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謝琅進入南陽境內了。
這時已經進入冬季,昨天晚上還下了一場雪,雖然謝琅很想像以前一樣日夜兼程,可經過那次北魏之行後,他的身子骨真不行了,再加上前不久的牢獄之災,使得他根本耐不住凍,也經不起太長時間的顛簸。
因此,明明知道急行五天就可以進入南陽城中,可謝琅咳得厲害,隊伍便一到傍晚便停下來扎營。
營帳扎好半個時辰後,後面又出現了一支車隊,轉眼,那支車隊看到謝琅眾人,連忙靠了上來,問過一聲後,就在旁邊一道扎了營。
兩個車隊的人數都不多,彼此之間靠得很近。
謝琅在火堆旁坐好時,謝廣大步走了過來,他端來一盅薑湯,對著謝琅低聲說道:“郎君,喝一點暖暖胃吧。”
謝琅咳了兩聲,伸手接過薑湯。他雖戴了紗帽,可一舉一動優美無比,引得旁邊的那支隊伍頻頻看來。
就在謝琅低頭喝著薑湯時,那一支隊伍中也傳來了議論聲,“這近老是看到有人在往咱們這南陽跑。”“你不知道嗎?那姬越到南陽了。”
最後這人的話一出口,四下嘩聲一片。聽到他們肆無忌憚地談論著姬姒的長相性情,謝琅蹙了蹙眉。
這時,一個世族郎君說道:“姬氏也就罷了,我真是不明白謝十八。以他堂堂陳郡謝氏之尊,怎能為了保住性命,便連門第也可棄去?”這郎君說過後,馬上有人感慨地說道:“是啊,如果換做是我。寧可高傲的死去,也不要這樣苟活於世。”
這兩人的議論中,也有人在旁說道:“那些名士不都是這樣?他們把生當成死,把門第視作無物,這不很正常嗎?”
這人的話一出,先頭開口的世族郎君馬上冷聲說道:“別就得那麽好聽,依我看啊。謝十八那是有了姬氏後。他舍不得死了。”
聽到這裡,謝琅咳嗽起來。一側,謝廣見到他咳得甚急。在旁恨聲說道:“那兩人不理解郎君,便在那裡胡說八道!”
謝琅咳嗽稍平,拿出手帕拭了拭唇後,卻是輕聲笑道:“他們並沒有說錯。我確實是因為有了阿姒後。便舍不得死了。”他看著那跳躍的火焰,慢慢又道:“百數年間。因才高而被皇室所殺的世家子不知多少,可唯有我一人用這種方法保全了性命……有人譏笑也是理所當然。”
夜風中,謝琅平靜地看著那跳躍的火焰,卻是想道:死是世間最容易的事。可我要是死了,阿姒怎麽辦?我們的孩兒怎麽辦?
想著想著,謝琅又是低頭咳了起來。
因謝廣等人有意疏遠。那一個隊伍幾次套近乎都沒成功。
第二天一大早,兩支車隊便啟了程。
就在駛到中午進。突然的,前方一隊騎士急馳而來。
遠遠看到謝琅一行人,那幾個騎士發出了一聲歡呼,他們衝到謝琅面前,翻身下馬,興奮地說道:“可是謝家郎君在?我家大人姓談。”
原來是談之睿的部曲。謝琅掀開車簾,笑道:“你們為我而來?”
“正是。”幾個騎士圍上謝琅,其中一人遞出一封信給謝琅後,笑呵呵地說道:“恭喜謝家郎君!七天前,你的夫人給你生下了個麒麟兒,孩子重六斤九兩,母子均安。”
幾乎是這個騎士的聲音一落,謝廣等人便歡喜得低叫出聲。謝琅深吸了一口氣後,撕開信封的手兀自有點顫抖。他低著頭忍著眼眶傳來的澀意,一目十行地看起信來。
信上談之睿的手書,內容和那騎士說的一樣。談之睿還在信上說,姬姒生產甚是順利,孩子也長得很好。他還說,謝琅要是再趕不來,他就要給謝琅的兒子取名字了。談之睿說,為了那個名字,他翻了好幾天的書,覺得“昊”字非常好。
把信看完後,謝琅抬起頭來,他把信折好放入懷中,微笑道:“多謝了。”轉眼了又耐耐心心地詢問起談之睿和姬姒的一應事宜。
謝廣騎著馬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總覺得今天郎君挺有點囉嗦的,而且記憶也不太好,有些話明明一開始問起,到了後面又會再問一遍。
不說謝琅的激動,這一邊,姬姒的生產確實挺順利的。據一個穩婆所言,她接生的貴婦中,少有如姬姒生得這麽快的。
不過,姬姒自從懷孕後,便一直四下奔波,甚至還由南從北地走了半圈,比起那些懷了孩子便臥床不起,在花園裡走動兩步也有婢女扶著的貴婦們,她的產道開得快那是很自然的事。
