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相向而行時,並非是一路狂奔,而是踩著整齊的步子,沉穩有力的向前行,他們的步子跨得並不大,每一步邁出的距離如同丈量過一般,直線數裡的距離走完,已經耗去大半個時辰,但是隊伍的陣型一點都沒有亂,無論是方陣與方陣之間,還是方陣內部,橫豎隊列一如剛列陣時。【首發】
這才是精兵。
直到相距隻百來步的時候,兩軍才開始加速。
五百人一個指揮,便是五百人一個方陣,一條線上數個方陣排列,轟然撞在一起。兀一接觸,便是刀兵相向,血肉橫飛,第一排驟然接觸的軍士,無不是軍中虎士,他們甲胄齊整、厚實,抬頭間盾牌狠狠對撞在一起,期待將對方撞翻。然而在後有同袍相助的情況下,別說撞翻,便是撞得後退兩步,都是極難。驟然的較力之後,便是比拚速度的時候,雙方軍士幾乎是同時出刀,從頭頂、腳下、縫隙中等一切可以出手的地方,想要去斬殺對手。
有那先動手的,手臂剛伸出盾牌,便被對方卡住,閃電般斬斷,失去生機的手掉落地面,在血水中抽動兩下,便沒了動靜,而是去手臂的將士,在劇痛下慘嚎不已,陣腳一亂,立即被對方趁虛而入,將其撞到、斬殺。
雙方盾牌手較力一時不相上下的,後面的刀斧手跟上來,舉起重達數十斤的巨斧,對著對方的盾牌,狠狠劈斬下來。這些刀斧手無不是軍中猛士,全力劈斬之下,加上戰斧本身的勢能,威力可想而知,開盾殺人不在話下。那被砍中盾牌的盾牌手,在盾牌破裂後,剛睜大恐懼的雙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戰斧將腦袋、身軀劈成兩半,再也沒有時間去反應,只剩下一攤血肉模糊的殘軀,被踐踏的不成樣子,漸漸化為肉泥。
刀斧手動手的同時,對面軍陣中、盾牌放出的空隙裡,突然刺出無數長槍,那長度超過丈八的長槍,可以在保證軍士不被戰斧砍到的同時,有效將對方的刀斧手刺傷、斬殺。長槍兵得手之際,手持橫刀的軍士從陣中衝出來,貓著身子,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的將長刀遞出,狠狠揮斬、捅刺在對方軍士身上,撕開一大片口子,帶出一大片血肉,有的甚至連腸子、內髒都、帶了出來,灑落一地,瞧著讓人心寒。
戰陣相接,講究在最短時間內攻破對方防禦,同時也講究兵種配合,盾牌在前,刀斧手在後,長槍救刀斧手,橫刀陷陣士救長槍,在彼此相互照應的過程中,突入到對方陣型中,斬殺對面的敵人。如此循環往複,在兩軍接戰的戰線上,步步都是斷肢殘骸,步步都是血肉模糊。
到了戰陣中,主將的功用常在兩方面,或者帶頭撕裂敵陣,以求迅速破敵,或者坐鎮中央,指揮整個戰陣,以求在把握戰場全局。在過往的戰役中,李從璟向來都是扮演後者的角色,但是秦仕得不同。
戰陣之法,一旦結陣,各部勝負各憑本事,在這種正面硬戰的陣戰中,通常情況下戰法並無多大變動,就是看誰先殺破敵陣。各部將士的戰鬥,實則已近乎按部就班,這個時候,很多主將自知不會出現太大變故,而自己又沒有其他奇計時,往往會衝殺在前,仗著自己的武勇,去率領士卒攻破敵陣。
秦仕德就是如此。
他從軍中底層拚殺出來的將軍,本身並未讀過多少兵書,他常對人說的帶兵之道,就是平日與士卒同甘共苦,訓練嚴整,如此一旦與敵交戰,進退有度,到了戰場上的時候,身先士卒,這樣士卒就會用命。
他的戰爭之道,簡單,但卻實用。
