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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第七百零九章 越王勾踐
勾踐與夫差年齡相仿,是個三十出頭的精壯男子,但他模樣沒有夫差英俊,長頸鳥喙,除了預先知道結果的趙無恤,以及間諜遍布越國的孫武外,恐怕沒多少人知道越國太子的名字。

 雖然中原人稱他們為越國,但越人有自己的稱呼:“於越”,就像吳國也有自己的稱呼“句吳”一樣。因為吳越的語言跟華夏本就不是一個系統,越語語音黏著連續而倒置,寫出來是一個字的,常常讀出兩段音節,和後世的狀語,泰語反倒更似。且越人無姓,就算對方是君主也常直呼名。

 這時代也尚未有”越國是大禹後人“的傳說,越人自己更沒有史官記史,他們只知道自己是南方土著,世代生活在這三江環繞之地。和中原第一次接觸,是在周成王二十五年的成周之會上。那次盟會之後,周天子給越人空降了一群宗姬後裔做國君,他們就是吳國的先祖。

 吳越的對抗,從那時候便開始了,經過幾百年的演變,吳人其實就是華夏化較深的越人,而越人的文化則更為落後一些。

 兩國最初談不上誰強誰弱,反正都是楚國的從屬,可到了八九十年前,吳國在壽夢王的統治下,在晉人的扶持下,開始崛起。吳軍不僅屢次擊敗楚國,在江淮拓展疆土,還不斷進攻越國。畢竟兩國距離太近了,迫於江海,處於五湖之間,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兩國矛盾無法調和,加上晉楚從中教唆,遂成仇讎敵戰之國,攻伐間互有勝負。

 幾年前。那時候勾踐還小,他的父親越王允常乘著吳師入郢,派兵襲擊吳國都城。迫使吳國還師,這也是此次吳王闔閭伐越的借口。

 吳師氣勢洶洶。越王允常病重,太子勾踐便只能臨危受命,代父出征。

 在離開會稽前,久臥病榻的允常對他說道:”此番吳國大舉入寇,兵力之盛前所未有。從前吳隻以偏師攻越,越卻可以用主力配合楚軍伐吳。可如今楚國已殘,越國只能獨自面對吳軍,我看闔閭是想一戰滅越啊!”

 吳越兩國的國力相差實在太大了。越國國土不到吳國的三分之一,而人口也不及吳的一半,僅有三四十萬人。面對吳王闔閭氣勢洶洶的三萬大軍,勾踐征調了城郭之民和部落之民,也不過湊出萬余人,處於劣勢,更別說吳軍都是由孫武訓練,殺得楚國人倉皇而逃的老卒。

 所以越王甚至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允常打算著,一旦無法抵禦。就帶著都城的國人退到會稽山,甚至坐船逃到偏遠的“外越“去。

 “甬句東是海外的大島嶼,足足有幾十裡長。而南方甌越人的地域,更是丘陵森林遍布,吳國人要的只是會稽以北的平地,只要吾等願意退走,南方之大,總有於越人的容身之地……”

 但勾踐不願意,他覺得,一旦被吳人趕下海,或者遁入山林。越國肯定會分裂零散,於越人恐怕再也回不到會稽山和浙江。永遠無法祭祀祖靈了!

 所以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前往,諸稽郢為大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余、胥犴為左右將軍,萬余銳兵也人人悍不畏死,這就是越人的習性,後世江南書生軟綿綿的性子,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不到!

 誰想檇李一戰,他們竟奇跡般獲勝了!這之後吳國人灰溜溜地退走,聽說是吳王闔閭死於軍中!勾踐擔心遇伏,也沒有深追,留下諸稽郢駐守國境後,便回會稽去了。

 直到途徑浙江入海口時,勾踐依然覺得這是場夢。

 “我竟擊敗了橫行江淮的吳軍,還殺死了吳王闔閭……”

 這一下,勾踐可算是體驗了一把什麽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

 隆冬十二月初,北國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南方的於越卻依然一片蒼翠。

 此處是浙江的入海口,被稱為“會夷海”的地方,這也是越人捍衛國都的北方險隘。倘若八月秋水時至時來此,就能看到海潮晝夜再上,奔騰衝擊,聲撼地軸的奇景了。

 勾踐帶著於越人沿海岸線北上,又沿著海岸線歸來。越卒斷發文身,錯臂而左衽,將吏身穿皮甲,普通士卒則披著“卉服”,也就是以草編織成遮體的衣物。越地多雨潮濕,夏天驕陽似火,冬天也不怎麽冷,所以一年四季都戴著竹篾編成鬥笠,腳上跣足,卻走得比穿鞋還快。

 剛渡過浙江,他們便受到了隆重的歡迎,得知勾踐擊敗入寇的吳人,浙江兩岸的越人城邑、部落之民不約而同地來到這裡,看向勾踐的目光中滿是崇敬,這種萬人擁戴的禮遇,讓年輕的太子心中產生了微妙變化。

 然而這只是開始,第二天早上,他們終於回到了會稽城,這裡也已經變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城門開了,城內的越人紛紛走出。

 勾踐和越兵被他們簇擁在中間,裸身的童子們跟在馬匹後面奔跑,歡呼雀躍。這裡沒有中原的舉袂拱手,來自四面八方的於越人們用各種稀奇古怪的部族方言他呼喊。巫祝披著獸皮,戴著野雞的尾羽,敲擊著銅鼓,圍著勾踐跳舞。無數相貌美豔的越女跪求他垂簾,好誕下英雄的子嗣。

 勾踐則左顧右盼,朝眾人微笑,觸碰舉起的手,並任由下跪的人摸他俘獲的駟馬、戰車和輪子。

 越王允常也站在城頭,笑著看兒子享受這份榮譽,他戰勝了強大的吳國,讓於越避免亡國滅種之災,這是勾踐應有的回報。

 直到一聲異樣的呼喚響起,允常的笑容才凝固在了臉上。

 “王!”一個皮膚棕褐的於越人朝勾踐呼喊,似乎是個漁民,他肩上舉著個孩子,一個小男孩,他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紀,也學著父親。用尖細的嗓音高呼著同一個詞。

 “王!”

