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外碼頭,戌時下二刻。
數千裡長江,論繁華,上遊在成都、渝州,下遊在金陵、廣陵,中遊便在江陵。只是到了這個時分,碼頭已不見白日裡的人聲鼎沸、貨流如織,唯獨碼頭周圍江面上停靠的各色船舶,似屋如城,依稀可見白日此處的熱鬧。
那船舶屋城中,有燈火通明的,便是夜晚熱鬧聚集之地。城池有宵禁,船舶卻沒有,而船舶所在之處,尤以畫舫最為熱鬧。
碼頭所在之地,除卻船舶,最多的便是倉庫,一座倉庫中,貨物堆滿庭院,而在頗為高大的主樓上,第五姑娘正倚欄而望,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緊緊盯著不遠處一?豬?豬?島?小說 ww.uua. 艘造型典雅的三層樓船。
這樣的樓船,在碼頭這裡不多,卻也不少,因而並不引人注目,只是在第五姑娘心中,這艘樓船重要得很。
“第五統領,楊吳的樓船靠岸了。”有人過來向第五姑娘通報。
身軀玲瓏的第五姑娘紋絲不動,夜風吹動她的大紅衣裳和青絲一起飛舞,這些年來,原本氣息冷硬妖異的第五姑娘,氣質愈發柔和了,靜若平湖,清新而靈動。
她點了點頭,“盯緊了,若是有人下船,第一時間通報。”
“得令。”軍情處銳士領命而去。
亥時,風冷。有快馬自驛館來。
來人是趙象爻,他快速上樓,親自來向第五姑娘傳達李從璟的命令,“殿下有令,原定計劃改變,即刻遣人登船!”
“發生了何事?”第五姑娘見趙象爻面色不太平常,轉身問道。
“趙季良交代,高季興已與楊吳來往多日。”趙象爻長話短說道,“敵情深過預料,便多出許多可變性,已不再我等掌控中了。殿下已經下令各方,不再守株待兔,而是提前啟動各方布局,主動出擊。平靜的水面下到底藏著什麽,總要投石水中,才能試探得出來。你這邊也不能再靜觀,必須立即動手。”
第五姑娘點點頭,“楊吳樓船一直處在觀望之態,未曾有人上岸,敵情的確不甚明朗。既然如此,我親自帶人登船!”
第五姑娘召集了人手,吩咐一番,這便帶人奔出。
楊吳樓船上,青衣衙門司首林安心正在艙中閉目養神,忽然有人叩門,向她稟報變故,“司首,二三十條小船,數條大船,大搖大擺從各方靠近過來,速度很快,來勢洶洶,有意欲強行登船之相!”
林安心疾步出艙,來到甲板上一看究竟。
腳下的樓船如大鯨,而四面圍攏過來的船舶便如如群鯊。船舶經過之處,水面滑過一道道線條流暢的波紋,正如一支支鋒矢,向樓船激射而來。
對方的船舶皆無燈火,然在月光下,林安心還是看見了兵刃反射的點點寒光。她感到一股股猶如實質般的殺氣,正衝向她所在的方位。
“司首,我等何以應對?”
林安心完美無瑕的面孔露出一絲邪魅笑意,“傳令,樓船向江中行駛,做出離開江陵之勢!”
“這卻是為何?當此之際,為掩蓋徐相行蹤,我等該強行登岸,吸引敵人注意才是啊!”
林安心哂然,“倘若徐相在船上,以徐相之尊貴身份,豈能強行上岸,以身犯險?暫離是非之地,保全自身,再從長計議,方為上策!”
“司首英明,屬下這就去傳令!”
此行抵達江陵的樓船,並非只有一艘,而是有數艘之多。
少時,以林安心腳下的樓船為中心,數艘樓船駛進江中,向下遊逃竄。
隨著時間流逝,原本十分鎮定的林安心,面色一絲絲嚴肅起來,江風打在她臉上,吹動她華美的衣裳,引得她身軀曲線畢露,她也渾不在意。
在船頂擔任觀察角色的青衣衙門銳士,下樓來向林安心急聲道:“司首,敵船已增加一倍,前有攔截之敵,後有追擊之兵,我等已無處可退!”
望著江面上密密麻麻,群議一般從四面八方附過來的船舶,林安心眼中流露出寒意,她冷聲道:“軍情處這是動真格的了,並非只是試探。發出信號,事先集結在碼頭附近的青衣衙門,不必再掩藏身份了,盡數出動,與本司首一起,與軍情處死戰!”
左右有人驚愕道:“軍情處發什麽瘋,為何驟然動手,便傾力而為?”
林安心沒說話,她在夜空下抬起頭,望向皎潔彎月。
那輪彎月,在她眼中,似乎不再是碧色,而是血紅色!
