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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
五萬唐軍兵圍城池,連營千百,勢若海潮,將揚州城困成了一座孤島。
清晨,春風微冷。
一身白袍的莫離登上望樓,輕搖折扇,遠望揚州城。
衣袂輕舞,折扇上的一方山河若隱若現。
望樓前,唐軍將士將揚州城圍得水泄不通,鐵甲精銳一眼難以望盡,一片片軍陣中高達六七丈的巢車,比揚州城牆還要高。
揚州城外,土山堆了又倒,倒了又堆,幾乎又要形成一座城郭,將揚州圍在其中。
“自去歲十月圍攻揚州,至如今已快半載。”莫離身旁,王樸輕聲感歎,“軍中的箭矢、弩矢雖經多番補充,眼下業已損耗殆盡,盔甲、兵刃之損耗,亦是不計其數,將士們出征大半載,如今都已漸生思鄉情緒......”
莫離淡然道:“凡此種種,我皆知曉。”
王樸看了看莫離,欲言又止。
莫離雖然沒有看王樸,卻知道他想說甚麽,“揚州不克,我絕不罷兵。”
王樸苦澀道:“先前太子殿下北歸時,曾制定了江淮戰略,言及若是淮南死保揚州,其城不能速克,則以江淮之地養江淮之戰。如今諸州雖有我皇朝官吏管轄,民政大事頗為順利,奈何江淮畢竟未曾全克,淮南又有精悍水師,故而每多遣精銳,襲擾江淮腹心,使得諸州不時識金戈,難得安寧,以江淮之地養江淮之戰的策略,遂無從得以實現。因此,王師糧秣、兵甲、醫藥等物的補充,仍是靠從淮北運送。但從淮北運送,則給了淮南可趁之機,故而其精銳兵馬,每多擾我後方劫我糧道,若非軍師多謀善斷,只怕揚州早已斷糧。”
話說完,王樸看了莫離一眼,見對方仍是不說話,又繼續道:“淮南死守壽春、揚州兩城,東部七州又有和州未克,和州乃是富庶之州,地勢狹長,兼能威脅揚、滁、廬三州,先前自廬州敗退的王會,又率殘部同和州刺史王彥儔據守和州,不時進犯各地,我王師派遣前去的軍隊,竟然不能將其擊敗。攻打揚州的軍隊,既要圍攻揚州,抗擊淮南援軍,又要分兵支援江淮東部六州,所以至今未能攻克城池。”
莫離平靜道:“江淮之地富庶,淮南立國,半賴江淮,他們怎能不與皇朝作殊死之爭?眼下淮南雖然得了楚地大半,但若是失了江淮,也是得不償失。我大唐若是徹底奪下江淮,則淮南不複有與大唐相爭之力,自保都難。江淮不易得,古來如此。”
王樸苦笑道:“軍師如此言說,讓樸不知該作何言。然則我軍箭矢耗盡、兵甲折損近半、士氣低落,已是事實,若是再戰下去,只怕有覆巢之險。”
莫離望著揚州城,“難以為繼的豈止是我軍,揚州亦在生死邊緣。”
話音落下,不等王樸多言,莫離轉身過,正色道:“天氣轉暖,此正用武之時,文伯豈能不知,江淮最終決戰,已是近在眼前?”
王樸怔了怔。
......