 仿佛受到了傳染,其他越人也跟著應和。”王!“他們叫道,向勾踐匍匐。向他跪拜,仿佛他就是於越的國君。

 這誦喝聲漸漸增強。漸漸蔓延,漸漸膨脹。響亮的合聲驚嚇了坐騎,也嚇到了出城迎接的越人貴族。

 還不等他們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在攜李之戰裡立下大功的靈姑浮也舉起了金戈高呼勾踐的名字。

 “於越興,勾踐王!”

 疇無余、胥犴,以及勾踐帶回來的數千越甲抽出了武器,敲擊著藤盾齊齊呼喊起來,他們將勾踐簇擁在中間。稱他為王!

 勾踐心中激蕩,望著擁戴自己的甲兵和國人,又抬頭和越王允常的目光對撞,他過去從未敢這樣直視父親的眼睛過。

 王是越人對首領的稱呼,一個邦國,只能有一位王,一如一個家裡只能有一個主人。

 而越人,隻認強者為王!一個戰勝了強敵,年富力強的英雄,和一個久病在床。不能提兵保衛邦國部族的老者,他們很快便做出了選擇。

 一切像是事發突然,又像是蓄謀已久。是夜,越王允常突然宣布退位,他帶著幾位夫人和親信,登會稽山為祖靈守祀,直到一年後死去,他再未下來過。

 而太子勾踐,則在舉國人的支持下,在會稽城順利登上了君位。自此以後,越王勾踐之名。同他大敗吳軍,斬落吳王闔閭的事跡一起。開始傳遍天下……

 ……

 “於越敗吳於檇李,吳子光卒!”

 當這個消息傳到楚國時。已經是第二年春天了。談吳色變的楚國貴族又驚又喜,據說身在載郢的令尹子西、司馬子期公然在大殿上恭賀楚王熊珍,說楚國終於少了一個心腹大患。熊珍則淚流滿面,親自去祖陵祭祀,告訴先祖這個喜訊。

 他們同時也第一次聽說了”越王勾踐“此人,不少楚人因為吃過吳國的苦頭,對替自己出去仇敵的於越之君心生好感。子西甚至提出,應該像當年晉人聯吳攻楚一樣,可以派遣使者去聯越製吳。

 消息隨著春風一起向北傳遞,除了載郢外,楚國的其他都邑也在為此事慶賀,方城以北的葉縣也不例外。

 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停在市井之外,聽著隨從在耳邊通報的消息後,端木賜微微皺起了眉。

 “吳國大敗,吳王闔閭死了!?”

 剛進楚國不久就得知了這消息,端木賜倒是沒有驚,也不會喜,只是心中充滿了疑惑。

 在制定伐交戰略時,端木賜曾提醒趙無恤,說吳國不可不防。一方面晉侯與吳國依然是盟友關系,知伯可能會向吳國求助。另一方面,吳國因為宋、魯、泗上的緣故,對趙氏已經產生了敵意,若他們乘此機會揮師北上,那趙氏就徹底陷入包圍了。

 “在滅亡越國之前,吳王是不敢輕易北上的。”當時趙無恤篤定地說道。

 “以吳國的國力和強兵名將,滅越應該不難吧?”子貢畢竟沒去過吳越,光靠兩國的個頭的名聲就做出了判斷。

 趙無恤卻不這麽認為:“當吳國以為自己的主要對手是楚國,是北上中原時,或許真正能讓他們栽大跟頭的恰恰是越國,子貢可別小看於越人的悍勇和韌性。”

 “當然,凡事沒有絕對,提防還是要有的。所以在說服鄭國西進後,你還要去楚國走一趟,若吳國真的迅速滅越,圖謀北上,吾等便有聯楚的必要了。若吳國反被越國擊敗,甚至死了國君,那他們對宋魯的威脅就暫時消失了,你到時候見機行事便是。”

 末了,趙無恤還輕聲說了一句:“只希望這次, 勾踐不要讓我失望……”子貢茫然,忙問勾踐是誰,趙無恤卻不答了,等他下來一查,才知道是越國太子,名聲不顯,似乎是個小角色。

 結果,這個“小角色”的確沒讓趙無恤失望,他做下的事讓天下人側目,也叫子貢越發想不通。

 他憑借做商賈時過人的臆價能力,可以通過分析天時地利、邦國形勢的“廟算”預知一些事情,這已經很了不起了。可讓子貢怎舌的是,自家主君卻已經到了料事如神的程度,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吧!

 不過子貢來不及去細思此事了,他這次來楚國也有重任在肩,是為了遊說葉公子高,慫恿他與鄭國為難的。

 同時趙無恤還神秘兮兮地叮囑說:“楚有材,晉用之,楚地有許多隱居的士人和家道中落的貴族,你若是遇到有才乾的,記得給我帶幾位回來,尤其是名為范蠡,文種者!切不能放過!”

 ps:“於越敗吳於檇李,吳子光卒”——《左傳.定公十四年》,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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