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山率領安北營將士,於泊汋城外力戰契丹軍,迫使其後撤十裡暫避鋒芒的消息,被報知給李從璟時,他正在調度西京的聯軍趕赴正州,正州戰役隨之爆發。
耶律阿保機在指揮三萬契丹偏師攻打泊汋城,以扼幽州軍與盧龍之間聯系、切斷幽州軍的退路時,其所率之契丹軍主力,以猛虎搏兔之勢,出長嶺府,攻入鴨淥府境內。正州作為鴨淥府西部重鎮,是鎮守西京之門戶,因其地理位置緊要,遂成此戰必爭之地,圍繞正州城,一場大戰迅速展開。
在此之前,李從璟率領聯軍六萬將士,與耶律阿保機周旋於雙通、伊台、九陽之間時,戰略目標在於攻滅渤海西京、南京的契丹南路軍,曾攻入鴨淥府境內,兵臨正州城下,之\豬\豬\島\小說 www.(zhu)(zhu)().om後因回師合圍時在河州的聯軍需要,遂棄正州。如今戰事再起,算是重操舊業。
因了正州位置的重要性,早在正州戰役開始之前,剛抵達西京的李從璟,便令聯軍分出一萬將士,奔赴正州城,構築防線,以增強城防力量。而正州戰役的開始,就在這一萬將士抵達正州後的第三日,此戰的開端,便是契丹大軍猛攻正州城。
被李從璟派去增援正州,並且統領正州防務的將領,不是別人,正是曾在主持扶州戰役的渤海國將領大明邢。先前大明邢與大明安合力,在扶州戰敗,這回李從璟仍舊執意起用大明邢,既是因為在城池攻防方面,大明邢已有與契丹軍正面交戰的經驗,應對起來熟門熟路,旁人不能及,也是希望大明邢知恥而後勇。
正州戰事兀一開始,便是極為激烈的攻防戰。
正州戰役打響沒幾日,勝負未分之際,恆州戰役爆發。
恆州城位於鴨綠江畔,在西京下遊,距離西京不過百五十裡路程,沿江而上,三四日就能抵達西京,戰略位置的重要性,相比正州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時,恆州與正州、西京一樣,也是李從璟眼中支撐鴨淥府戰事的三足之一。
先前李從璟帶領聯軍從河州突圍,一路南下至鴨綠江,被西京守將大佑佲接應的地點,就在距離恆州城不遠的地方。耶律阿保機攻打恆州,分明是存了克城之後,大軍沿江而上,直搗西京的意思。而之前攻打正州的軍隊,既可以分散、牽製李從璟的兵力,又能形成兩面夾擊的合圍之勢。除此之外,因為恆州位在西京與泊汋城之間,攻打恆州於耶律阿保機而言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將李從璟從西京發兵救援泊汋城的希望,攔腰截斷。
渤海國戰事,在經由一段時間的輾轉之後,戰火最後集中的鴨淥府,遍地燃燒起來。一時之間,鴨淥府狼煙四起,烽火連天。而這片烽火,最終要燒灼的目標,就是聯軍主力所在的西京。
相比之泊汋城、正州、恆州的戰事正急,位在後方無敵軍寇城的西京,目下顯得要平靜得多,然而任誰都知道,這種平靜只是流於表面,西京的局勢,從李從璟率領援軍至此,就處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狀態,而現在,這種狀態更濃鬱了些,更接近於黑雲壓城城欲摧。
在這樣的局面下,李四平抵達西京。
作為大明安遣來,穩定西京局勢,協助李從璟應對眼前戰事的重要角色,李四平在抵達西京之初,即去軍營拜見李從璟。然而令李四平感到意外的是,李從璟並不在軍營中,而是帶人去了前線視察戰場。
李從璟去的地方,名為衝鹿。
聽到衝鹿這個地名的時候,李四平先是一怔,隨即臉色嚴肅下來。
低著頭從軍營出來的時候,李四平步伐格外沉重,在轅門處他停了下來,抬頭望見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股徹頭徹尾的壓力,“契丹軍竟然會打到衝鹿來麽?這百年西京,難道也難逃毀於戰火的命運?”
