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飛廉便和嶽華守在樓心月屋外,等候裡屋的消息。而早早得到消息的雲昭也急急趕來,與二人一道等候在外。
荀池也在不久之後便出現在了院子裡,他的身後立著易清和東成,易清昨晚便一直守在曉月樓外,今日一早才得進來。而在昨晚江梅等伏擊荀池時被困住,昨晚情局一變,今日一早飛廉便把東成給放了出來。
荀池神思極為疲憊,昨夜的事對於他來說太過驚訝了,他腦子裡如同漿糊般渾濁,昨夜一宿無眠,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有一絲茫然,有一絲迷失。
五人就這樣在院子裡,有僵硬地立著的,有倚靠在柱子邊的,還有坐在屋簷下的,只是均默契般的保持無聲無息。
大約一個時辰過後,忽然門聲一響,五人的視線立即被吸引了過去。樓心月從裡面走了出來。
雲昭搶先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臉憂色的問道:“小姐怎麽樣了?”
樓心月微微淡笑,“小姐醒了,已經在喝藥,氣色比昨晚好了很多。”
眾人見江梅終於醒了,心裡那根繃著的神經也松懈了下來,“那….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
樓心月搖了搖頭,溫言道:“小姐虛弱無力,你們一下子這麽多人要去見她,我恐擾了她的休息,既然已經醒了,等她精神好些再進去也不遲。”
見她說的這麽真切,眾人均點點頭,只要小姐無大礙就好。
飛廉和嶽華雖然急急地想要江梅醒過來,可一旦江梅醒了,他們卻又有些不敢去見她,畢竟一個曾經允諾決不讓江梅有任何閃失,而另一個則是讓江梅躺在那邊的罪魁禍首。
樓心月倒是抬眉看了看立在樹下一言不吭的荀池,她微笑道:“這位將軍,小姐請您進去…”
荀池聞言一愣,不過立即臉色放松下來,心中一喜,終於可以見到她了,也好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飛廉和嶽華聞聲立即起身,詫異地看著樓心月,畢竟他們不知道荀池的真實情況,怎得輕易放他進去。
樓心月哪裡不曉得他們的心思,笑著勸道:“這是小姐的吩咐,你們倆就安心吧!”
於是飛廉和嶽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荀池越過他們,朝屋內走去。
荀池進屋的時候,帶著一絲忐忑,那聲“荀大哥”到底意味著什麽,他還不得而知。荀池進去的時候,便見江梅靠在若雪身上,正一口一口地喝著湯藥。
江梅見他進來,面上立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甚至是一絲妹妹見到大哥的嬌笑。
荀池見她臉色蒼白,心中疼痛,他後來仔細想過,如果那一劍刺向了自己,應該也不至於要了他的命,而眼前這個女子卻是正在代自己受苦,他有些不忍看她。
“若雪、心月,你們出去,讓我和他單獨談談。”江梅虛弱地吩咐道。
這回可輪到若雪和心月納悶了,畢竟此人是敵是友,還不得而知呢,如今大小姐要把她們兩也支使出去,還真是匪夷所思呢。
不過兩人見江梅只是垂著眼並不看她們,若雪心知她心意已決,於是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隻得出去候著。
若雪和心月於是輕輕地讓她靠在榻上,然後拿起被褥偎在她身旁,等她身子穩了,才一再地瞅了荀池幾眼,徐徐出去。
二人出去之後,屋內陷入了一片靜默當中,江梅只是輕笑地望著他,雖是虛弱無力,但是那神情是顯而易見的開心和欣慰。荀池見她不出聲,他也不急著想問,他低頭看到還有一半未喝完的藥,於是走過去,坐在塌邊,端起湯藥,拿著藥杓喂她吃藥。
江梅乖乖地張開嘴讓他喂,她很享受此時此刻的情景,進京之後,遇到很多故人以來,心裡卻有著很多的傷感和無奈,如今只要再見到當年的雲府之人,便如親人一般。
“荀大哥,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江梅終於開腔道。
荀池搖了搖頭,他現在並不介意江梅奪了竟陵,他隱隱約約地覺著,江梅應該也跟雲府有關。
“江姑娘,你怎麽知道我姓‘荀’?”荀池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呵呵…”江梅清笑了一聲,他能憋到現在才問也不容易,於是柔柔地笑道:“荀大哥難道忘了小菡兒了嗎?”
