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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場戰機,往往一閃而逝,抓得住便是智將,就眼下而言,契丹大軍變陣聲勢浩大,陣型銜接中的空檔也隻存在於極短時間,大陣露出的薄弱點也只在很小的一部分,要抓住這樣的戰機組織起一針見血的攻勢,對將領眼光、戰場局勢判斷能力、指揮能力與部曲執行能力等諸多指標要求極高,幾乎難如登天,縱是良將精兵也不敢輕易為之,因為一旦稍有不慎,沒有在千頭萬緒中抓住那一絲戰機,撞到了大陣的銅牆鐵壁上,便是自尋死路,只能落得個身死人亡、全軍覆沒的下場,連掙扎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沙場戰機,不是回回皆有,良將過招,破綻更是少見,便縱是百日大戰,關鍵時機也可能就那麽一回,只在片刻之間。
而一旦抓住這等戰機,便有可能收獲以蟻穴潰千裡大堤之效。打蛇打七寸,命-根-子被製,哪怕是八尺壯漢,力拔山兮氣蓋世,也只能任人擺布。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數回征戰,足練精兵,十年沙場,難出名將!
......
這邊廂,盧龍精騎撞破契丹軍防線,李從璟一馬當先殺入陣中,他自是披堅執銳,座下駿馬也是揚蹄狂奔。一人一馬如鐵甲戰車,車輪碾過之處,敵甲碎裂,人馬俱亡,無一合之敵。
無一合之敵,非是我強敵弱。精騎衝陣,先求一往無前,若是剛入敵陣攻勢便被扼製,這仗也就不必再打。
李從璟目光沉靜,手中長槊一路飛掠,戰馬飛奔急進,但見眼前敵甲密集,前後相繼,如入叢林,唯見草木,不見天日;那陣陣呼喝之聲,悉數入耳,如巨浪拍岸,如山洪加身,人在其中,渺小如粟,只聽山鬼哭,不聞仙人語。
敵騎迎面,刀槍縱橫,好似那林中飛奔之人,被荊棘加身,面前那一張張人臉,或怒或惡,端得是駭煞人也,這萬軍之中,步步殺機,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要想破陣殺敵,當先一個,必不能被荊棘縛身。
“喝!”長槊已斬數人,此時銳氣已失,而身前強敵林立,李從璟立即動作,一聲大喝,提臂揮槊,長槊斜挑,鋒刃在閃電間滑過敵騎咽喉,帶出一片血肉,他眼也不眨,長槊再掃,擋下斬來的一柄馬刀,電光火石之間,也不見他手臂如何動作,不過是手腕一動,那鋒刃掠過馬刀,擊在那敵騎頭盔上,打得對方眼前一黑。
李從璟縱馬與其擦身而過,緊隨其後的孟松柏,刹那間補上一槊,將那騎兵刺下馬來。
再後的甲士飛奔而過,鐵騎揚蹄,那騎兵傷重未起,馬蹄便踩在他胸腔上,隻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胸膛凹陷,身如蝦米弓起,口中鮮血爭湧。
再看時,鐵蹄馳過,那人已是被接連踐踏,成了一堆肉泥。
戰馬急進,李從璟槊出如龍,勢如疾風,只見他手臂連動,竟是快得離譜,壓根分不清每一個動作,只有虛影連連,勾勒出劈、斬、挑、刺、掃的殘痕。
陣陣鐵器撞擊的脆響傳來,金戈之聲令人牙酸也叫人心顫,那前前後後襲向李從璟兵刃,竟是悉數被他擋開,便是如此,他還能尋機殺敵傷人。
偶爾有那不及擋下的刀槍,也是被他過濾下的非重擊,饒是有幸避過護衛他兩翼近衛的格擋,打在他那身明光甲上,也只能擦出一道淺痕,而作為代價,出手的敵騎必被長槊加身,交出性命。
李從璟身如戰艦,乘風破浪,一往無前,些許微風,根本無從撼動他的身形!
