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Z自然不知,李存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此時他帶著百名從馬直親衛,繞過正在激戰的戰場,目不轉睛盯著遠處移動的梁軍黃旗,全速奔進。
張朗也是個識時務的,眼見晉王親自來援,知道事不可為,於是果斷燒營而遁。隻是此時張朗還不知道,亂軍之中已經有人視他的人頭為囊中之物。戰場就是如此,越是顯眼的將領,就越是危險,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暗處的銳士,在等著給你致命一擊。
成功穿越大半個戰場,隻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隻是越接近那杆黃旗,面前的梁軍就越多,已是避無可避,不少梁軍發現李從Z,已向其殺過來。李從Z端起勁弩,抬手間完成瞄準動作,扣動扳機。連發兩矢,對面迎過來的梁軍騎兵霎時倒下兩個。
此時,李從Z已與一批梁軍騎兵遭遇,對方的盔甲在陽光下格外鮮亮,充滿殺氣的面孔仿佛要一口將他吞下去。放回短弩,面色沉靜的李從Z抄起馬鞍邊的長槊,手腕搓動,長槊利箭一般竄出,準確釘在面前一名梁軍前胸,冰冷的鋒刃直接穿透對方胸甲,將那一臉不可置信的騎士刺下馬。
同時,李從Z身子一矮,避過一名梁軍刺來的長槊,兩人擦肩而過,李從Z就不再理會他。而緊緊跟在李從Z身後的從馬直親衛,已經乾淨利落將那人斬下馬。
這一百從馬直以李從Z為箭頭,成一個小型鋒矢陣,直奔梁軍黃旗。作為箭頭的李從Z,掌控著整個陣型的速度和方向,如果他不想自己被困在亂軍之中,就要保證整個陣型始終以極高的速度前行。因而每一個鋒矢陣,都要求領頭主將武藝過人。
梁軍軍陣已亂,要殺穿梁軍亂軍並不難,難的是殺穿軍陣後,李從Z自己還好好活著。
從馬直是晉軍中的精銳,而從馬直親衛更是精銳中的精銳,這一支利箭很快就追上了正指揮梁軍撤離的張朗。
那身銀甲,分外顯眼。
張朗也發現了李從Z率領的這支彪悍騎兵,李從Z遠遠看到張朗手臂揮動幾下,就有一群騎兵帶著一群步兵朝自己湧來。那群步兵奔出兩步,半數停下腳步,卻是一群弓箭手,箭頭指向半空一陣拋射,箭雨就朝李從Z等人落下來!
此情此景,可見張朗調度頗為有方,梁軍士卒中也不乏精銳。然而李從Z沒有半句言語,隻是舉起圓盾,而目光又狠戾了幾分。
若是從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在李從Z身後,正是激烈混戰的梁晉兩軍主力,而在他面前,則是清一色在撤離的梁軍,身周晉軍已經很少。李從Z的一百從馬直,就像衝離海面的蛟龍,躍向另一片海洋。
正因此,梁軍弓箭手才不擔心會誤傷自己人。
這時,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支獨自衝向梁軍的騎兵。
魏州城樓上,一名白發將軍眼露異色,他便是這魏博軍主將吳靖忠,因為負傷,此時沒有出城與梁軍交戰。眼下他指著李從Z,問身邊的人,“此子何人?”
“看不清楚,不過之前從未見過,想來是個無名之輩。”身邊的人回答道。
吳靖忠冷哼一聲,輕蔑道:“無知小兒,仗著有幾分武力就敢衝敵軍黃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誰說不是呢。”那位文官附和道,眼中也有不屑之色,“約莫是想立功想瘋了吧!”
亂軍中,從馬直都指揮使將梁軍一名將領斬落馬下,抬頭間望到冒著箭雨衝鋒的李從Z,變色道:“這廝瘋了麽,這麽點人就敢衝著張朗殺過去?”
