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盧龍精騎突入契丹軍陣中,因了戰機尋得恰當,正好擊在契丹變陣的空隙上,鋒矢陣殺入敵軍中,雖說有那蚍蜉撼大樹的嫌疑,到底佔了先機,那將士果真是驍勇,又皆訓練有素之輩,於陣中往來衝殺,直叫契丹軍陣大亂,一時之間莫說穩住陣腳,怕是連混亂都抑製不住了,彼輩雖有十萬之眾,到底不能分出來十人打一人,這會兒雖不能說猶如蛇之七寸被製,卻也焦頭爛額。
就眼下來看,只要精騎攻勢不減,那契丹軍陣中沒有一股強力精銳來擋住他們的殺勢,倒也不虞有敗陣的危險,只需為將者看清局勢,不被荊棘纏住手腳,落得身陷泥潭被圍殺的下場,自然是進退隨心。
然而契丹稱雄多年,本是殺伐立國,取的是征戰自強之道,那軍中並非沒有智勇兼備之人,別的姑且不言,就說契丹皇帝耶律倍,早年也是聲明在外的人物,一身勇武之力,屢屢沙場建功,又兼見識不俗,也曾頗有製勝之策。
如此一時人物,哪裡是能小覷的,眼看盧龍精騎陣中逞威,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耶律倍少不得也是惱怒異常,抬頭遠望,又見金日西沉的厲害,怕是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要落山,若是不能在天黑前圍了那盧龍軍,只怕契丹軍攻勢難成,往後雖能以優勢兵力強壓盧龍陣前,但就戰場局勢而言,到底是給盧龍軍留了余地,未免不美。
當下,耶律倍詢問左右,“唐賊逞凶,需得治他一治,諸位有何良策?”
此問一出,當即有人答道:“唐將雖勇,彼輩雖強,畢竟入我陣中,為今之計,只需遣出精銳,再擇一員猛將,予其迎頭痛擊,斬了那為首唐將,則唐賊攻勢可以扼殺。”
耶律倍點頭稱好,“唐將雖勇,我契丹軍中豈非沒有驍勇之士?唐賊雖強,我十萬勇士之中豈能沒有精銳之兵?以將殺將,以軍破軍,只要扼殺了唐軍凶猛攻勢,我十萬大軍一擁而上,且看彼輩還能如何逞強!”
話至此處,也是無需多言,皇帝命令下達,那大陣中自然是一番調兵遣將的布置。
先時,盧龍精騎雖說來勢洶洶,耶律倍等人到底不曾預料到彼輩能這般悍勇,故而不願停了大陣席卷盧龍主力的勢頭,調兵遣將去攔截他們,這廂見對方愈戰愈勇,知是不能善了,唯有退而求其次,先解決這股精騎,再去思慮其它。
那邊廂耶律倍調集人馬,這邊廂李從璟卻正殺得興起。
身處千軍萬馬之中,舉目四望,入眼皆是敵甲,那人馬相據,遠近虎視,的確叫人心驚,唯恐一個不小心,對方一個一口唾沫也將你給淹死。
然則入陣破軍這種事做的多了,也就知道了門道,方明白置身敵陣並不是那般可怕。這倒不是因為知道舉袖成雲、揮汗如雨的敵軍不能用唾沫淹死你,而是明白了陣戰之法。
被百鬼包圍,的確可怕,然若自己便是那天兵天將,專事斬妖除魔,那百鬼便是再咄咄逼人,被我一擊即敗,也就無需懼怕,這萬軍叢中我來去自如,想破陣便破陣,想殺將便殺將,哪還有什麽需要擔心的?
