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雖是邊州,人口不多,地域卻很廣大,抵得上兩個中原大州。隻不過世間事有得有失,涼州治下雖大,卻大多是荒涼的土地,比不得中原膏腴。
遺玉從朱家小鎮已經三天了,神情悠哉安寧,並不十分急切。一路上夜宿野店,觀賞風景;馬蹄悠悠,倒也愜意。饒是如此,路程也已經走了大半,以雪獅子的腳力,再有一天的時間他就能抵達上河。
上河是一座依山而築的城池,地勢險要。故要去上河,必先要通過一條山谷。山谷狹而長,樹木鬱鬱蔥蔥,是個秀美的好地方。
隻不過這條山谷的秀美,是用無數鮮活的血肉澆灌而成的。在戰爭頻繁的古代,涼州作為九州的邊州,是無可置疑的戰爭主戰場。而這條山谷,由於其險峻的地勢和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不幸地成為了所謂的兵家必爭之地。無數驍勇善戰的武士在這條山谷面前倒下,他們的血和肉滋灌了這片哀傷的土地。
昔日的沙場屍骨成就了今天的大好河川,不得不說是對斑斑史冊的一個莫大的反諷。
可是遺玉卻有不同的看法,因為他的馬前站著許多人,確切地說,是許多強盜。
“兀那小子,看你細皮嫩肉的,想來是吃不得苦頭的!若想要饒過我趙三大爺刀下這一遭,就快快把馬匹牽來,身上有什麽值錢的物什,也都通通地交接出來。痛快點的話,大爺我就饒過你的小命!”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大漢,五短身材,裸露的軀體上布滿了密密麻麻地刺青。提著一把亮錚錚地大砍刀,滿臉的絡腮胡子,一口的渾話,帶著濃濃地涼州口音。
這副扮相,大概是土匪一脈傳承至今的標準樣式了。無論是古是今,九州八荒的土匪莫不如是。
“三哥兒,這小子的衣裳不錯,待會扒下來,送到城裡的裁縫鋪子裡改一下,咱哥倆就有新衣裳穿了!”說話的是一個猥猥瑣瑣的高個瘦子,一臉“精明”模樣。
“嗯。”“趙三點頭稱許,“說得有理,就這麽辦。
高個瘦子也一臉竊喜,好像立了大功的樣子。
“嗯?”
趙三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他發現他的“獵物”根本就沒有要束手就擒的打算,甚至連馬都沒下。他有點生氣。
其實遺玉也很無奈。
他本來是騎著雪獅子慢悠慢悠的沿途看風景,一路上風和日麗風平浪靜的。可誰知道非有幾十個不要命的夯貨一頭撞上來,壞了他的心情。
其實以遺玉的修為他早就已經發現了那群人,可他不想多事,隻想安穩地走過去。可是這幫人卻偏偏不給他這機會,非要跳將出來,說要扒了他的衣裳。
這怎麽能忍?
其實領頭的那個趙三也不是尋常的土匪,他竟是一名修士,已達初照上境!身為一個修士,卻淪落到了當土匪的地步,這趙三也算是個罕見的奇葩了。
人族修士的修煉之途大致分為六境。分別是初照境,觀星境,月見境,妙識境,不言境,自然境。每一境又分有上、中、下三境。
至於六境之上,遺玉不知。
所謂初照,便是指星輝初次照體,開辟神識雲海,並由此成就了從凡人而至修士的超脫。至於觀星,則是引星輝入體,開辟星宮。完成了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了修煉之途。
遺玉,就是觀星境。
而如今土匪初照,遺玉觀星,誰會倒霉,不言自知。當然,土匪是不知的。
遺玉決心教訓教訓這幫人。
他下馬,走到路邊折了一截柳枝,踱前幾步,揮揮手道,“你們誰先來?”
“小子找死!”
