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十三少一路往山上走，藍翎則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著。那山本也不高，山頂是一片開闊之地。此時又是初夏，漫山遍野開著不知名的野花甚是好看。十三少將郭奶奶放在一旁，自語道:“奶奶，這裡風景甚好，我不能將你帶回金剛門，只能將您安放至此。”她蹲下身子，拔了腰間的匕首將郭奶奶的幾縷頭髮割了下來，握在手中:“不過你放心，我既然答應過你，便一定會做到。我將你的頭髮帶回金剛門去，也算圓了你的一樁心願。”言罷，起身提了真氣，對著那花海之中一掌打出一個大坑，將郭奶奶的屍身放進去，跳上來，蹲下身子一把一把的將土撒上去。藍翎站在一邊，瞧著十三少面上帶著少有的嚴肅與冷靜，竟又覺得此時的十三少頗為熟悉。但此時也不好上前詢問，看十三少臉上難過，動作緩慢，心中終是不忍，緩著步子走過去蹲下身子與十三少一起安葬這老人。待二人終將郭奶奶掩埋，十三少將那墳頭的土拍了拍，滿頭汗的歎了口氣。跪在那墳頭前說到:“奶奶，我們也算有緣。你且安息了吧。”低著頭想著郭奶奶臨終之時不住的喊自己三小姐，想來生前定於第二夢感情深厚，不由得又低聲咕噥了一句:“奶奶，您若在下面，遇見了……遇見了她……”她說到此處，偷眼瞧見藍翎就在近前正疑惑的看著自己，當下住嘴，也不抬眼，隻說到:“你天天想趕我走，如今我自己要走了，你還跟來幹什麽?”

　　藍翎隻道:“不知道。”

　　十三少黯然一笑，莫說藍翎，此時她心中都皆是那第二夢。心中苦道:第二夢，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子的人，能讓這麽多人都記你的好。想來也定是一個俠義善良的女子。可如今，你死了。藍翎卻忘了你。我明知道藍翎過往，她問起我，我又不敢實情相告，如今她被那女帝與魏燎所惑，並不知道自己在幫仇人作惡，倘若我告訴她以前的事情，她若不信還好，若是想了起來，定要找那魏燎一決生死為你報仇，聽聞魏燎的武功極高，如此，我不是害了她?可我如果不告訴她，豈不是趁人之危成了小人。

　　她想到此處，抬頭看著藍翎仍舊站在那裡瞧著自己，滿臉疑惑，似是有很多的事情不明白，要問自己。可是她若真的問起來，自己又如何回答?想著黒木爺說過三個月後要引著藍翎到華岩山，藍翎遇見黒木爺，又會如何?十三少這一般細想，沒把事情想明白，卻想了滿心的問號一頭的汗。她曾打定了主意忘了這事，如今好容易自己用那一腔滾燙的熱血將藍翎那冷冰冰的石頭捂的熱了些，卻沒有想到一路上經歷似是被什麽人下了套一般的處處都是那第二夢的影子，想來是避也避不過去。心中煩亂異常又帶了些許自嘲的說了一句:“哈，何苦何苦，是我的總是我的，不是我的，強求也不來。”

　　藍翎看著十三少面上那表情變幻莫測，又突的說了這樣一句話，根本聽不懂她說的意思，蹲下身子坐在她身邊低聲問道:“你還好嗎?”

　　十三少慣得被藍翎冷嘲熱諷，如今被這樣一句話一說，竟有些不習慣，點了點頭看著藍翎，眼神之中沒有半點閃躲，也不回答她的問題，聲音平靜的說道:“我沒事兒。你似有很多事情想問我。有什麽話，就問吧。”

　　藍翎古怪的看著十三少，覺得她不似平常，怕是受了什麽刺激，竟有些擔心，微微的皺了皺眉又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我挺好。只不過想通了些事情。”十三少抿了抿嘴，遲疑著伸手想去拉藍翎的手，猶豫了半天卻又把手縮了回來:“藍翎，我知道你心裡很奇怪，為何郭奶奶臨死之時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

　　藍翎點頭，也不說話，仍是看著十三少。等著她繼續說。十三少複又歎了一口氣隻道:“她口口聲聲的叫我三小姐，你可知道三小姐是誰?”