以他為鋒頭,浩瀚的契丹軍陣中,鋒矢陣如一支鋒利的鍥子,狠狠鍥進。那擋在鋒矢鐵陣前的契丹騎兵,受鋒矢陣進擊,如同江水被巨艦排向兩邊,波浪漣漪不定。
波浪是為軍陣顛破,漣漪是為人馬翻倒。
以鮮血為旗,以屍體為路,鋒矢陣衝向更深的人潮。
“死!”李從璟一槊挑飛眼前敵騎,熱血灑落鐵甲。
“殺!”徐旌緊緊相隨,殺心正熾。
......
鋒矢陣兩翼。
兩名契丹千夫長各率本部,衝向鋒矢陣側腰。
“腰斬唐賊!”千夫長高舉馬刀,眼中閃耀著炙熱的光芒,在他身後,跟著同樣戰意昂然的無數契丹勇士。
就在兩支千人隊奔近接觸鋒矢陣時,千夫長忽然雙眼睜大,他看到盧龍軍兩翼的精騎,端起勁弩,指向自己。
因為鋒矢陣正在奔進的緣故,當他看到唐騎的動作時,那弩矢已然發出!
與弓箭不同,弩矢射出,軌跡成直線,千夫長看到唐騎射出弩矢時,尚在左前方,並未與自己直接面對,而當弩矢飛出,卻直奔自己前胸而來!
一潑潑弩矢,從唐軍側翼飛出,如毒蛇吐信,讓人不寒而栗。千夫長機警,矮身藏於馬脖後,驚險避過弩矢,而他身旁的同伴,則多有不幸者。慘叫之聲迭起,一騎又一騎落馬,轉瞬之間,身中弩矢而墜者,即達數十人。
千夫長面色鐵青,他率部衝陣,打得便是腰斬盧龍軍陣的主意,未令部曲用弓箭,既是一心短兵相接不願引弓搭箭礙了攻勢,也是因為眼下他部陣型乃是前後狹長,若是放箭只能前部稍稍為之,威勢卻是不大,殺傷有限。
卻不料,盧龍精騎僅是側翼發了一陣弩,竟就讓他的前陣幾乎被射空了二三排!
這不由得千夫長不心頭髮寒。
唐軍勁弩,威勢可見一斑。
但凡中原軍隊對戰草原軍隊,強弓勁弩向來都是最受依仗的利器。
“撕碎他們!”千夫長大怒,數十人死傷於勁弩,固然讓他心寒,但他卻是不懼,只要兩軍接陣,他就能腰斬盧龍軍陣。
但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盧龍軍陣兩翼後方,精騎稍稍調轉馬頭,向左右各自駛出,竟是忽的變了陣型,各自分出數百騎來,成了大鋒矢陣側翼的兩個小鋒矢陣,而後迎向契丹千人隊!
近乎於直線的變陣,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空隙!
“千夫長,敵陣有變!”部曲連忙大喊。
千夫長轉頭相顧,立即臉色大變。
戰陣相擊之勢,立即攻守易行。兩部千人隊,立即由腰斬盧龍大鋒矢陣,變成被盧龍小鋒矢陣腰斬!
而且盧龍精騎時機抓得極準,幾乎是陣型變化剛一完成,就撞進了契丹軍陣中。而且變陣極為迅速,待契丹軍發現情況,已經無暇應變。
也不可能應變。
小鋒矢陣這一變,即收四兩撥千斤之效。
盧龍軍戰陣嫻熟,訓練有素,竟是到了這般地步!
要知道,契丹精騎千人隊來側擊,入陣的點無法事先預計,而鋒矢大陣又在急速奔進,更不可能早早分出部將來迎擊,這也就是說,盧龍軍陣的變化不僅嫻熟無比,領頭的也最多不過是一個都頭!
都頭,統率部曲不過百人,一介低級軍官,竟能識得如此戰機,做出這般準確的判斷,有這樣果決的魄力?!其後數百騎,相繼奔進,隨其變陣而擊,毫不遲疑,竟能那般信任他一個小小都頭?!
“這不可能!”驚惶的千夫長睜大了恐懼的雙眼,不可置信的大叫出聲,他身為千夫長,統率千騎,乃大軍中堅,竟然被一介百夫長在戰術層面上殺敗?
他萬萬不能接受!
然而,這名千夫長卻是不知,幽州演武院成立已超過七年,盧龍軍中諸將,莫說都頭,便是隊正,也多是演武院學生,那都頭、指揮使一級的軍官,則是基本要入演武院進修!
