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黑暗的走廊偏居後院,穿著白色曲裾的侍者夾道鞠躬,他們的胸口都繡有危樓的“危”字彩繪,在陰暗的光下,有種詭異的美。
侍者帶著遺玉、唐軻走上了一條木雕走廊,走廊盡頭是一扇黑色的木門,一個年輕秀美的女人跪在門外,她把門拉開,匍匐在地向遺玉和唐軻行禮,又在他們身後合上了門。
門背後是一件敞亮地大屋,是雍州的風格。遠處仍然人聲鼎沸,客人們仍在為這場激動人心的演出喝彩,屋裡寂寥空曠。“戲子”披著彩繪的衣衫,正對鏡卸妝,左半邊臉的狀已經卸掉,鏡中的人介乎素白的少年和豔麗的女鬼之間,扭曲的美驚心動魄。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戲子半轉過頭,露出素白的少年的臉,“我叫危月。”
“在下遺玉。”
“在下唐軻。”
受邀前來的兩人也分別自報姓名。
“請兩位貴客稍待,等我把妝卸完再陪兩位敘話。否則就這麽面對二位,二位心裡想必也會不舒服吧。”說著,危月又回身卸妝。
“你真的是男人?”唐軻審視著鏡中的那張臉,有些不敢置信。
危月輕笑一聲,轉過頭,露出豔麗的女鬼的臉,“問出這樣話的人,真是失禮呢。”
唐軻尷尬的笑了笑,訕訕的不說話。
遺玉打了個圓場,“我這位朋友生性直率,並非是有意冒犯,請閣下勿怪。”
危月朝唐軻的腰間望了一眼,笑道,“堂堂‘夜居’的主人,倒也有資格失禮。”
唐軻臉色一變。
遺玉笑道,“閣下好眼力,竟是一眼便知。”
要知道“夜居”是古代的名刃,時代久遠,便是遺玉自己也是抽出了寶劍,看到了劍身上的銘文之後才敢認定。而這危月竟是遠遠的一望劍鞘,就下了論斷。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危月卻隻是淡淡地一笑,轉過頭去繼續卸妝。過了一會他回身站起,曲首梳挽發髻,大袖輕柔地滑落,顯出如雪般的小臂。危月面色不改,就好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沒什麽好避諱的。
看到卸妝後的危月,遺玉和唐軻都是一愣。
卸掉濃妝後的危月,失去了傾國傾城的嫵媚,清秀的仿佛是個少女。在陽光裡微微一笑,仿佛清水一般,雖然平淡卻能折射出萬千的光彩。沒有了舞台上的絕世妖嬈,但也沒有人能否認他的美好。
“你看起來很年輕啊!”唐軻眉眼有些輕佻。
“是啊。”危月一笑,有些羞澀,“其實我已經二十多歲了,可看起來好像要比真實年紀年輕十歲的樣子,這樣讓我很困擾呢。”
“是嗎?我聽說南月坊的胭脂……”
“危月閣下。”遺玉不得不打斷了唐軻,否則誰也不知道他還會說出怎樣失禮的話,“你叫我們來,究竟所為何事?”