孩子生得順利,生下後體重也不輕,生下來雖然紅紅皺皺的,可過了幾天就白白嫩嫩。談之睿看了看,非要說這孩子長得就像謝琅剝了一個殼似的。對於談之睿的話,姬姒頗不以為然,她就覺得這麽小根本看不出什麽來。
為了姬姒生產,談之睿一到南陽,還利用他士族的特權,和他廣泛的人脈,幾乎把南陽的地下勢力都捊了一個遍的。現在孩子生下了,警報解除,一時之間南陽人直覺得松了一口氣。
謝琅抵達時,已經是第六天深夜。
他是用陳郡謝氏的令牌迫得城門吏開的城門。然後趕到宅院時,已經到了子夜,謝廣等人喊開大門後,謝琅已經迫不及待地朝著姬姒的院落走去。
當他來到姬姒的廂房時,母子兩人偎在一起睡得正香。透過窗外燃燒的火把光,謝琅低頭看了好夢正酐的母了倆一會,在榻旁坐了下來。
他低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白白嫩嫩,睡夢中不時吮著小嘴,吐著泡泡的兒子。
看了一會後,他轉過頭看向了姬姒。
對上明顯消瘦了,臉色也臘黃著,睡夢中眉頭也是深蹙著的姬姒,謝琅不知怎麽的,眼中竟是一澀。
他抬頭看向窗外。
望著外面鋪泄在天地間的明月,謝琅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圓滿。這種圓滿,與他被定為家族繼承人時不同,被世人第一次稱做名士時不同,這是生平第一次,他竟是體會到了“平安喜樂”四個字是什麽意思。
也不知看了母子倆多久,謝琅才轉身離開,半個時辰後,沐浴更衣罷,恢復了風度翩翩的謝琅,再次來到了房中,繼續坐在榻旁盯著他的妻兒。
姬姒一直睡到日上中天才醒來。
因為談之睿對她的保護甚是周密,也給孩子備了兩個奶母。所以姬姒一覺醒來,發現身邊孩子不見了那是一點也不慌亂。她慢悠悠地把自己打理乾淨後,估莫著謝琅快到了,還換了一襲紫色的胡裝。換胡裝時,她低頭朝自己鼓鼓的肚皮按了按,鬱悶了一會,才提步走了出去。
這時的產婦坐月,雖然沒有後世那麽講究,可禁風還是一定的。姬姒遮得嚴嚴實實地一出廂房,便聽到不遠處的廂房中傳來了孩子的哭聲。
她連忙走了過去。
來到書房外,姬姒一眼看去,竟是呆住了。
只見書房中,謝琅正手腳僵硬地抱著孩子哄著,談之睿在一邊直搖頭,不停的糾正他動作間的錯誤。
突然的,姬姒淚水滾滾而下。
她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返回廂房。在她的身後,談之睿那含著笑意的聲音傳了來,“這一下你謝琅算是給士族們出一條生路。我想以後要是再遇到你這種情況,估計像琅琊王十二那樣把家族看得比天還大的人,也會舍得脫離門第,貶嫡為庶了。”
後面,謝琅那磁沉的聲音傳了來,“你這話說錯了。”
在談之睿不解地追問中,謝琅說道:“皇帝如果要殺某個士族子,豈是那人自貶出門第就能避免的?這一次我能夠成事,主要是阿姒在這裡牽製著。皇帝懼怕阿姒,不想被她鬧個魚死網破這才不得不妥協。”轉眼,謝琅傲然的聲音傳了來,“天下間不會再有第二個阿姒,所以我這樣的例子也不會有第二次!”
聽到謝琅這話,談之睿的冷笑聲傳了來,“卻是顯擺起夫人來了!”
他這話一出,謝琅失笑出聲。聽著書房中謝琅那低低沉沉,愉悅不已的笑聲,姬姒明明在流淚的,可把門一掩,卻忍不住唇角一翹跟著笑了起來。
……
蕭道成因走得遲了些, 離南陽還有一半路程時,大雪封路,寒冬已至,令得他們一行人不得不就此安頓下來。
這一安頓,便一直安頓到第二年春天,雨雪溶化大地回春才可以動身。
如此,當蕭道成一行人來到南陽境內時,已經是二月底了。
今年的春天來得早,二月底的時節也是暖春煦煦。
蕭道成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皺了皺眉,向著抓來的一個本地人問道:“平素時候,這裡也是這麽熱鬧?”
那本地人馬上搖頭,說道:“沒有沒有,以往根本沒有這麽熱鬧。”
蕭道成點了點頭,他手一揮,示意一個瘦小如猴,名號也叫川猴子的屬下去問話。
不一會,川猴子過來了,他高興地說道:“小郎,這次咱們可算是碰上大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