大唐諸軍,在將官素質的比拚上,能比盧龍軍略勝一籌的,也唯有百戰軍一軍而已——就連百戰軍的略勝一籌,也不過是因為李從璟在淇門就對將官加以培訓,起步得早而已!
“破陣!”當先為鋒頭的盧龍精騎都頭,提槊躍馬,率部殺進契丹千人隊中,其一往無前、睥睨敵軍之態,已然頗得上-將之韻!
數百騎進擊,狠狠撕開了契丹千人隊,殺得對方人馬駭然,不能相顧。
大鋒矢陣破大陣,小鋒矢陣破小陣。
兩翼小鋒矢陣一路衝毀契丹千人隊,速度不減,也不回頭去將其徹底擊潰,而追上大鋒矢陣。大鋒矢陣在李從璟率領下,已是率先將契丹大陣犁了一遍,其部先聲奪人,打得契丹軍陣倉惶失色,軍陣大亂。而趁機混亂之際,小鋒矢陣緊緊跟上,自然沒有太大阻礙,其部勇猛精進,又將本就混亂的契丹軍陣,再度犁了一遍!
分陣易,合陣難。
能分陣者,已是精銳,而能合陣者,精銳中之精銳。
盧龍精騎,無愧北境至銳之名,無負帝國憑之以震北疆之厚望!
......
大鋒矢陣前,李從璟破陣殺敵,一身鐵甲漸被鮮血染透,鮮血在鐵甲上匯集成流,順之流下。戰馬馳過之地,一路鮮血。
三尺龍泉劍,匣裡無人見。一朝入君手,萬敵莫敢前!
李從璟“休養”數載,今日一戰,便如那蓄養鋒芒多年的寶劍,兀一出鞘便劍氣衝天,無人能扼其鋒芒。李從璟等這一戰,已是等了太久。
即便如今已是秦王,平日高坐金鑾殿,他也不曾遺棄他一身將骨!
秦王一生,出江湖、入廟堂,處處皆沙場,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要有披堅執銳、破陣殺敵之氣概,此生不死,浩然之氣便不可磨滅。
哪怕日後再無親自上陣廝殺的機會與必要,但殺伐果決之念,為將為帥之氣,必將終生相隨。
眼看盧龍精騎勢如破竹,各陣皆無法撼其鋒芒,軍陣的混亂越來越大,十萬大軍,竟因額頭被擊,變陣前進之勢大為受挫,那契丹軍陣後面,耶律倍也是大大變了臉色。
“盧龍馬軍,竟是這般悍勇?”耶律倍下意識道,手指陣中,“當頭那員騎將,乃是何人?”
夕陽西下,黑壓壓的軍陣如大海似深淵,那一支所向披靡的盧龍精騎,竟如天兵下凡,甲披金輝。在耶律倍看來,當頭那員騎將,已是以殺成勢,奔馳間如虎跳龍躍,神魔皆不能擋。哪怕他身為契丹皇帝,見慣了軍中驍勇,也不禁為之心顫。
“不知。”左右皆是搖頭,那騎將全身覆甲,兜鍪罩面,何人能知他的身份?
“奇也怪哉!”耶律倍想不通,“李彥超、李彥饒的將旗都在盧龍後陣,這員騎將卻是連旗號都沒有,然唐軍將士隨其奮軀而戰,竟然渾不懼死,可就怪了。”
“該不會是......唐朝秦王?”有人小聲道。
他此話一出,立即被眾人鄙視。那秦王是何等尊貴之軀,焉會親入戰陣,去歷殺伐?你說這話,不是指摘咱們的皇上不去身先士卒麽!
就在眾人不解時,那軍陣中,忽然響起一陣大呼,其聲如潮如雷,驚得眾人連忙去看。這一看,連帶耶律倍在內,所有人都心驚駭然。
就見夕陽金輝下,當頭那員騎將立馬而起,手中長槊斜刺而下,正穿透了一員契丹騎將咽喉,將他的身軀從馬背帶下來,丈八長槊直插地面!
契丹騎將,慘不忍睹。
唐軍騎將,不可一世!
契丹將士驚呼欲退,盧龍精騎齊齊大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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