此時,秦仕德就衝殺在戰陣最前線,他能稱為節度使,自身不可能不勇武,如今雖然年紀大了,但搏殺技藝卻更加嫻熟,他帶著數百近衛組成的方陣,很快撕碎契丹軍陣的第一道展現,突入了契丹軍陣中。這樣的戰法,走的便是以力破敵的路子,敵軍要麽派遣出比他更勇武的大將,將他斬殺,要麽派出更精銳的步卒,擋住他們的步伐,別無他選。
秦仕德使得兵器是一柄大斬刀,與軍中陌刀相差不大,緊緊是刀刃就超過三尺,在配上刀柄,握在他手裡,使的虎虎生風。這樣一柄沉重的大斬刀,在他手中卻輕若無物,劈、斬、刺、挑等動作在他手中使出來,速度極快,往往在契丹軍士還未反應過來時,便已將他們大卸八塊。
在秦仕得身後,留下了一地屍體,幾無一具完整,灑落的鮮血像是地毯,和碎肉殘肢混合在一起,如同落葉蓋大地,端得是駭人無比。
對面的契丹軍士見秦仕得如此悍勇,不少都心膽俱裂,心智不穩,有支撐不住的風險。秦仕得如此敢戰,他身邊的近衛也都是同一種風格,少有人使橫刀這類輕兵器的,都是刀斧之類的重兵。這個方陣,瞧著就足夠駭人。
大刀闊斧,秦仕得和他近衛方陣昂然向前。
契丹軍陣後,指揮全軍的耶律雉看到這一幕,眉頭緊鎖。
數千人的大戰中,在情勢未曾大變,引起全軍震動的時候,各部將士並不能知曉別部的戰況,他們的戰鬥在很大程度中是“摸黑”在進行,只是在本部將領的指揮下,向前向後。將士們固然如此,但各部主將之間,主將與主帥之間,卻有聯絡,能大體知道其他各部的情況。
先前那位豪言要取秦仕得人頭,在耶律雉大兄弟中排名第八的少年,此時就聽聞了秦仕得領部高歌猛進的情況,己方的不敵,非但沒有讓他擔憂,相反,他臉上露出興奮的喜色,“還以為數千唐軍中要找到這老兒很難,卻不曾想他這麽會露頭,這下倒是勝了我去尋他力氣!去跟大哥請戰,我要去斬秦仕得!”
戰事正在進行,各部皆有任務,主將不得擅離職守,是以他讓傳令兵去請戰。傳令兵得了他的軍令,也不免激動,立即奔去帥台。
與此同時,之前嘲諷少年的老五,此時也得知了這個消息,不同於老八的激動難耐,他陰霾的眼神閃動了幾下,臉上的陰沉之色更濃厚了幾分,仿佛時時刻刻都在算計著什麽。最後,他沒有立即作出動作,只是讓前來匯報的傳令兵繼續關注局勢,隨即又埋頭到眼前的戰事中。
耶律雉在接到老八的請戰後,也沒有立即批,而是沉默看向秦仕得無人能擋的身影,沉默了下來。
老八等了許久,沒有等到耶律雉回信,不由得有些焦急,他暗自想道:大哥遲遲不同意我請戰,卻是為何,若是這功勞被其他人搶了去,那我豈不是平白錯過大好時機?
念及於此,他又派遣出第二個聯絡兵,去向耶律雉請命。
直到第三個聯絡兵仍舊沒有帶回耶律雉的軍令時,感覺時間仿若過了一年之久的老八,再也按耐不住,臉上浮現出濃濃的憤怒之色,憤然丟下正在作戰的麾下將士,親自去了耶律雉面前。
“大哥,秦仕得那老兒就在眼前,正在破我軍陣,你為何不準許我去斬了他?!”怒急交加的老八,見到耶律雉後連見禮都省了,帶著質問的語氣問道,神色極為不滿。
耶律雉面無表情的看了老八一眼,冷冷道:“未得帥令,你擅離職守,棄本部將士不顧,當真是膽大包天!”
耶律雉這幅模樣,讓老八怒火更甚,他向來心高氣傲,看不起其他兄弟,稱呼耶律雉一聲“大哥”,也不過是因其是八人之首,許多事還得仰仗他罷了。現在見耶律雉竟有不許他立功的意思,立即就兜不住脾氣了,在他看來,他本就是屬於他的功勞,別人不給他,那就是搶了他的東西。
他怒道:“耶律雉,你這是嫉賢妒能,怕我立功嗎?!”