　　藍翎搖了搖頭隻道:“不知道。想來是她受了重傷，神志已經不清。”

　　“她是受了重傷，神智也有些不清。可這三小姐，卻是真真有其人。而且，你也認識。”十三少說著，那表情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臉的隱忍看著藍翎。她知道自己此話一出便不能再收回，說完之後停了停，看著藍翎面色變得更加古怪，怕自己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她不能接受，還是伸手拉了藍翎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裡。兩隻手將她那冰涼的手包起來，眨了眨眼睛:“藍翎，你可還記得第二夢?”

　　藍翎眼中盡是迷茫，想了一會兒說道:“前些日子，你也問過我這個問題。我，應該認識她?她是誰?”

　　十三少的眼中似乎很是痛苦，咬著牙定了半晌，看著藍翎隻道:“翎兒，你那日生病的時候，我替你換衣服，看你身上有很多傷痕，你知道是怎麽來的嗎?”

　　藍翎聽十三少又說起這件事情，心中不由的有些窘迫，而此時十三少說起這事的時候面上全沒有當日那輕佻的表情，似是再說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她卻不由的面上微紅低了頭，說道:“想來是以前與人爭鬥時受的傷。你卻為何又提起這件事情。”

　　十三少此時滿心糾結，竟也沒有發現藍翎面上騰了紅暈，隻說到:“翎兒，你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麽原則的。但是，我也不能欺瞞我喜歡的人。我是很喜歡你，可是也不想你一日日被噩夢所擾卻不知道為何。所以，若我跟你說了，你要答應我，不管多難過，也別再趕我走了，可好?”

　　藍翎隻覺十三少握著自己的手微微發抖，而她口中的事情也定是與自己有關，心頭突突的跳起來，抬眼看著十三少那一臉哀求的模樣甚是可憐，心一軟，竟是覺得沒來由的心痛，張了張嘴沒說出來話，點了點頭許久才說道:“好。”

　　此時正是下午，太陽光並不猛烈，藍天白雲微風拂過，兩人坐在這花海之中，本應是極為美好的一件事情。卻要說著世間最為傷感的話。十三少微微一笑，拍了拍藍翎的手，盤著腿兒坐下:“翎兒，你說你看著我眼熟。也不是第一個人。在你之前，伊都波曼，臥虎藏龍，二寶，還有你那一直要殺了我的姐姐，都說我像極了一個人。”

　　“像誰?”

　　十三少低眉沉吟片刻，說道:“第二夢。”

　　藍翎又是一愣:“他們，說你像極了第二夢?可我……可我真的不認識……她到底是誰?”

　　十三少深吸了一口氣:“翎兒，第二夢是金剛門第二刀皇的女兒，郭奶奶口中的三小姐。也是……也是……你以前……喜歡的人。”她這一句話說的極為吃力，尤其是最後一句，幾乎是咬著牙提著心說出來的。藍翎被她說的周身一抖，卻不明白十三少口中的“喜歡的人”是個什麽意思，心中卻騰起一股莫可名狀的感覺。不由的問道:“我，喜歡的人?”

　　十三少點點頭:“翎兒，你可真的一點印象也沒了嗎?你那胸口的刀傷，難道不是為了第二夢所受的?”

　　藍翎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刀傷之處，隻覺得胸口沒來由的陣陣發緊，皺緊了眉頭細想，腦中卻仍舊是一片混沌:“十三，我想不起來。她，她在哪?”

　　十三少被她問的怔了怔，隻道:“翎兒，你總是做噩夢，你那夢裡，都夢見了什麽?”

