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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風月》第三章 滿月酒,女兒微醺
  世界上,最快又最慢,最熱情又最冷酷,最癡心不渝又在最後拋棄你的是什麽?正是那容易把人拋,染紅了櫻桃,又點綠了芭蕉的流光。

  回到農家之後,一個月的時間,倏爾就過去了,如清澈潭水底部的魚兒,不等你看清它們的模樣,就在驚嚇之余遊走了,再也不見影蹤,好像從沒來過。

  江雨晴吃吃睡睡,醉了酒一般,這麽暈暈乎乎就迎來了新生後的第一個節日:滿月。

  “滿月”也稱為“滿月關”,祝福孩子順利度過今生的第一個關卡,按照傳統習俗,滿月酒從出生的那天就需開始籌備,真正到了日子,宴請街坊鄰裡相聚一堂,見證孩子平平安安度過一個月的難關,無病無災,祈願平安祥和長大成人。

  平日生活裡油水不足,以至於農家少有油光滿面之輩,農活讓男人精壯極少有發福的,家務活讓女人閑不住也胖不起來。除了逢年過大節,尋常人家是不會吃肉的,如果實在想吃,那就想著吧。當然也有例外,便是紅白喜事滿月酒。誰家老人駕鶴西遊,誰家男女喜結連理,誰家嬰孩滿月過關,恰好又有些積蓄,還得當家的一拍大腿,擺宴,事兒才成了。諸般巧合之後,沾親帶故的,世代交好的,遠的近的有點心的,但凡能隨上幾個份子錢,就能坐上桌,甭管吃到嘴裡多少,至少能結結實實打個牙祭。

  遠的不說,就說江雨晴滿月這天,天不亮,院子裡已經人聲一片。

  請來的老廚師囑咐糊泥搭鍋,前來幫手的婦女們洗菜洗碗,幾個漢子拚裝桌架……有說有笑,有打有鬧,五大三粗的漢子婦人湊到一起,免不了葷段子黃笑話。宴席需要用到的菜肉作料等,都是昨兒個備好的。東拾掇,西忙活,估摸著差不多就晌午了。

  董氏給江雨晴喂了一頓奶,便把她哄哄放床上,緊接著出去忙活了。

  一個月的時間,董氏在丈夫的細心照料下,長了不少肉,比先前豐滿了一些,也越發的好看。哥哥江野很是懂事,有了妹妹之後,幾乎不再外面瞎跑,成日宅家和老爹一起,照顧娘親和妹妹,沒了日光的暴曬,皮膚逐漸白皙,夥食改善了,胖乎乎的,更像糯米團子。

  一個月,也給江雨晴一個充分認識當前處境的時間。對爹娘哥哥及這個家的大致情況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誠然,她一度有過埋怨,旁人穿越要麽公主閨秀,要麽貴妃皇后,再不濟也是個小家碧玉家境殷實,為何偏偏輪到自己,就成了破落農家的么女,保不齊吃穿都成問題,更別提風流倜儻的白馬王子。罷了,罷了,童話裡都是騙人的。

  太陽撕裂最後一層雲彩衝上天際,從紅變白,直至東南偏南的方向,空氣中多了透明如粥的熱度,從忙碌者身上擠出豆大的汗珠來。

  “一桌八個人,總共十桌,院子太小擺不下,有三桌在胡同裡……托盤手上菜的時候別落下了。”

  “大嫂弟妹們,菜摘好洗好,分類放籮筐裡,別弄混了!吃奶的勁兒都掏出來啊!”“咦,咦,聽出來了,敢情你們這幫大男人天天也還在吃自家婆娘的奶!趕明兒我得去問問嫂子,看你們是不是和娃子搶著吃……”

  “國忠家四口,五文”、“毛蛋家三口,二文”

  ……

  “咚”一聲銅鑼響,嘈雜的聲音瞬間靜下來。宴席司儀江子林隆重登場,這江子林不是旁人,正是江家老二江東山的三兒子,自幼喜歡模仿司儀先生,後來乾脆跟著同村的老司儀當了學徒,再後來老司儀蹬腿兒撒手人寰,他便出了師,漸漸成為村裡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

  江子林外號毛驢,無他,脾氣強的跟毛驢有的一拚。只見他扔了銅鑼,雙手執紅布,活生生一西班牙鬥牛士,像模像樣地甩了兩甩,中氣十足喊道:“東西南北來的客,咱老江家喜得千金,過了滿月關,大擺酒宴,給老地爺老天爺還願,請大家夥來做個見證,來者是客,甭把自己當外人,該吃吃,該喝喝,該耍耍,咱家若是招待不周,還望大人大量別見怪。老師傅,上菜!”