“菡兒?”荀池詫異地念著這個名字,腦子裡使勁在思索,忽的他想起來了,當年將軍身邊有一個書童,就是叫菡兒,本以為她只是將軍書房內的使喚小丫頭,後來才發現,將軍非常寵愛那個小女孩,將她視如己出,而菡兒也聰明伶俐,小小年紀頗懂兵法和地理,因而將軍很多場合都帶著她,一眾軍將也習以為常,反倒閑暇時大家都愛逗她玩笑。
荀池瞅著江梅,終於露出了該有的震驚、喜悅和不可置信,真沒想到,當年的將軍府還有生還的人,他高興得眼眶有些紅熱,他握著江梅瘦弱的雙手,一時說不出話來。隨即意識到因自己的緣故讓她受了這麽重的傷,於是輕輕摟住她,想讓自己溫暖的懷抱幫她去去寒氣。
許久過後,荀池放開她,滿臉憐愛的眼神瞧著她,輕聲問道:“所以你是通過‘燕雲掌’才認出我來?”
江梅點了點頭,“荀大哥,再也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們一起為將軍而努力,一起守好竟陵再徐圖襄陽,你看好不好?”江梅聲音有絲沙啞,按年紀算,荀池現在應該有近四十歲,就如同自己的大哥一般。
江梅在他面前的心態跟在東方湛面前又是有些不同,東方湛當時只是一個小小的客席,而珞玢也只是一個侍衛,只有眼前的荀池卻跟江梅一樣,視將軍府為自己的家,將軍府被慘遭屠殺,就是他們的血海深仇,不然他怎麽會隱忍十四年跟江梅一樣想設法佔據竟陵呢。
荀池撫摸著她的發絲,寵溺道:“傻丫頭,我怎會離開,只是這些都是我的事,你當年也只是一個個書童,不該你承擔的這些的。”荀池根本不知道當時的雲凌波身邊的書童就是他自己的女兒,而江梅暫時也沒打算告訴他。
“將軍當年待我如父,何況我這條命也是將軍當年讓人救出的,實現將軍的願望我是畢生的使命。”江梅揚頭定定地看著他,神色清明,語氣不容置疑。
雖在荀池眼裡她只是一個姑娘家,可想想她已經拿下竟陵,且手底下有這麽多得力助手,說白了自己還敗在她手裡呢,看來將軍當年看重她也是有緣由的。
“好,我們一起努力!”荀池笑道。
隨後江梅本想問問他當年是怎麽逃出來的,以及他的那些安排,可無奈體力不支,神色不濟。她已經有些緩不過氣來。
荀池見狀立即用內力給她輸送一股真氣過去,再扶她輕輕躺下,“傻丫頭,你何苦為我受這個苦,那一劍也要不了我的命,可是於你而言卻是大大傷身啊….”荀池一想起江梅為了他都不惜不顧自己的生命,心中已經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子般。
江梅只是笑笑地望著他,她的眼神告訴荀池,那是值得的,如果那一劍刺到了荀池身上,她才會真正地悔恨悲痛呢。江梅就是這樣,寧願自己受再大的苦楚,也不讓自己在乎的人受一點傷害。
荀池給她蓋好被子,安慰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咱們以後再說,放心吧,大哥以後不會再離開你,會一直在你身邊!”他心底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照顧好江梅,因為她已經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過了一會,江梅漸漸睡去,等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荀池便起身出去。
他踏出屋子,進入院子時,早已等的有些不耐煩的眾人終於起身走了過來。
不等他們詢問,荀池出聲道:“她睡著了!”
若雪、心月和雲昭聞言便立即進了屋去,於是就留下荀池、飛廉和嶽華以及易清,相互乾瞪著眼。
荀池瞅了瞅二人,心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就主動把事情的大概跟飛廉和嶽華解釋了一番。
說完之後,飛廉和嶽華一臉不可思議,原來弄了半天,打得是自己人,也難怪小姐如此舉動,就連一旁的易清也是愣了好久,來明白事情的緣由。
既然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那麽飛廉和嶽華臉色也和緩了許多。
不過兩人心裡依舊不好受,不管什麽原因,江梅現在受傷了,而且很重。
要是被梅花谷和京城的人知道江梅在竟陵受了重傷,那他飛廉以後不用混了,飛廉心裡默默地難受著。他靜靜地坐在屋簷下,盡量讓自己平複心情。
而另一邊的嶽華卻靠在柱子上,滿臉的頹敗感,就算不是他的錯,可江梅傷在自己的劍下,回去之後,主事和閣中的兄弟姐妹們還能饒得了他?
午飯過後,江梅再度醒來,她一醒來就讓大家都進屋子裡去。
荀池進去之後,見她臉色好了很多,心中也安心不少,於是走過去坐在她身邊。
而飛廉和嶽華則似乎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地進了屋來,雖然腳是踏了進來,但是卻不好意思抬頭看江梅。
江梅見二人那副模樣,心裡好笑,於是笑著打趣道:“你們兩個是不打算見我了嗎?”