金陵。
皇宮。
大吳皇帝楊溥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從面相上看,生得俊朗魁梧的楊溥,本不應是任人擺布軟柿子,作為楊行密的兒子,他也不乏個人勇力。
只可惜,自打徐溫擅權,楊溥就漸漸成了孤家寡人,跟被豢養的白鼠無異。徐溫、徐知誥之所以不取而代之,只是時機未到、顧及民心而已,哪怕他稱帝,也是因為徐溫想做皇帝,只可惜徐溫死得早了幾年,否則現在楊溥哪裡還有命在。
已經多年不曾踏出過深宮一步的楊溥,早已忘了市井是怎樣一番模樣,好在徐知誥對他不算刻薄,每日裡還能飲酒作樂,與美人為伴。
楊溥早已死心,早已認命。
只是命運好似要跟他開個玩笑。
吳國丟了江淮半壁,東部七州只剩下和州一州與壽春、揚州兩城,西部七州則是亂象不斷,不是被中原偏師攻佔,就是被勸降,還有那些想要自立的。
吳國很多人都開始對徐知誥不滿。
某些臣子曾來密會楊溥,要他振作起來,說不定還有機會,就像今日一樣。
但楊溥沒有理會這些人。
“不過是在徐知誥面前受到了冷遇,不甘自身權勢財物被徐知誥一黨傾軋,想要反抗徐知誥罷了,可笑的是竟然要拉上我。”醉得坐不穩的楊溥晃著酒杯,冷笑著說道,“我們憑什麽跟徐知誥鬥?那跟找死有什麽區別?”
貼身宦官湊過身低聲道:“如今許多人都說徐相丟了江北,是大吳的罪人呢,陛下若是有那想法,先皇並非沒有一些忠臣的!”
楊溥擺擺手,“功臣也好,罪人也罷,都不是我惹得起的,我隻想醉酒當歌,了此殘生!”
宦官面色數變,最終歎息道:“陛下說的是,陛下再飲一杯罷。”
“飲,飲!”楊溥癲狂舉杯,話沒說兩句,就醉得趴在了地上。
宦官讓人將楊溥抬進寢宮,望著對方爛醉如泥的模樣,他忽的冷笑道:“還算有些自知之明,若你真敢有甚麽歪念頭,徐相豈容你活著?”
說罷,揮手叫來一名親信,“去稟告徐相,今日無事。”
被攙扶著回到寢宮的楊溥,趴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
但他真的睡了嗎?
子時過後,宦官換班,有人輕手輕腳來到楊溥窗前,低聲喚他。
明明應該睡死的楊溥,卻坐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小宦官,眼神明亮得像是星辰。
“如何?”楊溥問。
“徐知誥正準備積蓄所有力量,反攻江淮,與中原決一死戰!”小宦官壓低聲音道。
楊溥默然點頭,卻沒有說話。
若是徐知誥真個丟了江淮,必然惹得天怒人怨,到時候,反他的人就多了。
吳國的敗機,未必不是楊溥的轉機。
他雖然已經認命,但他卻不甘心。
很多事之所以成功,很多人之所以起勢,很多輸死一搏,豈非就是因為不甘心?
“告訴他們,先不要輕舉妄動,靜觀江淮之戰的結果!”楊溥最後吩咐道。
“謹遵陛下詔令!”小宦官俯身行禮,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楊溥的身邊雖然基本都是徐知誥的人,但也並不是全都是。
哪個被篡位的君王死的時候,是一個人死的,身旁沒有陪他一起死的宦官嬪妃?
對這些人而言,他們的命運早就跟君王聯系在一起,君王死,他們也不得不死。
但沒有人想死。
所以他們要抗爭,哪怕機會小的沒有萬分之一。
大丞相府。
林安心特意挽了個婦人祥雲髻,輕衣薄衫妝扮得柔弱似水,本就美輪美奐的面容略施粉黛,更顯得傾國傾城。日暮之後她走進大丞相府,被安排在一間帷幄低垂的房間等候,跪坐在蒲團上的林安心,面如圓月,眉如青山,正似一支等待被采擷的牡丹。
徐知誥此時正在與眾人議事。
他的心腹謀士,除卻正在楚地與周本主持戰事的宋齊丘,基本都在,周宗、馬仁裕、史虛白、韓熙載,包括盧絳、蒯鼇,以及新晉俊彥查文徽、陳覺等人。
“半年來,朝廷共在國中與閩地、泉州招募新勇五萬,再加上各鎮招募的新卒,此番北上渡江的將士,能達到八萬有余,再加之和州的王會與王彥儔所部,總兵力能到十萬。”
周宗對堂中眾人道,“北賊出戰江淮已有半年,幸賴揚州防備得力,精銳襲擾不停,北賊正士卒疲憊之際,我有十萬將士北上,又且銳氣正盛,當可一舉解揚州之圍,將北賊逐出江淮!”