耶律雉還未說話,又是一騎奔來,卻是老五來了。他看了老八一眼,向耶律雉見禮,收起他那身陰沉氣息,規規矩矩道:“大哥,秦仕得聲勢頗大,他前部的軍陣已經抵擋不住,再不應對恐怕會有變。我知大哥必然已是胸有成竹,只是希望大哥派我出戰,讓我為大軍立功!”
耶律雉看了老五一眼,神色略微緩和,他還未說話,老八已經對老五怒目而視,搶先喝道:“秦仕得的人頭是我的,要去斬他也是我,你憑什麽跟我爭?!”說罷,再次看向耶律雉,“大哥,你答應過我的,讓我去取秦仕得的人頭!”他瞥了老五一眼,眼帶不屑的冷哼道:“而且,全軍上下,我武藝最好的,其他人到了秦仕得面前,別沒取下秦仕得的人頭,反到被對方取了人頭,到時候引起大軍恐慌,那就適得其反了!”
老五自然聽得出來老八這是在指桑罵魁,他臉上浮現出惱羞成怒的神色,瞪了老八好半響,這才氣極開口,“好,好,好!老八,你要去,我不攔你就是!”他向耶律雉道:“大哥,既然老八雄心壯志,我也不跟他搶,不過斬秦仕得事大,不容有失,我願為老八掠陣!”
耶律雉深深看了老五一眼,點頭道:“你能有如此胸懷,父王定會高興。”說罷,又對老八道:“既然你請戰心切,我便成全你又如何?”
老八大喜,激動不已,“多謝大哥!”
軍陣中,秦仕得渾身浴血,揮動手中大斬刀,將拍馬衝至眼前,大喝向他殺來的一員契丹小將劈成兩半,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他吐了口唾沫,哈哈大笑,大斬刀指著面前驚悚的契丹軍士,豪氣衝天道:“爾等賊子,不老老實實在草原呆著,偏要來犯我邊境,今日本將就要讓爾等知曉,在唐軍面前,爾等什麽都不是!敢來搶老子的錢糧,那是找死!”
他說完,舉刀再次向前。他面前兩位百夫長相視一眼,一咬牙,同時向他殺來。秦仕德低喝一聲,大斬刀橫著一揮,在那兩位百夫長還未近身時,就將他們的腦袋一起削掉。噴湧的血泉中,高高飛起的人頭越過人群頭頂,不知落向何方。
秦仕得大呼爽快,腳步不停。
戰至此處,秦仕得體力消耗早已不小,他雖然老而彌堅,但歲月畢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再上大半生的傷病,讓他的體魄早不複當日雄壯,眼下雖然殺得契丹軍膽寒,有破陣希望,但從他漸漸加重的呼吸聲中,不難窺見他體力的衰退。
一群契丹軍士,忽然發了狂一般,向秦仕得撲殺過來,將他的進退之路封得死死的,轉圜余地霎時間少了一大半。
就在這時,契丹軍中忽然衝出一匹神駿非常的棗紅色戰馬,馬上小將伏身持槍,在奔進秦仕德身前後,尚有幾分稚嫩的嗓音大喝道:“秦仕得,乃翁來取你性命,還不受死!”
卻是老八殺來。
在他身後,跟著同樣身手不凡的老五。
秦仕得不認得老八, 更加不知對方存心要殺他已經很久,他也沒有心情去問來者何人。在他面前,那些配合老八的契丹軍士,一個個都紅了眼。在他們出手的同時,老八手中的鐵槍-刺來。
秦仕得雙腳穩穩沉在地面上。
密不透風的刀光劍影中,他手中的大斬刀由下向上,滑過一道一閃而過的弧線。
老八的長槍近在眼前。
秦仕得手臂雙臂抬起,大斬刀揮起,又落下。
一聲慘烈馬嘶,棗紅色戰馬從馬頭被斬為兩半,馬上的老八動作一僵,在他不可置信的神情中,一道血線從他身體中線浮現。他手中的長槍,還未觸及到秦仕得,就掉落在地上,隨即,他失去生機的身體,石頭般墜了地。
身體裂開,五髒六腑湧出來,碎了一地。
從始至終,秦仕得不曾多看老八一眼,手中大斬刀揮向下一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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