“說正事的時候難道不該有一杯清茶嗎?”危月右手輕擺,作出邀請的姿勢,“請坐。”
一張漆黑地長案,三人各據一邊。
案邊有一壺煮沸的茶,正發著茶葉滾燙地清香。危月拾起長匙,把沸騰的茶水舀到茶碗中,又用木杓加了些冰沫,用茶芴輕輕攪拌。手法輕靈如飛鳥,白色的大袖像海浪般翻滾。最後,危月抽出腰間的青黑色的細帛墊在茶碗下,雙手高高舉起,腰身探過長案,將茶碗捧給尊貴的客人。
一套動作如流水般美妙,遺玉以前只在子午師姐那裡見識過。
遺玉和唐軻同時仰頭飲下茶湯,之後動作稍稍停滯,將茶盞緩緩轉動,把漆有花紋的一面朝向自己,然後輕輕放下。這是飲茶者的禮儀。
危月笑盈盈的看著兩人飲茶,然後說了一句,“我認識長生。”
遺玉驚詫的抬起頭。
危月瞳孔裡浮出往事,幽幽地說,“長生救過我。”
遺玉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聽到長生師兄的名字,不由得大感興趣,“願聞其詳。”
“我家原來是雍州人,是梁國的公卿。”危月緩緩開口,“隻不過後來得罪了朝中的某些大人物,被屠戮滿門。我當時恰巧在外,才躲過一劫。後來我去找他們報仇,卻險些被殺,幸得長生路過,出手救下了我,我才活了下來。”
“原來你的戲是真的,是你自己的親身經歷。”唐軻恍然大悟。
危月點頭默認。
遺玉心說你的運氣真好,長生師兄這麽多年來隻下山過寥寥幾次,而就這寥寥幾次卻能剛好救下你的性命,真不是一般的緣分。
“難怪演的這麽好呢”唐軻眉飛色舞,好像發現了什麽驚天的大秘密似的。
他原本就是絕世的戲子,一舉一動都能攝人心魄。當他用心講述自己的故事的時候,連石頭都要落淚,何況是人。
“前些天長生傳信給我,說他的小師弟要下山,請我多多照顧。”危月笑道,“長生先生真是過譽了,在下苟且之人,哪裡又有資格照顧他的師弟呢?”
遺玉沉吟了一下,問道,“閣下身在上河,何以知道我的動靜?”
危月笑道,“這可不是我的本事啊,都是長生先生飛信與我,我才得知他的小師弟要來,故而我早已等候多時了。”
“你如何知道我會進危樓?”遺玉問道,
的確,遺玉下山之後,雖說是去雍州,可是具體走哪條道路卻並沒有確定,長生也並沒有安排。危月又是怎麽知道,他會來上河,會進危樓。
危月道,“是長生先生告訴我的。”
遺玉恍然,如果是那位多智近乎妖的長生師兄,倒也可以理解。大概在遺玉眼裡,長生師兄是聰明絕頂的人,隻有屈指可數的人可以勝過他。而這屈指可數的幾人,都在道觀。
可是還是有一點不對,遺玉敏銳的察覺,“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這一點很重要,遺玉可以確定,他以前從未見過此人。如果見過,是沒有理由記不住的。
危月忽然一笑,“長生先生很自信啊。他在信上說隻要我見了你,就一定能認出來。”然後看了一眼遺玉,“沒想到果然如此。”
其實先前危月用歌聲迷惑眾人,讓他們陷入夢境,就是為了在他們沉睡後找出遺玉。可沒想到的是,遺玉竟然掙脫了夢境,甚至還掀開了帷幕,親自見到了他。
真不愧是長生先生的師弟啊!
遺玉想了想,道,“長生師兄的信呢?我要看一看。”
這也是為了穩妥起見。任你說得天花亂墜,隻要看到信,是真是假,一切都會明了。
危月搖搖頭,“真是謹慎的人啊。”說完站起身來,在妝鏡下的花奩裡拿起了一封信,遞到了遺玉的手裡,“喏,就是這個。”
遺玉拿起來一看,信封極薄,上面寫著“危月親啟”的字樣。啟封視之,信的內容和危月所講的也所差不多。筆跡清晰明了,無一字相勾連,的確是長生的親筆。
遺玉遞回了書信,“我……”剛要開口,就被遠處的一聲暴喝所打斷。
“剛才是誰在歌舞?給我出來!”
很明顯,這是見“色”起意,想搶人了,聽聲音,似乎幫手還不在少數。
危月聽了,看向遺玉和唐軻,笑道,“我剛才卸了妝,怎麽可以見客呢?還是請二位替我回絕了吧。”
這是要推人出去當擋箭牌了。
唐軻爽朗一笑,劍客的本質顯露無疑,“無妨,這等惡徒正是柯平生所恨,兄台勿慌,待我將他打發出去!”
危月讚歎說道,“喝著清茶也能飲出烈酒般的豪氣,真是刀劍一樣的男子啊!”
唐軻哈哈大笑。
危月看著唐軻,無奈的搖搖頭。
這傻貨。
……
……
PS:從下一章開始,劇情就算真正展開了。遺玉會慢慢地擁有屬於自己的道。
請期待。
眉下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