他的親衛道:“這廝我認得,
是內外蕃漢副總管李將軍的長子李從Z。”都指揮使暗歎一聲,“李將軍何等英雄,戎馬一身鮮有敗績,卻不想生了一個如此沒有軍事常識的兒子!”
親衛憤憤道:“只可惜跟著他的那些袍澤,卻要平白死在這裡。”
說完,兩人又投身到廝殺中。
遠處,李存勖默然不語。李紹榮擔憂道:“擒殺敵軍主將,或順風追殺,或以多圍少,或趁亂為之。可恨那張朗跑得太快,讓從Z不得不脫離主戰場去拚殺,從Z危矣!”
“張弓沒有回頭箭。”李存勖平靜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冷酷,“從Z是成是敗,是他的命數。運氣這種東西,本就是實力的一部分。你我見過多少驚才絕豔卻早亡的勇士?福將福將,有福才有福將。”
李紹榮點頭道:“晉王說的是。常人只知道百戰百勝是為名將,卻不知再智勇雙全的將領,到了戰場上真要屢戰屢勝,還得上天眷顧。”
“你我無需多作掛懷,看著便是。”李存勖似是不願多言。
好在李從Z等人衝殺得快,梁軍弓箭手隻發了一箭,便不敢再射,兩軍已經撞到了一起。
李從Z一槊將對方領頭騎將挑下馬,已是殺得滿眼通紅。身為主將,李從Z怎會不知現在自己快要身處絕境?面前的梁軍雖然不多,卻也不少,且不說殺光他們要耗費多少時間,隻怕那時再也不見張朗蹤影。而身後不斷響起的慘呼和悶哼聲,如撞針般撞擊在李從Z心口,他不用回頭就知道,百名從馬直已是傷亡慘重。而現在,他離張朗尚有三十來步的距離。
三十步,成敗之別,生死之隔。
擒殺敵將,這個天大的功勳背後,也是天大的風險。而此時,李從Z等人近乎已陷入死局之中。
眼前梁軍越來越多,李從Z壓力大增。
“難道老子莫名其妙穿越而來,卻要莫名其妙死在亂軍之中?”李從Z不甘心,他甚至有些憤恨,“前世一生碌碌無為,成天只知道感歎生不逢時,渾噩度日,一無所成也就罷了。而今生,老子十年間苦練武藝,多少寒冬酷暑手不釋卷,熟讀兵書。而今,老子諸子百家爛熟於心,胸有治國之策,手有搏虎之力,卻仍要注定一事無成?”
情急之下,“哢擦”一聲,在連殺十數梁軍之後,因為用力過猛,李從Z手中馬槊崩斷。馬槊崩斷的聲音讓他微微一怔,
一步一騎兩名梁軍看準時機,一上一下同時揮刀向李從Z斬來。
李從Z眼睛微微眯起,他仿佛看到死神向他走來,精神有一刹那恍惚。
李從Z條件反射般一偏身子,對方的馬槊從他胸前而過,鋒刃劃破他的柳葉甲,劃破他的皮膚,疼痛感來得異常強烈。
電光火石間,李從Z伸手抓住刺來的馬槊,同時手在腰間一探,只見刀光一閃,橫刀已然滑過那步兵的脖子,一顆大好頭顱就此搬家。接著李從Z斬斷馬槊,借著戰馬前衝的當口,馬槊插進梁軍騎士的喉嚨!
“李隊正,當心!”身後的從馬直好像看出李從Z處境不妙,出聲叫道。
又是兩刀一左一右同時斬來,間不容發之際,李從Z身子後仰,刀鋒貼著他面頰站過。
他這一仰頭,一個物什從他胸口破碎的戰甲中跳出來,出現在李從Z視野中。
驕陽似火,月型玉佩變得燦爛而透明。
李從Z眼神一凜。
“吼!”忽然間,李從Z猛地一聲大吼,橫刀一連斬出數道光影,“碰碰”聲不絕於耳。刀一橫,切斷一名梁軍脖子,刀一豎,斬下一名梁軍手臂。
“老子不甘心!”李從Z驀地爆發出一聲怒吼。
多少年來,平庸,失意,懷才不遇等種種負面情緒一直籠罩著李從Z,在公司要看上司臉色,明明那些竊據高位者蠢得跟狗一樣,自己卻隻能迎合他們,在外面要看客戶臉色,讓你裝孫子你裝重孫子都不行。自己有抱負有理想,卻拚不過一個關系世故,辛辛苦苦攢錢創業,也是敗在一個官二代手裡。
所以穿越到這一世,李從Z才能忍受十年寂寞!