“好!”徐知誥撫掌而讚,“此番定能叫北賊有來無回。”
眾人齊聲稱是,都提前恭賀大軍得勝。
唯獨史虛白半響一言不發,末了徐知誥問起,才凝重道:“王師北上雖有十萬驍勇,然則這卻也是朝廷傾盡全力了,兵法有雲,未慮勝先慮敗,若是這十萬驍勇不能抵擋北賊,屆時我大吳休說無力再行北上,便是財政府庫都要隨之一空,會落入真正的國力空虛之境,到得那時,連支援楚地,都會無力了。”
“先生之意,莫不是還要勸丞相,在楚地與江淮二地中,擇其一地?”周宗冷冷道。
史虛白眼觀鼻鼻觀心,不再多言。
“三日後,大軍北上,此戰必勝!”徐知誥站起身,威風八面。
“丞相英明!”除卻史虛白,眾皆俯首。
眼見徐知誥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哪怕是知道唐軍已是疲憊之師,吳軍斷無失敗之理,史虛白仍舊是長長一歎。
議事罷了,徐知誥來見林安心,已是亥時。
林安心在廳中等了兩個時辰,都快要睡著,但比困倦之意更濃的,還是另一種不是滋味的感受。
徐知誥看到盛裝打扮的林安心,心頭已經了然,這讓他露出一個智珠在握的笑意,在他看來,林安心最終還是向他妥協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了回到青衣衙門主事,她願意付出那份代價。
“陪我飲上兩杯。”心情大好的徐知誥讓人上了酒水食物,在小案後坐下,對林安心複雜的眼色並沒有多想。
林安心稍事遲疑,還是款款來到徐知誥身旁坐下,緩緩斟酒兩杯,然後舉杯共飲。
徐知誥興致高昂,轉眼間就飲了半壺。
毫不做作的拉過林安心毫無瑕疵的手,徐知誥對神色抵觸的林安心溫聲道:“其實青衣衙門還是你去掌管合適,畢竟是細致的活計,周宗做得未必有你好。”
他想給林安心吃下一顆定心丸,然則林安心並沒有立即就范,而是忽然問道:“如今大吳與中原博弈,我聽聞中原為招賢納士,施行了許多政策,洛陽還建立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學院......”
見徐知誥只是用一種不用言明的眼神看著自己,林安心內心的翻騰更甚了一些,不得不長話短說,“丞相便沒有在大吳開科取士的意思?只有開科取士,才能最大程度引用人才,使我大吳富強。”
徐知誥磨砂著林安心的手,眉宇盡是陶醉之色,“大吳有大吳的策略,上書言事,不也是取士用人之道?”
林安心眉頭一皺。
她終於明白,徐知誥還是沒有那份胸懷。
開科取士,是朝廷貢舉制度,是為國家量用人才,高中的士子,效忠的是朝廷。
上書言事,士子能夠得用,則全是徐知誥說了算,被看重的士子不是入了丞相府,就是受徐知誥的恩惠,效忠的也是他徐知誥個人。
上書言事當然沒有開科取士好,眼下吳國與大唐征戰不休,正是需要加緊任用人才的時候,徐知誥仍是不願打開大門開科取士,這就說明在他眼中,他的權勢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林安心失望之余,心頭冰冷,一把抽回手,冷冷問道:“今日我來,是想請丞相讓我重回青衣衙門主事。”
徐知誥望著她,有些不能理解她眼中的冷意,“我方才豈非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林安心端坐冷然道:“沒有交換。”
“沒有交換?”徐知誥笑了,笑意寒冷。
“丞相慢用,安心告退了。”林安心知道此事再無余地,不由分手,起身就走。
“你想清楚了?”徐知誥陡然大聲問。
“我想得很清楚。”林安心消失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