最不濟,我身後百千鐵甲,總能殺出一條血路,這縱橫戰陣與行走天下一個道理,首要得有一顆無懼無畏之心。
閑話休敘,且說李從璟方才斬了契丹一員千夫長,此刻率軍前驅,仍是片刻不曾停歇。
入陣許久,李從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殺敵之余,也要注意大軍面臨的形勢,這下他一看精騎入陣已深,便不欲還直接往前衝殺,畢竟往前的軍陣太過渾厚,三千鐵甲雖然驍勇,到底還是不能從前到後去殺穿十萬雄兵。
正欲傳下軍令,稍後尋那軍陣薄弱之處,殺出軍陣去,再作計較。不曾想,前方軍陣中一陣人馬喧囂,待細看了,李從璟心頭凜然,嘴角卻勾出一抹笑意。
看對方的動靜,卻是有驍勇之將,帶著精銳部曲,好不容易從陣中奔來,要阻擋盧龍精騎的攻勢。
“耶律倍的反應倒也迅速。”李從璟心道,然而戰馬卻沒片刻停歇,帶著他依舊殺向前方。
強敵既來,此時斷然沒有避而不戰的道理。
李從璟微一側頭,避過眼前敵騎斬來的馬刀,槊尾一提,正好擊中對方下顎,那敵騎腦袋往後一揚,心中已知不好,然而不等他低下頭來,孟松柏的長槊就刺穿了他的咽喉。
兩員敵騎同時揮刀斬下,李從璟渾然不懼,長槊一輪,準確掃開刀身,槊身順勢一橫,將那兩騎一起推下馬背,而後戰馬馳過,他隻感覺顛破了兩下,那慘叫聲卻是無暇欣賞。
“唐將何人,報上名來!”那率領精騎的契丹將領,鮮衣亮甲,虎背熊腰,想來不是尋常之輩,他手持巨斧,威風凜凜,這一聲大喝,聲如洪鍾,卻是想要先聲奪人,喝住李從璟。
然而李從璟是何許人也,豈會在意對方一聲大喝,然則對方畢竟氣勢雄渾,自然有鼓舞契丹士氣而扼製唐軍士氣的意思,李從璟也不能任由他大叫,當即挺槊直取對方面門,一聲爆喝:“你大爺!”
李從璟喊的是契丹話,來人如何不懂,當即大怒,舉斧斬下:“你找死!”
槊斧相擊,聲音極是清脆,李從璟冷笑一聲,“找你奶奶!”
那契丹驍將心中大駭,倒不是被李從璟這句話給震住,也不是李從璟聲音比他大多少,而是長槊上傳來的力量,讓他虎口一陣麻痛,手臂輕顫,巨斧險些就要握不住脫手!
李從璟笑容略顯猙獰,兩人陣中相遇,都是勇武之輩,他豈會讓對方從他手中逃脫?長槊黏上巨斧,順斧身滑下,鋒刃直取對方面門!
契丹驍將雙目圓睜,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想到,李從璟手中長槊在與他巨斧相擊之後,竟然猶有余力變招!
想他也是契丹軍中有名的悍將,否則此時也不會被派來迎戰李從璟,然而見面一合,他就有了生死危機!
“這員唐將到底是何人,怎會如此厲害?!”契丹驍將心頭大疑,卻無暇多想,眼見巨斧無力蕩開長槊,他心中一橫,目露凶光,棄了巨斧,拚了雙手殘廢,也要握住長槊!
戰陣搏殺,不比尋常較藝,往往照面就要分勝負,分勝負即是定生死!故而戰將廝殺,出手必用全力。一招分勝負,沒有比拚力量更簡單直接的方式。
角力一勝,哪怕是毫厘之勝,即獲先機,再一出手,就能在眨眼之間,搶在對方之前,將對方斬殺或者擊傷!
故而軍中勇將,多是氣力非常之輩。
故而軍中選士,多要求力能舉幾百斤的石鎖。
契丹驍將力不如人,眼看就要落敗,這下拚卻雙手去握李從璟的長槊,看似不理智,實則是兩害取其輕!
另外,一旦他握住李從璟手中長槊,只需贏得瞬息時間,逼得李從璟一時抽槊不及,他身後的勇士就能跟上來,對李從璟補上一刀!
若是如此,勝負立即就換了邊,生死也就換了邊!
李從璟久經沙場,豈能不知契丹驍將的打算,他雙眼陡然一寒,心中殺意滔天,“找死!”