距離西京四十來裡的西邊鴨綠江畔,有一座拱衛京都的軍鎮,這就是衝鹿。衝鹿作為西京的最後一道防線,重要性一如淇門之於魏州,萬勝鎮之於洛陽,衝鹿一旦被破,西京就要赤身見人。
衝鹿城外,江水之畔,有大片河岸平地,其旁有荒草萋萋,林木依依,一條官道在林子旁橫亙而過,官道上,此時有百余騎行馬緩慢,為首數人風姿各異,卻都在舉目四望,不時評點幾句。河風習習,枯草搖曳,幾人衣袍飄飛。
其中一位腰佩長劍的白袍士子道:“倘若契丹大軍真到了此處,攻破衝鹿,西京守與不守,實際上已沒有區別。”
“這是為何?”有人問道。
“西京西有正州,南有恆州,皆重鎮也,為西京之藩籬,若此兩城皆為契丹所克,西京那些養尊處優的渤海大小官員,還不嚇破了膽去。真給契丹軍打到衝鹿,戰陣之聲傳到西京,這些人哪能不望風而逃,何須契丹兵臨城下?”白袍士子哂笑一聲。
佩劍士子說話之時,另一位白袍士子翻身下馬,走下官道,信步走上河邊的大片平地,一路邊走邊看,最後在平地中央蹲下來,伸手撚了幾許泥土,凝視打量,若有所思。
見到他這幅模樣,一位青袍年輕人走上來,也在白袍士子身旁蹲下,“有什麽發現?”
白袍士子站起身,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前後的泥土地面,“此地地勢平坦,視野廣闊,乍看極為適合陣戰,實則不然。李哥兒你看,從官道至此的泥土,質地堅硬,尚能承受踐踏,但從此往前直至河邊,大抵是河水經常浸泡的緣故,泥土質地舒軟,別說馬蹄,便是步卒軍靴,重踩之下都會陷入其中。”他環顧四周一眼,繼續說道:“若是此地果真發生陣戰,僅是這份差異,就有文章可做。現在我奇怪的是,此地距離河邊尚有一兩裡的距離,按理說河水不至於時常漫過此地才是,怎麽泥土這般松軟?”
李從璟眼前一亮,隨即向官道招了招手。官道上議論說話的數人,見李從璟和莫離走到平地中央,本已邁步行來,見到李從璟招手示意,立馬加快腳步趕來。這些人中,多為參謀處文吏,也有西京、衝鹿兩地的本地官吏,作為向導,還有人充當翻譯。
李從璟將莫離方才說得怪異事,說給衝鹿守將聽後,這位中年軍漢笑道:“因為鴨綠江經此往北,有一處大轉彎,再東流向西京,在轉彎處,又形成三條支流,所以咱們現在所處之地,河水漲落幅度很大,也很是頻繁。”
“原來如此。”李從璟和莫離相視點頭,隨即追問道:“河水漲落,可有規律?”
“大致規律是有的。”衝鹿守將言道,叫來一位隨行的文吏,為李從璟講解這其中玄妙。
眾人在衝鹿停留一日,隨即返回西京。
“西京很可能是最後與耶律阿保機決戰之地,不僅是衝鹿這等位置緊要之地,需要熟知每一處的地理情況,各處都應該詳細探尋,以備來日所需。世間事,成敗之分,往往在於細微處,沙場勝負更是如此。其他地方我無暇一一走訪,這就需得你們軍情處和斥候,這些時日多花些精力了。”歸程中,李從璟如是對身旁的桃夭夭說道。
桃夭夭微微點頭,表示知曉。
渤海戰事已歷兩旬,從去冬入渤海到而今,冬日將盡,春日將臨,然而這極北之地,仍舊是冷得緊,每每寒風拂面,都讓人耳朵生疼。莫離緊了緊衣領,說道:“遼東戰場上有皇甫麟親自坐鎮泊汋城外,與彭祖山合力,哪怕是暫時兵力有限,面對三萬契丹軍,短時間內也不至於落敗,待到幽州一萬新軍趕到,泊汋城戰事的勝負之數,還大有可為。遼東不能丟,皇甫麟和彭祖山是知曉輕重的,加之還有坐鎮營州的杜千書為其後援,遼東戰事暫且倒不用太過擔心。”
“皇甫麟有大將之才,且心性頗佳,自然不會出現紕漏,彭祖山可算是我家將,雖然這些年多在練兵,征戰對敵較少, 但值得信任。”李從璟點頭道,他話中沒有提起杜千書,是因為杜千書根本就不不用提及,李從璟對他的信任也無需言表,“真正要擔憂的,還是正州、恆州戰事。”
“正州正面應對契丹猛攻,雖然有大明邢之前率領的萬余將士相助,若無後手援引,恐怕也堅持不了太久;至於恆州,更是如此,先前從鴨綠江來西京途中,雖說我們留下了一部軍力駐扎在恆州,但也如正州一樣,只能抵擋一時罷了。”莫離道,“正州、恆州,不說破敵,僅是守城,都要發兵救援,而我們還必須提防耶律阿保機在圍攻正州、恆州,誘使我等分出兵力相救,而西京空虛之際,發奇兵來突襲。”
李從璟無奈笑了笑,“到底他們人多。”
“李四平已到西京,後方暫時可說已經穩固,接下來,你有什麽計劃?”莫離問李從璟。
“能有什麽計劃?”李從璟仰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面色不見深淺,“無非一個字而已。”
“哪個字?”
“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