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聲,文銳將綁成粽子狀的海賊首領從馬上一把丟在了蔡吉的面前。直讓後者吃痛地嚷道:“你個兔崽子!想摔死你爺爺啊!” 文銳一聽對方敢罵他兔崽子,立馬對著那海賊首領的屁股補上一腳道:“階下之囚還敢嘴硬。若非小府君有令在先。小爺我剛才在山下就結果了你這殺才。”
那海賊首領雖被文銳踹了一腳,卻依舊硬氣地翻了個身盤膝而坐道:“哼,以眾凌寡勝之不武。”
“什麽勝之不武!剛才不是讓你在山下選一個打鬥。你自個兒不選直接束手就擒。現在反倒唧唧歪歪。行!你若不服咱們這就再打一次。”文銳說著揚了揚手中的長槍。
“打完一個再上一個。想消遣你爺爺嗎?”那海賊首領把頭一撇不屑道。言下之意便是要與文銳一對一決鬥分勝負。
文銳被海賊首領如此一激,當即就要舉槍就要應戰。但不曾想一旁的蔡吉卻在這檔口傲然地說道,“不過是隻掉進陷阱的土狗。竟還妄圖同獵人決鬥。真是好笑。”
文銳聽蔡吉這麽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於是冷哼一聲收回了長槍。而一旁的唐鎣則順勢上前對著蔡吉抱拳複命道:“稟小府君,此戰共誅賊十七人,俘虜六十九人。我部無人傷亡。”
“恩,兩位辛苦了。”蔡吉眼瞅著面前得勝而歸的兩員小將滿意地點了點頭。其實剛才的戰鬥過程蔡吉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被誅殺的十七個海賊之中有九個是死於文銳的鐵槍之下。而唐鎣雖未得一枚首級,卻能率領官兵仰仗優勢兵力以最小的代價俘虜大部分海賊。此二人雖風格迥異,但在蔡吉眼中都是難得的人才。
然而正當蔡吉為自己得到兩員良將而暗中竊喜之時,一旁被丟在地上的海賊首領卻不甘就此被忽視。只見他挪動了一下身子一個勁地盯著蔡吉大聲問道:“汝就是點蝗成蝦的小蔡府君?”
啥點蝗成蝦?不知自己已名聲在外的蔡吉一臉茫然地回頭問道,“你說什麽?”
“點蝗成蝦。”海賊首領咽了咽口水解釋說,“大家都說小蔡府君你得了上蒼的點撥,所以能把蝗蟲變成美味的蝦米。”
蔡吉聽罷海賊首領的解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敢情一不小心竟成了傳奇故事的主角。卻不知千年之後這小蔡郎君點蝗成蝦的故事會不會出現在幼兒讀物裡頭。不過玩笑歸玩笑,當著太史慈等人的面,蔡吉還是打起官腔搖頭道:“本府不會什麽點蝗成蝦的本事。蝗蟲本來就是可以吃的美味,用不著變成蝦米。”
那海賊首領一聽蔡吉沒有仙法,不由失望地怎了怎嘴道:“原來都是騙人的啊。”
哪知他的話音剛落,文銳便毫不客氣地衝他後背猛踹了一腳,“哪兒騙人了!小爺我在不其就曾吃過蝗蟲。那滋味比烤肉還香!”
“哎喲。吃過就吃過。犯得著踹人嘛。”海賊首領呲了呲牙道。
蔡吉眼見文銳與這俘虜一唱一合頗為有趣。再一想到此人雖身陷囹圄卻絲毫沒有膽怯之情,甚至之前曾故意激怒文銳想與其決鬥。便覺此人或許不簡單。於是蔡吉當即晃到了男子面前問道:“汝是何人?”