自己走過了千年時光,又從幽州輾轉數百裡來到魏州,自己走了那麽久,又走了那麽遠,難道就是為了來這裡送一個死?
李從Z不甘心!
“張朗,老子定要取你人頭!”李從Z的吼聲,承載了千年的厚重。
隨手甩出橫刀,將面前一名梁軍狠狠擊落,面對面前刺來的數柄長槍,李從Z硬生生勒住馬韁繩,戰馬一聲嘶鳴,人立而起。
這個當口,李從Z卻已抄起背負的長弓,一隻鐵箭搭在弦上,彎弓如滿月,箭頭準確無誤鎖定三十步外,正打馬而走的張朗!動作之快,讓人隻能看到最初和最後的部分。
在馬蹄還未落下之際,箭已離弦!
“嗖”的一聲,鐵箭已穿透三十步的空間,一箭將那銀甲將軍射落馬下!
戰馬在梁軍鐵*入的時候發出慘嘶,李從Z在戰馬摔倒之前,提起馬鞍邊的備用長槊,滾落馬背後,手握長槊中端,怒吼一聲,槊頭橫掃一圈,那刺殺了戰馬的梁軍,紛紛慘叫,捂著噴血的脖子倒在地上。
“奉晉王令,取張朗項上人頭,擋我者死!”
一聲暴喝,聲如洪鍾,震耳欲聾,竟然一下蓋過了周圍的廝殺聲。已經殺成血人的李從Z,渾如來自地獄的殺神,從地上一竄而起,長槊一抖,擋在他面前的數名梁軍頓時脖頸沒了一半血肉, 生機全無。駭得周圍梁軍面無人色。
“豎子休得張狂!”一名梁軍騎將衝殺過來,大喝一聲,氣勢不凡,想來也是一個勇將。
眼看梁軍騎將就要將李從Z身子撞飛,李從Z長槊向後一滑,槊尾撞擊在一名偷襲的梁軍胸口,將其擊倒,而梁軍騎將長槊已到近前。千鈞一發之間,李從Z卻不退反進,右腳向前一步,腦袋一偏讓過長槊,左手同時護在腦前,右手帶著長槊忽然向前一溜!
長槊如長蛇,自下而上貫穿了那騎將的胸腔。戰馬跑過,而騎將的身子卻掛在李從Z單手伸出的長槊上,如一截乾肉!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腳步不由自主向後退卻,看李從Z的眼神如見鬼神。
李從Z頭一偏,看到了什麽,立即一腳將口中不停冒血的騎將踹飛,助跑兩步,腳步原地一轉,長槊離手飛出!
“張朗,拿命來!”
眾人隨著長槊飛離的方向望去,就見長槊前方,被李從Z一箭射落馬下的張朗,正在眾人攙扶下上馬――之前李振藩那一箭雖然勁道非常,卻失了準星,隻是釘在張朗肩膀上!
“將軍當心!”已有梁軍失聲大喊。
然後一切已經為時已晚,長槊眨眼間已經到了張朗眼前,在他駭然的眼神中,穿透他的身體,將他帶飛出去。
落地後的張朗,被長槊釘在地上,雙目圓睜,瞳孔渙散,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李從Z翻身跨上一匹戰馬,從地上抽起一根丈八馬槊,朝天舉起,冷冷環視周圍驚恐不定的梁軍一眼,一字一頓道:“殺張者,晉陽李從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