  一聲令下,托盤手們從魚貫而出,上菜上酒,熱鬧的緊。

  孔老夫子在齊國聽到《韶》樂,三月不知肉味,倒不是吃不到肉,而是吃不出肉的味道。相較之下,清貧的農家人才是真正的三月不知肉味,不單吃不到肉,連肉的味道都很少聞到。今日江家酒宴,雞鴨魚肉,樣樣齊全,賺取了面子之余,無疑也造福了牙神。

  飯菜香氣彌漫,屋裡的江雨晴口水潺潺,吃是自然吃不到,也就是饞下嘴,令她想不到的是,這偌大的宴席竟然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千金出戶!”江子林一聲銅鑼一聲喊。

  江子愚和董氏連忙進屋,把正在被窩裡打滾的江雨晴抱起來,回到院子裡。江子林從旁邊的桌子上,捏起一個小酒杯,順手倒了一滿杯,遞過來。董氏連忙用肩膀微微撞了撞江子愚,說道:“挨挨嘴唇就行,別辣著了。”

  江雨晴看著酒杯離嘴唇越來越近,剛開始滿是懼意,兩隻小粉拳揮啊揮,兩隻小短腿蹬啊蹬,畢竟才出生三十天的女娃子,這就開始練酒量了?直到酒杯碰到嘴唇,反倒一下子想開了,就像是危險真正來臨時候,封印驟然解除。姐們兒當初紅酒白酒下肚,半斤灌不醉,一點點度數極低的農家臘酒實在和涼水無甚差別,喝!

  於是才有這麽一出令人忍俊不禁的場景:酒杯挨了女兒的嘴唇,該表的意思已經到了,當即拿掉,禮節也算走了。誰知,不等他拿走,江雨晴“吱溜”一下把酒給吸乾淨了。董氏和江子愚大眼瞪小眼,倆人都愣住了。一旁的江子林哈哈大笑,大聲說了出來,滿院子裡哄堂大笑,紛紛翹起大拇指,誇讚這閨女長大後酒量必然極好。

  董氏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反應過來後,照著江子愚的胳膊上,使勁兒掐了一把,怨道:“不是叫你挨挨就好麽,怎把一杯都灌下去了。”說完,連忙輕輕扒開江雨晴的嘴巴,往裡瞅瞅,嘴裡念叨著,“我滴個乖乖,辣著沒有?”

  同樣都是江家族人,江子愚和江子明所在的江俊山一脈,無論長幼,沾酒臉紅;以江子林和江子豐所在的江東山一脈,酒量極大,不會臉紅,反倒是越喝越白。

  終究隻是嬰兒,加上基因遺傳,一口小酒下肚,江雨晴很快就紅的像一隻剛剛出鍋的小龍蝦,看東西也模模糊糊有重影,腦袋沉甸甸的如墜了鐵餅。在昏昏欲睡之際,她還不忘自嘲一番,剛剛出生就喝成這幅慫樣,以後要成酒鬼的節奏啊。此外,這農家的臘酒味道實在不怎樣,顏色渾濁,味道怪異,酒精度並不高,撐死也就啤酒的度數了,可為何就暈菜了呢,難道是傳說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Duang~頭往旁邊一歪,江雨晴醉死過去,紅彤彤的臉蛋上還掛著笑意。

  人人都知道,小孩子不能沾酒,更別提嬰兒。農家之所以定這麽個規矩,也不過是走走過場,圖個吉祥,今日之事實乃意外。江雨晴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喝酒這件事,成為十裡八鄉的笑談,更成為她這輩子都別想擺脫的“汙”點。

  醉了,睡了,江雨晴再次被放到床上,她臉蛋激起紅潤粉嫩,一臉醉態,睡夢中也笑的雙手撲棱棱,要振翅高飛的模樣。

  “埋酒!”江子林又是一聲銅鑼。

  江子林操起鐵鍬,在院子中央的丹桂樹下,當著眾人的面,挖了個深坑,把事先備好並用泥密封好的三壇女兒紅放到深坑裡,重新掩埋起來。正常情況下,如果不出什麽意外,這三壇上好的女兒紅,需在地下靜靜沉睡十幾年,直到江雨晴出嫁的那一天,才會重見天日,被擺上酒席,宴請賓客。

  江子愚沒有忘記在宴席宣布,女兒送給劉鐵鎖家的好消息,兩家算是成功結親,親上加親。

  一家擺宴,全村飄香。

  江家人口興旺,中落之後個個家境並不殷實,但大戶人家的面子還是死死守住,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人看了笑話。正所謂死要面子活受罪,受罪也受得有面子,江家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范例。不過話說回來,江子愚與董氏此次為女兒辦滿月酒席,實實在在是愛女心切,按照江家多年來的經驗,一旦懷上,百分之九十的幾率是男孩,能有個女兒,反倒成了天賜的恩惠,也就是旁人一臉羨煞所說的“捅了小子窩了”。盡管知道女兒長大後會成為別人家的人,但還是愛到不顧所以。

  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從得知新生在田園農家,江雨晴就沒有指望著爹娘有多麽的前衛開放,甚至突破封建思想的樊籠如何如何,一如當初不奢望他是一個才貌雙全溫柔體貼,又渾身貼金即將繼承偌大家產的富二代。

  有時候,很多時候,大多數時候,殘缺才是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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