　　藍翎被問起噩夢的事兒，一股涼氣從後脊竄上，隻覺得十三少雙手溫熱，心中方才安定片刻，說道:“我夢見，一個巨大的血池，有……有一個人……總是在我面前晃……我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只是……只是覺得很難過……”

　　十三少輕聲一笑，想到果然藍翎並未真的忘了那一日的情景，看著藍翎費力的說完這句話，整個臉色都蒼白起來，心中不忍，又使勁握了握她的手:“翎兒，那不是夢。那是你曾經經歷過的事情。”

　　“我……經歷過的事情?”藍翎不明所以的看著十三少，眼中居然閃了淚光，“我為何……”

　　“因為……”十三少心中也不舒服，看著藍翎那模樣，更是不忍，可話已至此，也沒有辦法不說出來，她拽緊了藍翎閉了眼睛說道:“因為，第二夢，確實死在了隱龍窟的血池之中。”

　　藍翎周身一個寒噤，聽著十三少說的話自己想不起來半分，可眼中的淚花卻滾落下來，她不知自己為何流淚。她曾想過無數次自己夢中的情景，卻從沒想過這情景竟然是自己當年所經歷過的事情。十三少那一臉認真的樣子全不似在編造故事，可她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這些事情。十三少抬手輕輕的擦了藍翎面上的淚，知道她心中其實還是記得第二夢，心中也是百轉千回。藍翎隻道:“十三，我知道你說的定是真的，可我實在想不起來。你，你還知道些什麽?”

　　藍翎此時全然沒了以前那凌厲的氣勢，在十三少看起來根本就是柔弱異常，實在不忍再說許多。可藍翎步步緊逼她也無處遁逃，歎了口氣，將黒木爺給自己講的事情，全都說給了藍翎聽。藍翎聽得恍恍惚惚如夢似幻，腦中雖然沒有半點印象，待到十三少講完，卻已經滿臉淚痕。十三少講完了，也不說話，隻坐在藍翎身邊一臉憂愁的看著她。藍翎心中紛繁，喃喃說道:“第二夢……第二夢……我竟與她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可怎的就忘了?怎麽……就……一點也想不起來?”轉眼看著十三少隻道:“十三，你這些事，是聽誰說的?”

　　十三少也不欺瞞:“那日我被臥虎藏龍擄了去，一個叫黒木爺的人告訴我的。他似乎，跟你很熟悉。”

　　藍翎沉吟:“黒木爺，我……我也想不起來……”她此時臉上掛著淚痕，一臉的懊惱焦躁。“我想不起來。”

　　十三少隻道:“翎兒，我知道這事情，你一時之間很難接受。不要著急，我……我陪著你。”

　　藍翎心中惆悵，並未因為十三少的這一番話好多少，仍是徑自叨念著:“第二夢……黒木爺……怪不得當日二寶看見我，叫我恩人，原來……原來我是真的認識他……”想及此處，又想到當日那暴狼族的人將二寶擄走，不勝煩惱:“而我當日，卻沒有救他……我……”

　　十三少見她甚是難過，心中慌亂不知道如何是好，起身將她摟在懷裡隻道:“你忘了以前的事兒，不記得他了，也是自然。這不怪你。”

　　藍翎此時心中煩亂沒了主意，靠在十三少懷中卻覺得孤單異常，也不掙脫，低聲說道:“十三，我……我很害怕……”

　　十三少哪裡見過藍翎這個樣子，被她這樣一說，登時不知道自己將這事情告訴她究竟是對是錯，不知所措的將她摟緊拍著後背說道:“別怕，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你若想去找臥虎藏龍，我就陪你去。你若不想，你告訴我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去。”

　　藍翎卻搖了搖頭，悶聲說道:“我哪也不想去。我很累。”

　　十三少忙道:“好好，那就在這。”

　　藍翎又搖了搖頭，坐直了身子深深吸了口氣:“十三，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怪不得，方才你問我，若是魏燎殺了我最親近的人，我還會不會如此效忠與他。”

　　十三少驚道:“翎兒，你可不是要去找魏燎?”