不同於之前面對唐鎣問話時的油嘴滑舌,此刻這海賊首領倒是顯得頗為光棍。卻見他把頭一揚傲然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長廣人,管承。”
管承?這個名字好生熟悉。蔡吉低頭思略了半晌之後突然靈光一閃,從腦中冒出了這樣一段記述:管承,
青州東萊長廣人,海賊。承徒眾三千余家,為寇害。建安十一年秋八月,曹公東征承,至淳於,遣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後公從何夔計,遣郡丞黃珍往,為陳成敗,承等皆請服。 難道這人就是連續出現在武帝紀、何夔傳、樂進傳、李典傳、張郃傳中的那個大海賊管承?!想到這裡蔡吉不由自主地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只見此人皮膚黝黑,身形魁梧,如刀刻般的臉頰上留著些許胡茬,使其看上去既像三十來歲又好似才二十歲出頭。不過不知是否是蔡吉先入為主的原因。在她看來管承雖一副帶兒郎當的模樣,可那雙鷹眼卻時不時地透著股子狡黠與凶狠。
與此同時,管承也被蔡吉盯得渾身不自在。起初在被大批官軍包圍時,為了脫身管承一眼就相中了看似頭目的唐鎣,想來個擒賊先擒王。哪兒曾想到對方不僅身手不賴還有一個煞氣甚重的幫手。結果反倒是自己被擒賊擒王了。不過就算是被綁成了粽子管承依舊沒有放棄。他先是激怒文銳,妄圖引其同自己在主將面前一對一決鬥。如此只要獲勝便可有資本同官府討價還價。只可惜那文銳剛要上當就被眼前這童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給化解了。不過管承也由此得知率部剿滅自己的竟是東萊赫赫有名的小蔡府君。只不過這小蔡府君怎麽看都同傳聞不一樣。且不說他不會點蝗成蝦的仙法。光是被這小鬼盯著就讓管承有種被人待價而沽的感覺。
可就在蔡吉與管承各懷鬼胎相對峙之時,卻見一旁的太史慈衝著管承冷笑道:“長廣人?哼,人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爾等倒好連自家鄉親都要打劫。”
管承被太史慈這麽一譏諷,不禁老臉一紅開口反駁道:“寨裡遭了災地裡現在連根草都不剩。不搶點糧食難道等著寨子裡的老弱餓死。再說咱也想劫三韓貢船啊。可那是咱這種小賊劫得了的嗎。這才不得已來縣裡碰碰運氣。再說咱兄弟可是一向隻劫糧不殺人。”
雖然管承一個勁地聲明他們這幫海賊來縣郊劫掠乃是蝗災威逼下的無奈之舉,且他們還很仗義地為苦主留下了一部分口糧。可蔡吉對這些說辭根本不感興趣,此刻被她聽進腦子裡的只有“三韓貢船”四個字。所謂的三韓指的是這個時期位於朝鮮半島南部的三個城邦式國家。即馬韓,辰韓和弁韓。據蔡吉所知三韓出產蠶絲、稻米、鐵器等物產,與中國古代諸多藩屬國一樣乃是通過朝貢來得到漢朝冊封和禮物的。但眼下中原戰火四起,漢帝自身都難保。這三韓上得哪門子貢啊。想到這裡蔡吉當即便狐疑地追問道:“三韓貢船?朝廷這幾年內亂不斷。三韓這是向誰朝貢?”
管承一個海賊哪兒懂得這其中的道道,因此被蔡吉一問立馬就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倒是一旁曾避居遼東的太史慈見狀開口解釋說:“小府君,三韓應該是在向遼東的公孫度上貢。畢竟公孫度的四郡與三韓毗鄰。”
蔡吉被太史慈如此一提醒不禁在心中苦笑自個兒確實有些刻舟求劍了。確實就算中原王朝的威信不再,可在三韓等撮爾小國眼中公孫度那樣的諸侯依舊是製霸一方的強者。三韓會向其上貢也沒什麽好驚訝的。更何況古中國與周邊國家的朝貢體系其實是一種變相外貿。所謂的三韓貢船也有可能只是同公孫度交易的商船而已。因為根據後世的考古發現三韓乃是通過河流和海洋進行遠程運輸和貿易的。而靠近海洋與河流的辰韓和弁韓更是眼下海上貿易的佼佼者。據說這兩國還與同一時代的倭國有貿易聯系。
然而蔡吉轉念一想,剛才管承口口聲聲說他們沒本事劫貢船。但眼下同樣是這樣一群海賊卻能在長廣縣沿河道一路擄掠如入無人之境。難道說東萊郡下屬縣城裡的駐軍戰鬥力還不如棒子!?想到這兒蔡吉當即把臉一板衝著管承追問道:“哼,汝等既然有本事逼得長廣縣衙緊閉城門。難道還搶不了棒子的船?”
“啥棒子?”管承一頭霧水地問道。
蔡吉一想到這會兒還沒“棒子”說法連忙咳嗽了一聲改口道:“本府是說三韓的貢船。是你們船不夠大嗎?還是人手不夠多?”
