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Z雖然和李榮較著勁,但一直細聽著山頭的動靜,腳步聲在原地徘徊兩步,就逐漸遠去。
此刻李從Z心急如焚,擒殺敵方主將,那可是天大的功勞,足以讓李從Z在軍中一步登天,眼看機會就要白白溜走,他哪裡肯依,狠勁爆發之下,將李榮甩開,一下子跳起來。
李榮沒抓牢李從Z,卻一把將他脖子上一個物什給拽了下來,他怒目低喝:“李從Z,你這是找死!”
李從Z奔出一步,伸手一摸脖子,再轉身,果然看到李榮手中拽著一枚鉤型玉佩,那玉佩成彎月狀,做工極為細致。
驕陽下,玉佩發出柔和的光芒,格外晶瑩剔透。
李從Z回頭兩步躍上山頭,卻沒有再往前衝,而是伏倒在地,舉目遠眺。
“還愣著作甚,快來清點營盤,此處視野甚好!”李從Z回頭,對面如死灰的李榮道。說話間,語調已是緩緩平靜下來。
李榮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李從Z沒有去追殺張朗。雖不知李從Z為何突然改變主意,聽到他的話,李榮立即和二牛潛了過去。
原來山坡另一邊,到處都是梁軍,不下百十人,估摸著也是跟著張朗一起上來的親衛。
先是瞥了李從Z一眼,發現李從Z臉色趨於平淡,李榮再往前望去,梁軍大營一覽無遺,其間營壘密布,人馬縱橫,旌旗如林,雖無人聲鼎沸,也是熱鬧異常。
而在山頂下,一行將士正在下山,不是張朗卻又是誰?而那些要被調遣上來布防的梁軍將士,此時尚在調度之中。
“偃月營。”李榮嘀咕了一聲,身為老斥候,通過對營寨類型、大小、布置的觀察,很容易就能看出對方將士步騎構成和人數多寡,更能看出敵方將士是否精銳等信息。
“張老兒身邊人不多,以李哥兒的身手,加上隊正你和我老牛,出其不意之下,未嘗不能擒殺了那老賊。”二牛忽然說道,銅鈴般的眸子中閃爍著光芒。
李榮基本看清了梁軍大營,眼見梁軍主將模樣的將軍下山,再看山坡上警戒的將士紛紛收隊,心下也覺得二牛說得不無道理,於是向李從Z看去。
“隊正,東西還我。”李從Z伸出手,示意那塊被李榮握在手裡的玉佩。
恰在這時,下山的張朗驀地停住腳步,回頭望了李從Z三人所在的山頭一眼。
接觸到張朗投來的目光,三人心中都是一緊,頓時大氣都不敢出。
莫不是被發覺了?這是三人霎時間唯一的想法。
好在張朗一望之後並沒有其他舉動,繼續下山去了。
三人不由得同舒一口氣。
“還在這窩著作甚,等著梁軍請你吃飯?趕緊走!”完成任務,李榮隨即招呼兩人慢慢退去。
“李哥兒。”二牛跟上李從Z,憨厚的臉上充滿不解,“方才你為何不去截殺戴老賊?那可是天大的功勳。”
李榮也向李從Z看去,他同樣疑惑李從Z為何突然間改變主意。
“立功是很重要啊,立大功就更重要了。但張朗身邊人那麽多,我們殺了他,自己卻怕是難以脫身了。”李從Z笑了笑,將玉佩收好,笑容在陽光下很是無邪,“任何時候,有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這張朗的人頭,我早晚要去摘下來的。”
等三人穿過山林,再次回到解甲和眾人分開的地方時,卻發現二狗子帶著晉軍斥候正在和一隊梁軍探子廝殺,梁軍人不多,雙方正鬥得難解難分。
三人猛地從樹林裡竄出,如下山猛虎,和二狗子等人前後夾擊,殺向那些梁軍探子。
有了三人加入,很快便將那些梁軍斬殺殆盡,三人順利和二狗子等人匯合。“陳二狗,怎麽回事?”李榮一邊穿甲,一邊問道。
臉上有道豎疤的二狗子道:“約莫是梁軍發覺不對了,派了人去找被我們在小河村和沿途殺光的斥候,在這遇上。我想著可不能讓他們發覺到什麽,依著隊正你的軍令,就給他們截殺了!”
李榮點點頭,“乾得不錯。”
“不過,”二狗子繼續道,“跑了一個。”
李榮正皺眉間,一陣馬蹄聲轟鳴響起。
正上馬的李從Z指著梁軍大營的方向,揶揄道:“老家夥發現自家牛羊被偷,放狗來咬人了。”
眾人這時都察覺到了大隊騎兵出動的動靜。
李榮哈哈一笑,馬鞭狠狠揮在馬屁股上,策馬而出,也是不顧惜馬力了,大聲道:“讓他們來追吧,看他們是不是追得上咱們!”