飛廉和嶽華臉色紅漲,“哪裡…小姐好些了嗎?”兩人都支支吾吾地說道。
江梅微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全是我的安排,跟你們二人無關,是我的失誤,你們誰也不許自責。”江梅不說還好,一說她那一眾屬下臉色更是難看。倚雲閣和京城那邊可是一再吩咐,只要江梅有任何閃失都為他們是問。
如今倒是好了,受了這麽重的傷,真真是沒法交待了。
荀池對於他們的反應倒是很能理解,他也很欣慰江梅的手下有這樣一幫把看得比生命還重的人,這是一種幸福。
江梅見她一陣安慰起了反效果,於是決定耍無賴:“你們要是再自責,我就不喝藥了!”
果然還是耍賴管用,飛廉和嶽華立即抬頭緊張地看著她,飛廉支吾說道:“小姐,聽你的,你別這樣….藥….藥還是要吃的。”嶽華跟著點頭表示讚同,不過飛廉說完就垮著一張臉,這以後是沒法抬頭做人了。
荀池見江梅玩起這一招,倒是忍不住輕笑起來,這小時候頑皮的脾性還是沒改。
江梅看了一眼荀池,用手扶住他的肩,朝著眾人,正色說道:“他是我的大哥,是我的親人,從此以後,他的百尺樓與我們共進退,希望大家能不分彼此!”
飛廉、雲昭等都認真地點頭應允,雖然他們不認為江梅真的與這位荀池樓主有血緣關系,但是江梅能為他不顧生死,可見他對於江梅的重要程度,因而絲毫不懷疑荀池的身份。
“荀大哥曾經是襄陽的守將,飛廉,你要多多向他學習,以後襄陽的事,還需荀大哥與你共同謀劃。”江梅繼續吩咐道。
“是,小姐!”飛廉點頭回道,隨即拱手對著荀池,“荀將軍,飛廉一定全力協助將軍拿下襄陽!”
“好!”荀池起身走過去,扶住他的雙臂,“菡兒手下個個能獨當一面,有你的協助,我們一定拿下襄陽!”他看著飛廉的目光中滿是讚賞和熱情,他見識過飛廉的身手,短暫的相處讓他也知曉飛廉辦事利落,忠誠可靠,其謀略和手段比之易清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已經許久沒像今日這麽激動了,這不僅是重逢故人的喜悅,更是遇到一幫與他有同樣心願的戰友,當年的那種感覺似乎又回來了,那樣意氣風發、那樣快意瀟灑。
嶽華也拱手向荀池歉意道:“嶽華昨晚多有得罪,希望將軍勿要怪責!”
荀池偏過身子看著嶽華笑道:“哪裡,哪裡,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劍意已經臻於無形的境界,可喜可賀!”
“不敢當,昨夜也是佔了先機,將軍的燕雲掌才是令嶽華望塵莫及!”嶽華絲毫不為自己勝過荀池而有驕色,依舊一派謙遜地回道。
飛廉也轉身對著易清說道, “之前多有得罪,折了你們不少人馬,還望海涵!”
易清立即拱手回道:“飛將軍客氣,以後還望將軍多多指點!”
飛廉見他如此客氣,便笑道:“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哪裡需要這些禮數。”
說罷幾人相視而笑。若雪、心月和雲昭見他們其樂融融,也委實開心。
而真正打心眼裡高興的是倚在榻上的江梅,荀池的出現給她的隊伍注入了新鮮血液,也增加了她的勝算。
盡管江梅和東方湛謀劃十幾年,可沒有人實實在在的與大燕有過交戰經驗,唯獨荀池才是一位真正的精通兵法、胸有韜略且武藝高強的實戰將軍。放眼大桓,真正深入過大燕腹地,斬殺過燕狄賊寇的除了裴岩之外,恐怕就只有荀池了。
北鶴是用兵的高手,當年她父親能折在他手裡便可見一斑,而這麽多年來,江梅雖自信在計謀上不會遜色於他,可是要找一位真正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對抗北鶴那支常勝鐵騎的將帥卻是幾無可能。高熾也好、凌恆也罷,單獨一人都不足以對抗北鶴。高熾雖有那樣的氣度和謀略,可無與北鶴交手的經驗。凌恆雖然與北鶴手下的親將有過數次交鋒,可是謀略上還差了一截。
而荀池的意外出現則給了江梅強勁的信心,因為荀池正是最好的也是最合適的人選。江梅有理由相信,襄陽指日可待,而北上中原的夢也不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