被一郡太守責問為什麽搶不了貢船,這多少讓身為海賊的管承覺得有些怪異。不過既然眼前的小府君開了口,他也隻好苦著臉回答說:“不瞞小府君,其實咱的海船雖沒有三韓貢船大可勝在速度快。真要打起來也不吃虧。只是咱兄弟手上沒有稱心的兵器,也沒有足夠的盔甲。所以像貢船那樣的硬骨頭咱兄弟是不敢隨便去碰的。”
蔡吉聽罷管承的訴苦,這才注意到那些被俘獲的海賊各個衣著簡陋,別說是盔甲了就連一乾人等手上的兵器也大多只是魚叉、棍棒之流。哪怕是身為首領的管承眼下也不過是比其他嘍囉多出一把佩刀而已。要用這種裝備劫貢船確實有些強人所難。須知這個時代的海戰依舊還是以接舷戰為主。雖然也有弩炮,但這種利器可不是一般海賊負擔得起的。意識到這點的蔡吉心裡多少好過了一點。同時又在心中萌生出了一個新的念頭。只見她雙手一背反問道:“不敢隨便碰?那意思還是劫過貢船的咯?”
管承見蔡吉這麽問以為她是要追究自己劫貢船之罪。於是連忙矢口否認道:“不,不,不。咱可沒劫過貢船。”
然而一眼就看穿管承心思的蔡吉卻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汝不必緊張。本府不過是想了解一下三韓的戰力而已。沒有追究劫貢船之罪的意思。”
不知為何眼前這瘦弱的童子雖看著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可他舉手投足間的那份氣度卻讓管承恍若有種正在公堂上面對大老爺的感覺。因此就算是明知對方可能是在誆自己,管承還是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老實地說道:“其實也就一次而已。那次咱兄弟盯上了一艘三韓的貢船,卻不想上船容易下船難。貢船上的護衛各個都身披鎧甲手持長刀。雖說咱最後還是劫下了那船可手下的弟兄卻也死傷不少。故而從此之後咱就不敢再碰三韓的船了。”
“三韓裝備如此精良?”蔡吉聽罷擰起了眉頭。
“也算不上精良。只不過三韓中的弁韓擅長打製鐵器,遼東諸郡常向其購買盔甲和兵器。更何況那是三韓的貢船安排甲士守備也不足為奇。”熟悉情形的太史慈撫須講解道。直說得一旁的文銳唐鎣二人連連點頭。畢竟三韓在漢人眼中不過是三個彈丸小國,怎麽可能裝備比中原的虎賁之師精良。
而蔡吉聽太史慈如此一解釋也大致了解了三韓的實力。於是她當即先將心中的想法暫擱一旁,轉而回頭衝著管承冷哼道:“搶不了三韓的貢船。所以就柿子撿軟的捏欺負自家鄉親嗎?別拿蝗災做擋箭牌。郡裡已播下了救濟糧。爾等難道沒收到嗎!”
“沒收到!”管承一扭脖子理直氣壯地嚷道,“咱是打漁的。官府說漁民沒地沒受災所以不發糧。還說若想要糧那就得以工代賑。可去的人回來都說拚死拚活乾上一天才分兩碗稀粥。那還不如把腦袋別在褲腰上乾他一票,至少回去之後全寨老小這一年不用挨餓。”
在場諸人聽罷管承的抱怨一個個面色驟變。嘴快的文銳立馬就小聲嚷了一句:“怎會這樣?”
而太史慈亦皺起了眉頭說道:“莫不是長廣縣有人搞鬼?”
哪會搞鬼。這種歪經多半是段奎那夥老兒念出來的。同樣滿臉黑線的蔡吉在心中如此揣測著。其實兩世為人的蔡吉當然不會天真的相信段奎那樣的豪紳會老老實實地拿出糧食救濟災民。可以她眼下的立場碰上像今天這種事情,她是阻止也不好,放任也不好。故而蔡吉此番領兵救災同樣也有眼不見心靜的意思。
不過此刻活生生的例子既然已經擺在了眼前,蔡吉也不好再在裝作不聞不問。卻見她黛眉一挑衝著管承肅然道,“發糧一事本府自會調查給汝等一個交代。但汝等得先隨本府回縣城將擄掠鄉裡一事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