以及南面的各個角落上,一條條黑線開始浮現。
那是地平線上的黑線,代表著埋伏已久的蒙古軍隊。
溫布楚琥爾露出了笑容,他沒有著急著率領本部最精銳的士兵衝鋒。他看著察哈爾部來援三個千人隊衝上去以後並不著急。
盡管,那個察哈爾部的小將丟過來了一個輕蔑的表情。
三個千人隊在位於明軍西北方向的角落裡發起了衝鋒。距離還遠,留給了這些察哈爾部蒙古騎士發起衝鋒的距離。
溫布楚琥爾率部繼續慢騰騰地前行著,格外細致地觀察著明軍的變化。
只可惜,當察哈爾部發起衝鋒以後,卻被一隊明軍斥候率先發現。盡管察哈爾部反應迅速,迅速追殺過去。但東面的明軍還是迅速反應了過來。
很快,淒厲的號角聲與各處響起的命令將原本還算安靜的整個草原一下子弄得鑼鼓震天,喧囂不已。
而明軍的陣列,亦是在這一刻迅速動了起來。
長龍一般的大陣迅速脫節,分為三部分。這是第一軍裡的第一師以及第二師,以及在最前頭的帥帳行營。
周遇吉與猛如虎反應迅速,兩人都是邊軍將領,與韃子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此刻發現被韃子偷襲並不見慌亂,迅速調兵遣將,就地防禦。
在溫布楚琥爾的目光裡,便是可以從頭到尾地仔仔細細地發現明軍的動作。而這一切,又要多虧了手中的一副千裡鏡。這一個東西,可是范家費了好大力氣才弄出來的十數具,整個蒙古草原上只有五具,溫布楚琥爾亦是打了第一戰,這才在戰前從額璘臣手中得到這樣一副神器。
在千裡鏡的視界裡,明軍的動作堪稱這個年代一切軍隊的典范,他們沒有在驟然間發起的突襲之中面臨崩潰。各部將官亦是第一時間開始反應。
而行軍之中最是致命的長龍在突襲的時間之中迅速收攏,充沛的大車給與了他們利用大車就地防禦的力量。
這一切的反應都是基於各部明軍將官的迅速反應之上。
顯然,這是一支訓練充沛,戰鬥力可觀,迥異於此前溫布楚琥爾見過的所有明軍。
當然,溫布楚琥爾不是第一回見識了。上一回,他就在遵化那裡見識過。
對比兩場境遇,稍顯不同的便是這一回……溫布楚琥爾的身份已經變化成了偷襲者。
“時機到了!”溫布楚琥爾猛地一握拳,他夾住胯下戰馬,微微一踢馬肚子,馬刺給予的痛楚讓戰馬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
戰馬迅速提速,而身後騎術精湛的土默特部將士亦是迅速跟了上去。
溫布楚琥爾放下了千裡鏡,高高舉起手,伴隨著不斷加速的戰馬用力朝著前方一揮。
“長生天保佑蒙古!”溫布楚琥爾高呼道。
“長生天庇佑!”
“長生天庇佑!”
……
無數嘶喊之聲響徹。
溫布楚琥爾一直以來等待著的機會到來了。
伴隨著東西以及南面三面突然發起的襲擊,明軍上下無一例外都將防禦的側重點落在了這三個方向之上。
明軍的確反應迅速,各部將官指揮不亂,素質堪稱一流。
但再是強大的軍隊也無法將所有的破綻全部收斂起來。也許,如果北面的方向來的只是一部千余人規模的蒙古馬隊,這樣的破綻不足為道,不會被人想起。
但顯然,溫布楚琥爾不是那個千人隊的千戶。
他是曾經封了萬戶的土默特部劄薩克,他的身後,是從十數萬土默特部部民裡精選出來的八千精銳蒙古勇士。
他們從北面殺來,在明軍倉卒之際著力防禦其余三面的時候發起了進攻。
這一刻,明軍的北面露出了最為錯若薄弱的一面。
溫布楚琥爾衝在全軍之中的最前,他看著前方明軍隊伍之中大為慌亂的景象,咧著嘴,心中驚喜綻放:“有大魚!”
沒錯,作為整個隊伍的最前方,這裡是北征軍主帥倪元璐所在的地方。
原本,倪元璐是在全軍之中最前方的,這是他再三的要求。
而現在,戰事爆發,倪元璐身邊的秦軍衛士便不由分說地將倪元璐扯到身後去,重重疊疊的將前面護住,他們拚命地將四周的車馬堆積到前面,竭力準備著車陣防禦工事。
這一切落在溫布楚琥爾的眼中唯有一片驚喜與輕蔑:“區區一層車陣,就能擋住我大蒙古上萬鐵騎嗎?”
……
“是倪相!”陳永福眼前一黑。此刻他剛剛調兵遣將應付著這一場的突襲,喉嚨都沙啞乾枯了,這才維持著大軍面對突襲沒有迎來慌亂。
但此刻一見蒙古人竟然藏著後手朝著千鈞殺去,他頓時感覺到了事情大條。
“報!倪相命令,陳永福:守住本陣,不得慌亂!”一名傳令兵飛奔而來,眼中含著淚水。
陳永福眼眶一酸,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情緒滋生,他環顧周遭,看著東西以及南面殺來的大軍,心知這三路才是最緊要的敵人。
哪怕是此刻重新調整防禦部數去救倪元璐,到時候的結果也很可能是倪元璐是救了下來,但全軍就要崩潰了。
“好奸猾的蒙古韃子!”陳永福知道自己對上了強敵,他迅速環視著戰場上的景象,咬著牙,看向了東面。
那裡,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一部。他們眼前之敵是裝備與訓練明顯高過其他兩路的察哈爾部兵馬。
“猛如虎!你率部從此突殺出去,限期兩個時辰,驅逐此路敵軍,先解決此路,我們才有時間回援!”陳永福說著,心中卻是一片空落落的。
猛如虎當即行動起來,這位勇猛的大將一聲怒吼,集結了身側上千精兵發起了反衝鋒。在那名反應迅速的斥候幫助之下,第二師遠比其余各部反應迅速,擁有可以調動的兵力發起進攻。
借著,陳永福迅速指揮起了另一面的防守。
只是,這裡的蒙古伏兵殺的實在是太急太突然了,他們借著沙丘湊近了發起突襲,已經近身作戰的時候,內環的明軍這才擺起車陣。
看著焦灼的戰時,陳永福不敢回頭看向前鋒。
“小心,蒙古人放箭了!”一聲怒吼咆哮響起,前路明軍中,張庭目眥欲裂。
一輪箭雨,守在車陣後的明軍倉卒之際舉起盾牌,卻是被扎成了一個個刺蝟。
蒙古人殺來以後並不見猛衝,而是湊近了一輪鑒於帶走了上百明軍將士的殺傷力。急促之間,根本沒有足夠的盾牌讓他們遮擋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