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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並沒有立即給李從璟答覆。
這也很正常,畢竟軍國大事,不是一時起意就能隨意決定的。
兩人說了幾句,就岔開話題。這時,李存勖身旁那位嬪妃嬌嗔道:“陛下,你看看你,淨說些軍國大事,之前打算跟從璟談論的要緊事,卻是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李存勖聞言哈哈大笑,道:“是,是,你不提醒,朕倒還忘了。此事還是你與從璟說吧。”
嬪妃劉氏欣然領命,對李從璟道:“從璟可是明年及冠?”
“是。”李從璟應道。
“李老將軍可曾為你定有親事了?”劉氏道。
李從璟心想這茬終於被提出來了,果然是躲不過,於是道:“還沒有。”
“那就是了。”劉氏笑了笑,道:“陛下見你年輕有為,是國之棟梁,這一兩年來為大唐東征西戰,也是殊為辛苦,再者,陛下本就是你叔輩,自然是要關心一下你的終身大事的。”
李從璟趕緊稱謝。
劉氏接著道:“工部尚書、翰林學士任圜,家有千金初長成,人本宮是見過的,生得極為標致不說,更難得的是知書達理,溫柔賢良。陛下和本宮意欲為你做一回媒,你可願意?”
李從璟道:“多謝陛下和娘娘厚愛,從璟萬死不能相報。”
“不過……”劉氏忽然輕笑起來,“任家千金如此出類拔萃,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娶到的,你還得經過一番考驗才是。”
“請娘娘示下。”李從璟已經打定主意認了,這門親事就像莫離所說,是政治聯姻,那麽反抗還不如享受。況且劉氏不是說了麽,人家才貌雙全……政治聯姻的前提下,小娘子還能有這個素質,可遇不可求,還是速速拿下為好。免得錯過這店,以後再聯姻時,碰到一個五大三粗說不定還有腳氣腋臭的,那這輩子算是完了。
“大唐青年才俊多不勝數,人才濟濟,任家要嫁女,豈能隨隨便便,總要考慮一番。這回的親事,選擇權在任家,你要是能入了任家的眼,親事才能在你。”劉氏揶揄道。
李從璟頓時大怒,當時就想說“媽的這事老子不幹了,誰愛去誰去,老子不伺候!”
這本就是個重男輕女的世道,從未聽說過這等事,況且李從璟年紀輕輕獨領一軍,轄下兩州,大手一揮,千軍萬馬競相奔馳,何等傲氣之人,讓讓人家挑他,他肯幹才怪!
不過李從璟到底心思靈活,轉念一想,立馬發現事情不對勁。
首先,這麽大的事,李嗣源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不僅沒反對,今日李從璟出門的時候,還鼓勵說要是有親事就應下,既然李嗣源都默認了,那就說明這事不掉李家的臉面。
其次,任圜是誰李從璟不知道,但工部尚書兼翰林學士的分量他卻知曉,既然他能讓李存勖親自說媒,還讓人家有選擇權,李存勖對他的恩寵可見一斑。或者不聯姻,既然要聯姻,當然要選擇有實力的對象聯姻,任圜如此被重視,說明實力非同小可。
有如此聯姻對象在朝中,才能對李從璟有幫助。換言之,只有是對方“下嫁”,才能對李從璟的“崛起”,提供真正有用的助力。
如此一來,問題就清楚了。
李從璟遂道:“一切但憑陛下和娘娘做主。”
劉氏笑道:“好,既如此,明日便去任府。”
李存勖自然不會留李從璟吃飯,事情談完之後,李從璟就離開皇宮,回了家中。
在李從璟走後,一人到了李存勖面前,這人國字臉,面相威嚴,正是昨日李從璟與吳銘相鬥時,在一座酒肆上與一青袍男子喝酒的老者。
見到此人,李存勖輕笑道:“中門使,李從璟的話你方才也聽到了,可是與你獻於朕的計策如出一轍,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
中門使拱手道:“臣之策,可沒李將軍這麽透徹,想不到李將軍年紀輕輕,竟有如此謀略與眼光。”
“是啊!”李存勖心有同感,“後生可畏啊!不過也唯有這樣的俊才,才能當得起我大唐國之棟梁。當初朕讓這小子外出領軍,本來隻為歷練他一番,以備將來大用,卻不曾想,這小子給了朕驚喜。既然如此,朕現在就讓他挑起重擔,又有何不可?”
中門使驚異道:“陛下是打算讓李將軍對戰王彥章?”