“隊正恐怕要失望了,家狗哪裡追得上野狼?”眾人笑道。
一群晉軍斥候,這時懷揣著大功告成的喜悅,大笑著打馬狂奔,走得時候還不忘故意用笑聲嘲笑梁軍的遲鈍和無能。
斥候的馬,自然最快,哪裡是尋常騎兵能夠追得上的?是以李從Z等人才敢如此囂張。
日頭下山,暮色開始席卷大地,天邊層雲如梳漫卷舒展,在日暮交替間半紅半黑。青山低語,荒草無聲,從遠處望去,這隊只見身體輪廓的黑衣黑甲騎士,前後成一條線在地平線上奔馳,馬蹄勾起捧捧塵土。
晉軍大營。
黃昏時扎營,與諸將議完事,李存勖回帳歇息時,已過亥時。他揉了揉眉心,驅散一絲倦意,先是拿起將按上的《春秋》讀了片刻,俊逸剛毅的臉上悄悄爬上一絲不耐,隨手放下書,從將按後走出,取下龍鱗劍。隨著一聲輕吟,利劍出鞘,這一刻,配合他挺拔雄健的身姿,僅是一步,便有神人之姿。
此時的李存勖還不到不惑之年,自十四年前李克用死,他繼承晉王大位,率軍南征北戰已是多年。這位擁有奇人之貌的晉王,生下來便被眾人寄予厚望,唐昭宗說“此子可亞其父”,因是他便有了李亞子的名號。十年前李存勖大敗朱溫之時,朱溫也不得不感歎“生子當如李亞子”,並說跟李存勖相比,自己的兒子簡直跟豬狗一樣。
這些年東征西討,李存勖的功業威名早已震動天下,四方豪傑俱都來投,晉軍實力不斷壯大,至今,已有不少人在勸其稱帝。前些日子,李存勖剛剛大敗契丹,這回回師與梁軍交戰,李存勖也是志在必得。這幾十年來梁晉交戰頻繁,這場延續自父輩的戰鬥,也不知何時能有一個結果。
李存勖默默凝視手中的龍鱗劍,眉間有絲絲煩悶。
直到帳外有人進來稟報,斥候回營。李存勖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熟悉的晉軍軍營,讓剛剛經歷過生死的李從Z一陣心安,這裡雖然充斥著鐵血,卻給他一種家的溫暖。這個時代的軍人多是職業軍人,誰不是以軍營為家?
李從Z等人並沒有在大營前下馬,戰馬直接馳入軍營,這在軍中是斥候等極少數存在才擁有的特權。進去的斥候在營中分開,隻有李從Z和李榮兩人在中軍大營前下馬。進軍帳後,李從Z看到了李存勖。
“屬下幸不辱命,現已查明梁軍大營虛實。”行過軍禮,李榮將收集到的情報向李存勖一一匯報。整個過程,李從Z都沒有說話。
李存勖目有喜色。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消息。
李榮匯報完,李存勖高興的勉勵幾句, 便讓他退了下去。
“李從Z聽令!”李存勖忽然道。
“屬下在。”李從Z趕緊應聲。
“本王現任命你為從馬直甲指揮左都隊正,從九品,賜九石玉帶並銅魚符。”
“臣領命,謝晉王。”李從Z欣然領命,內心已是一喜。擢升九品,也就意味著他由民入官,正式步入了統治階級。尋常隊正自然不入品流,但從馬直作為李存勖親衛,待遇自然高人一等,並不出奇。隻是李從Z仍舊免不了暗自琢磨:貌似這升得有點小啊,自己查勘梁軍大營的功勞好似還沒有算進去。
正事言畢,李存勖態度也就親和下來,笑著道:“你父親一直以來都是國之棟梁,本王之肱骨,你小子也不錯,有膽識,日後可別讓本王失望。”
李從Z謙虛道:“晉王厚恩,從Z必不負晉王所望。”
以李存勖親衛的身份,跟隨李存勖征戰逾年,加上李從Z這一年來作戰還算英勇,李從Z與李存勖的“叔侄”關系倒是很融洽。
李存勖點點頭,忽然壓低聲音問道:“有沒有覺得,本王這回給你升的官小了?”
李從Z:“……”
李存勖歎了口氣,無奈道:“不是本王小氣,實在是從馬直沒有空缺啊……”
“這大軍就要迎戰張朗了,你若能再立大功,本王便給你一個肥缺,讓你做一個實權將領,你看如何?”李存勖道,說著也不等李從Z回答,自顧自摸著下巴,“不過,那得很大的功勳才行了……”
“要多大的功勳?”李從Z伸長了脖子,試探著問道。
“比如說,萬軍之中取敵主將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