　　藍翎隻道:“你雖跟我說了這許多，可我還是沒有想起來。倘若大祭司真的如你所說如此陰險狡詐，我若貿貿然去找他，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如今之計，唯有繼續找臥虎藏龍。”

　　十三少不解:“翎兒，你既然知道了臥虎藏龍並非壞人，難道還要將他帶給魏燎嗎?”

　　“魏燎此人心思細密，他若發現我不按照指示做事，定會來尋我。到時候若他真的見到你，以為你是第二夢，怕是會殺了你。”

　　十三少講完了那故事，心中本擔心藍翎討厭了自己，卻沒想到藍翎竟然關心自己的性命，當下心中高興，握了藍翎的手說道:“翎兒，你是擔心我嗎?”她說著此話，眼神忽閃忽閃的發著亮。藍翎看了看十三少，又覺得恍惚之中甚是熟悉，可如今心中卻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十三少，還是十三少口中的第二夢，隻說到:“我是擔心你的性命。可是……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麽想的。你不要逼我。”

　　十三少隻道:“沒事沒事，我可以等可以等。等到你真的喜歡我.”

　　她說的誠懇，藍翎知覺得心中溫暖，面帶疲憊的微微一笑:“十三，你是個極好的人。”

　　“好不好的也無所謂，我這人沒什麽原則的。不過……”十三少面色極為認真的說道:“翎兒，他日你想起來了，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還是會陪著你的。你也得應承我，無論如何，別再趕我走了。”

　　藍翎卻緩緩說道:“十三，我此刻，真的不知道如何應承你。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我……現在也不知道何去何從。”

　　十三少看了看郭奶奶的墳，眨了眨眼說道:“翎兒，郭奶奶想回金剛門去。離與臥虎藏龍之約還有兩個多月，不如，我們同去金剛門。一來圓了郭奶奶的心願，二來……”她頓了頓，說道:”二來，或許你到了金剛門中，能想起來一些以前的事情。”

　　藍翎沉吟道:“十三，你不怕我想起來以前的事情?”

　　十三少點點頭說道:“怕啊。我怕你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就不喜歡我啦。”隨即又說道:“不過，你有權利知道你自己的過往。雖然第二夢已經死了，可我是不會做那種乘人之危的小人的。 我陪你去。”

　　藍翎點點頭，站起身子，看著那夕陽西下，壓下了心中惆悵。一聲呼哨，空中竟有一隻貓頭鷹落在了藍翎肩膀，藍翎隻道:“告訴大祭司，藍翎已經找到臥虎藏龍蹤跡，正一路追著。”那貓頭鷹轉了轉眼睛，撲棱著翅膀飛走。十三少看的驚異:“翎兒，我怎麽不知道還有個貓頭鷹跟著咱們?”

　　藍翎眼光閃爍卻帶了絲堅定:“魏燎不會輕易相信我。我們轉了方向，怕他很快便會知道。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轉頭看著十三，竟露出了笑容問道:“十三，你可怕了?”

　　十三少拍了拍胸脯輕哼一聲:“怕?我春十三少除了在你身上嘗過這個字的滋味，還真沒有怕過誰。”她瞧著藍翎笑起來真的極為好看，不由得又說了一句:“翎兒，你，你笑起來真好看。”

　　藍翎被她說的窘了，抿了抿嘴說道:“走吧。天黑了。那村子是不能回去了。如今我們要轉而往北，快些走還能到下一個村子。”

　　十三少此時沒了事情煩擾，有見藍翎對自己的態度緩和了不少，竟然還會害羞。心中高興，伸手攬了藍翎的腰說道:“哪有什麽的，快些走還是的找我。”言罷，不等藍翎說話，提了輕功帶著藍翎一路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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