李存勖沉吟了一會兒,擺手道:“茲體事大,還是從長計議吧。”
李從璟到家之時,李嗣源正在招待來客,曹氏則迫不及待拉著李從璟問東問西,聽說親事還要競爭,當下就很不悅,不過他還是鼓勵李從璟道:“我兒乃人中龍鳳,也只有此女-優秀,方能配得上我兒,明日你隻管大膽去,為娘保證你手到擒來。”
說完見李從璟不語,曹氏擔憂起來,端詳著李從璟關切道:“孩兒,你不會真害怕吧?也對,人生初次碰到這些事,緊張在所難免,要不明天為娘陪你去?也好幫你參考一二……不行,為娘畢竟不太方便……”
李從璟一拍額頭,落荒而逃,“娘,我還要去見老師,先走一步……”
曹氏在原地呆了半響,才自言自語道:“從璟什麽都好,怎麽碰上小娘子就這般姿態?可不行,得讓他多見識見識女人……那誰,秋月,今晚你去公子房間……”
李存審是儒將,書讀得多的人,見識多了之後,品味自然就高,而且還有內涵,李從璟見李存審在茶香中一臉怡然自得的陶醉神情,立即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前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太沒雅趣了些。
今日屋外陽光正好,頗為暖和,透過窗戶打進來,照亮了房間。李從璟和李存審相對而坐,旁邊只有一座煮茶的爐子,一名侍女正在充當茶師的角色。
窗前垂簾,廳柱束有絳色帷幔,茶壺中水霧升騰,香氣嫋嫋。侍女約莫三十多歲,妝淡臉潤,衣袍寬松,渾如熟透蜜-桃,正待人采擷,一舉一動間如行雲流水,渾若天成,不曾見半分刻意。
“這峽州茶還是年前一位老友送來,一直不曾飲用,今日算是開封,聞茶香可知茶色,這老小兒並沒有忽悠老夫,果真是正宗峽州茶。只是茶葉雖好,水卻差了些,既不是無錫惠山泉水,亦非虎泉寺泉水,便是連淮水都不如。”李存審的黑袍在日光下有些發亮,此刻他神態出塵,別有一股淡然之氣。
李從璟笑道:“老師若是喜歡,他日從璟到了無錫,給您運幾桶水來便是。”
李存審擺擺手,道:“世人不乏千裡運水之舉,然而在老夫看來,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千裡運水,活水也成了死水,還不如老夫取家中井水來得好,何必圖那個名頭。”
兩人說話間,茶已煮好,侍女給兩人奉上茶。期間侍女深深望了李從璟一眼,似是在好奇,一個如此年輕的後生,有什麽資格與李存審喝茶。兩人淺嘗輒止,紛讚好茶。
放下茶碗,李存審忽然道:“聽說昨日你與吳靖忠的小兒,在大街上鬧出了事?”
李存審主動提起這茬,李從璟也沒打算避重就輕,坐直身體,正經請教道:“吳家勢大,從璟該如何應對,還請老師教我。”
李存審並未直接回答李從璟的問題,而是一佛衣袖,淡然開口道:“世人都說天下大亂之時,也是天下大爭之世,你可知,天下大爭,爭得到底是什麽?”
李從璟恭敬道:“請老師指教。”
李存審道:“天下大爭,弱者爭生死,強者爭富貴。世人投入這般洪流之中,為己爭,為家族爭,為國爭,具體來說,掙得無非是權力、地位;然若是抽象而言,爭得其實是一個‘勢’字與一個‘運’字。”
“前者很好衡量,身處何位,手中握有多少兵馬,便說明你爭到了多少,此誠世人所知之者;後者則要精深得多,因‘勢’‘運’二字,本就是看不清摸不著的東西,說起來虛無飄渺,做起來更是難以入手,是以世間多愚蠢之人,皆非議此者,蓋因其限於見識,不能窺見道之所在。”
李從璟緊眉道:“願近聞之。”
李存審揮手,讓茶師退下,這又繼續淡然道:“世間功名富貴,一時之分,今日有不能保明日有。唐末以來,天下大亂,世道無常,道亦無償,不可以太平之世度之。豈不聞多少英雄豪傑,一時顯貴天下,然另一時窮愁潦倒,甚至死於非命?無論是高官顯位,還是兵馬部從,世人謂之實,我謂之虛。只因期間變故太多,誰也不能確保其恆在,是為表象。”
“‘勢’‘運’二者,世人謂之虛,我謂之實。只因其主導機遇、地位之變,人莫能隨意改變毀壞之,是為裡象。天下大爭,爭其實而不爭其虛,爭其裡而不爭其表,方能有大成之時。“
李從璟心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李存審的話讓他有霧裡看月之感,他似乎看見了某樣東西,卻又看不分明,當真是難受得緊。想了半響,李從璟不得不再一次問道:“老師,依您之見,從璟該如何掌握‘勢’與‘運’,使之為我所用?”
李存審微微一笑,愈發顯得高深莫測,他道:“世間‘勢’‘運’二者,說虛也虛,說實也實,虛是因其不可看見不可捉摸,實是因其最終還是要落到人的身上。天下之大,黎民千萬,一人之‘勢’‘運’,能有幾何?所以善成事者,必善匯集天下有大‘勢’‘運’之人,為己所用。以他人之氣運,壯己之氣運,則大事可成!”
李從璟驚呆了。
如夢初醒。
例如郭威, 本是要做皇帝的人,現在有他輔佐自己,豈不是正好借他的勢運為己所用?李嗣源、李從珂、石敬瑭,原本皆是日後之皇帝,若得他們在自己身邊,不也正是可以旺自己的勢運?
李從璟緊接著問道:“那要如何分辨誰是有大氣運之人?”
李存審很不負責任道:“這便要你自己去看了。”
李從璟:“……”
李存審道:“不是用眼睛去看人,是用時間和心。觀其歷史,觀其氣態,觀其面向,觀其所為,可知其未來。”
李從璟又問道:“依老師之言,如何匯集‘勢’‘運’之人?”
李存審神秘一笑,道:“借。”
“借?”
“為師今日便借你一人,讓你應對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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