平靜的大江,突起巨波,超過百艘大小船舶,駛進江中。這些船舶三三兩兩匯聚一處,如群狼爭食一般,相互撕咬。
兩船兀一接舷,便是長刀出鞘,人影竄出,利刃在清輝下泛出寒光,金屬撞擊的清脆聲悅耳動聽,鮮血毫無預兆迸射出來。
大江變色,碼頭夜驚
江陵城某坊,亥時。
一名夜巡坊定,正打著哈欠慢悠悠巡街,忽的,他察覺到背後似有動靜,便想回頭看個究竟。但他不等他轉過身來,他就感到眼前一黑,渾身像是被什麽纏住,接著,咽喉傳來的冰涼,如夜幕裡一閃而逝的一縷寒光,動彈不得的坊丁,隻覺渾身力氣都在飛速流逝,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他想呼喊,嘴巴卻被什麽捂得緊緊的,不等他多作掙扎,意識就已變得若有若無。
當他恢復視線時,他卻感到眼簾沉重無比,腦海中最後的畫面,讓他意識到他已倒在街面上。街面冰涼,臉下黏糊糊的,眼前是幾雙遠去的腿腳。
——原本寂靜空曠的街巷,忽的不知從何處竄出許多荷刀帶弓的青衣人,他們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卻矯健迅捷,從各個方向朝前面那座宅院匯聚。
那座宅院,是王府錄事參軍的府邸。這是坊丁最後的意識。
數十名行動敏捷的黑衣人,組織有序,他們以三人為一組,到了王府錄事參軍府外,稍作停頓,待左右各組都到位後,便翻牆而入。
王府錄事參軍品階不高,但職位特殊,平日參讚機密,非心腹不能擔當。府邸的這位錄事參軍姓曹,名慶余,剛過不惑之年,有一個大腹便便的身材。當坊丁死在他府外時,他正與新納的妾室,在暗香湧動的房中行魚-水之歡。
當房間門、窗被被粗暴撞開,幾團黑影突然閃進屋中時,曹慶余嚇得一抖,就從小妾身上驚起。然而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一團黑影從到了他面前,接著他感到脖頸一痛,就沒了意識。
等曹慶余一個機靈再醒來時,他意識到有人拿水潑在他臉上,神志模糊的曹慶余看見屋中站著數名青衣人,皆手持利刃,虎視眈眈看著他,這讓他還以為家裡遭了強盜,立即就大喊道:“爾等何人,竟然盜竊某家,不知死活了”
他接下來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因為一把冰冷的長刀,已經架在了他脖子前。
唯一坐著的青衣人說話了,語氣中沒有絲毫感情色彩,“曹參軍,別嚷嚷,否則你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如果你的腦子已恢復神智,就該知道,我等並非盜賊。某家吳長劍,秦王麾下軍情處統領,想必以曹參軍的身份,該知道你現在是何處境了。”
“軍情處?!”渾身赤裸的曹慶余面色大變,但他還有幾分膽色,臨危不懼,“爾等夜襲曹某府邸,所為何來?曹某乃南平王麾下錄事參軍,若是死得不明不白,怕是南平王不會善罷甘休!”
吳長劍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俯身靠近了曹慶余些,“曹參軍,某家沒打算與你廢話,今夜某家出現在你府中,你便該知曉,你能否活命,只在某家一念之間。至於南平王到了這步境地,你覺得秦王還會忌憚南平王的態度?”
曹慶余愕然道:“秦王與南平王翻臉了?”
“好了,曹參軍。某家今日來,隻問你一個問題,你有三次回答的機會,想好再說話。”吳長劍恢復坐姿,“你且聽清,我這問題是,楊吳密使,與南平王謀劃了什麽?”
曹慶余明知今日在劫難逃,卻硬氣道:“曹某不知你在說什麽!”
“很好!”吳長劍笑了笑,“你浪費了第一次機會。現在,你還剩兩次機會。為了讓曹參軍想清楚,某家有樣東西給你看。”
在吳長劍的示意下,左右遞過來數個包裹,吳長劍將其一一打開,露出來的東西,讓曹慶余膽戰心驚。
那是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
人頭的主人,曹參軍認得,甚至是非常熟悉,因為平日裡,他們都在一起為南平王效力。
吳長劍繼續道:“他們就是浪費了回答的機會,所以才落得這番下場。曹參軍,你的人頭會不會被某家帶走,擺在下一個王府官吏面前,就要看你自己選擇了。”
同病相憐的刺激,讓曹慶余怒從心中起,他大聲道:“爾等如此肆無忌憚屠殺王府官吏,南平王必定不會放過你們!”
“很好,曹參軍,你浪費了第二次機會,現在,你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了。”吳長劍又笑了笑,他招了招手,隨即便有青衣人拉了幾個人進屋來,丟在地上。
那些人都昏迷著,乃是曹參軍的妻兒。
“不得不提醒你, 曹參軍,你接下來的話,不僅決定你自身性命,也決定他們的腦袋是否搬家。”吳長劍如同惡鬼一般,語氣雖然平常,但說出來的話,讓人毛骨悚然,“為了幫助曹參軍拿主意,某家不妨明告曹參軍,朝廷的大軍,已經整裝待命,隨時會進軍荊州,也就是說,高季興的死期不遠了!”
“如果曹參軍有棄暗投明之心,為朝廷立下功勞,秦王向來賞罰分明,必不會吝嗇賞賜,往後曹參軍的前程,只會比現在更好。相信對秦王的聲譽,曹參軍不會有懷疑,滑州徐永輝,曹參軍必是知曉的,長劍軍圍攻秦王,而他現今能活得安然無恙,就是明證。”
曹慶余面色數遍,他看向他的妻兒,眼神糾結掙扎得厲害。
“好了,曹參軍。”吳長劍站起身,“某家還等著去下一家,你若有話,現在說來,不說,某家可要走了。”
曹慶余長歎一聲,“南平王與楊吳,的確有來往”
片刻後,吳長劍重新坐下來,他吩咐左右給曹慶余丟了件衣裳裹身,笑著對曹慶余道:“曹參軍,看來日後你我還多有來往,眼下,某家這還有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