先前長槊一斬一滑,已然用盡了力氣,這下舊力已去,新力未生,已是無力收手,那契丹驍將清楚此理,故而在去手抓長槊之際,臉上已經露出獰笑!
虧得是李從璟搏殺經驗豐富,提前一瞬洞悉了契丹驍將的打算,千鈞一發之際,李從璟果斷棄槊、拔刀!
生死,隻爭一線!
那契丹驍將握住長槊,心頭大喜,然而不等他用力將長槊帶向自己,拉得李從璟身軀不能自主,陡然發現長槊上已然沒了力道!
當下肝膽欲裂,連忙收住手中力道,以避免自己把自己從馬背上甩下去。
只是他止住了自己身軀,卻無法再有其它動作。
他聽到了身後親衛的驚呼!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李從璟拔刀及時,故而能擋下契丹驍將親衛的攻擊。
而契丹驍將此時已經無暇再有動作,即被孟松柏一槊穿身!
他躲過了孟松柏刺中他的要害,卻再沒躲過徐旌將他一槊喉!
“死來!”徐旌長槊猛地一帶,將契丹驍將半邊脖子都撕開。血肉橫飛,契丹驍將睜大了雙眼,還來不及去捂脖子,就被跟上來的李從璟近衛,一刀砍了腦袋!
李從璟以刀禦敵,殺進那群所謂契丹精銳陣中!
沒了契丹驍將的帶頭衝陣,所謂精銳,在李從璟帶領的盧龍精騎面前,也不過是一個笑話。
殺穿敵陣,李從璟調轉馬頭,尋了一個契丹軍陣薄弱的方向,帶領盧龍精騎,殺出契丹大陣。
三千精騎,入陣、破陣、出陣,無人能擋!
契丹軍陣,橫屍處處,血跡淋淋,混亂不堪。
軍陣後,耶律倍親見盧龍精騎片刻不歇,暢通無阻殺穿契丹軍陣,大驚之下又是大怒,“飯桶!廢物!”
這支盧龍精騎,簡直把他的契丹勇士當牛羊一般屠宰。他十萬大軍,竟是莫能奈之何!身為契丹之主,耶律倍如何能不大怒?
“皇上快看!”不等耶律倍有所號令,身旁大臣已是發出一聲驚呼。
“看什麽看!”耶律倍正在氣頭上,而當他再看向前方軍陣時,頓時愣在那裡,隨即,他暴跳如雷!
只見那三千盧龍精騎,殺透了他的大軍前陣,在平地上兜了個圈,提起馬速之後,竟然一彎轉了回來,又殺向契丹軍陣!
彼處,方才軍陣的混亂還未平息。
“豎子爾敢?!”耶律倍狂吐唾沫。
沒有人回答他,但盧龍精騎,卻以行動表明,他們不僅敢,而且在做!
本就遭受打擊的前陣,這下陷入更大的混亂中!
“攔住他們!困住他們!殺光他們!”耶律倍連下三道軍令!
盧龍精騎再入陣,有容易的地方,是可以利用先前製造的混亂;有難的地方,是契丹軍陣這回不如先前那般措手不及,調兵遣強有諸多方便。
然而,不久之後,盧龍精騎再度從契丹軍陣中殺出!
直到這時,耶律倍身旁的一名老將才大驚失色,“這......這怎麽可能!這員騎將到底是誰!他入陣、進擊、出陣的方向,皆是軍陣薄弱之處——我等高高遠觀能夠察覺此事尚且不易,他身在陣中,卻是如何能清楚得知?!”
沒有人回答他。
因為那三千盧龍精騎,在出陣之後,再度蓄勢,而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將回來!
三入大陣!
耶律倍手足冰涼,頹然後退。
至此,他十萬雄兵的軍陣,受此三千精騎襲擾,陣腳已止,已是不可能去圍上盧龍主陣了。
紅日落入地平線,盧龍精騎,破陣而出。
這回,他們丟下動亂不堪的契丹軍陣,回奔盧龍主陣。
在其身後,一路血跡,觸目驚心。
日暮,天黑。
三千精騎,於十萬大軍中三進三出,破其陣,扼其勢,掰碎了那支所謂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