趙三是真的有些生氣了。作為一名讀過書有底線的土匪,他從來都是隻謀財不害命,手裡還算乾淨。他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隻要留下財貨……和衣服,他就能手下留情,歷數涼州道上,有他這麽講道理的土匪嗎?沒有嘛!可這小子居然還不領情!居然還想要動手,居然口氣還這麽囂張!趙三覺得,作為大人,他有責任有必要要教導教導眼前的這個不知道地厚的年輕人了。
趙三走到遺玉跟前,把刀高高舉起,然後砍了下去。動作很樸實,沒有一點花招。他當然也沒有用真元,他以為遺玉隻是一個有點膽氣的年輕人,隻要嚇唬嚇唬就好了。
遺玉看著這把刀朝著自己腦袋,感覺砍得真慢,真要讓這把刀落到自己頭上,不知道要等多久。所以他等得有些不耐煩,煩躁的一揮手,指間的樹枝剛好抵在刀鋒下。
刀被擋住了。
趙三有些呆滯,有些不敢置信。這把刀刀可是他的心愛之物,花了大價錢的!可是如今卻被一個少年人給擋住了,或者說,被一截枯枝擋住了?
到底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趙三覺得自己很正常,所以一定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退後一步,重新舉起大刀,拚盡平生氣力往下砍,誓要砍個腦袋下來。
遺玉看著刀影重新落下,速度比剛才快了不少。於是他又舉起手中的枯枝,並且抽空看了一眼趙三,眼神有些疑惑。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趙三要作這樣一件注定徒勞無功的事情,而且還是重複做,這是加倍的愚蠢。難道說這個土匪認為一隻蝸牛有了螞蟻的速度,就可以跑得比老虎還要快?
遺玉舉起枯枝,依舊是剛才的軌跡,依舊是剛才的位置。既然已經被證明有效,就沒必要去做改動,這是道家的道理。
刀又被擋住了。
趙三退後幾步,看看刀,又看看遺玉手中的枯枝,想了想,問道,“你是修士?”
遺玉點點頭。這麽明顯的事情,這個趙三卻現在才看出來,這麽低的資質,真不知道是怎麽初照的。
趙三又問,“你是初照?”
遺玉沉默。他雖然年輕,闖蕩江湖的時日尚短,可他也知道暴露自己的境界給敵人,是一種愚蠢的做法,殊為不智,即使這個敵人威脅不了自己。
君子事無不可對人言,這是儒家的道理。
遺玉學的是道家――
遺玉不說話,趙三卻以為這是遺玉在默認。他松了口氣,如果境界一樣的話,他倒是不懼,畢竟從年齡上看,他比遺玉的修煉時間顯然要更長,如此,就有優勢了。想通了這一節,他又重新挺起胸膛,信心回來了。
遺玉暗地裡搖搖頭,心想:愚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愚蠢卻偏要自作聰明。這就令人發指了。
趙三動了,身後拉出一道殘影,朝遺玉猛撲過去,手裡提著刀鋒。
遺玉右腳輕點,側身躲過趙三的撲擊。趙三反手一刀,捅向遺玉的心髒。
這是不合常理的。因為刀是用來劈的,砍的,剁的,不是用來捅的。刺,是劍的用法。趙三用的是刀。可這又是合理的,因為在兩人之間這麽狹小的空間裡,是沒有條件進行大幅度的揮砍的。
揮刀會造成防守的疏漏,在這種距離下,這種疏漏無疑會是致命的。而刺的攻擊距離很小,雖然力量不夠,卻更加危險。
遺玉一擺柳枝,點在了刀尖上,借著刀的力量退了幾步。
趙三卻不依不饒,依舊近身而來,揮刀劈砍,刀身上纏繞著風雷。
看著刀鋒漸近,遺玉將小臂在胸前豎起,好像舉著一串糖葫蘆。遺玉的眼睛注視著前方,隻不過這一次看的不是刀。
而是……手腕。
“啪!”
他打中了,趙三吃痛,刀抖落在地。
趙三揉著手腕,上面有一道鮮紅的腫脹,這是遺玉手中的柳枝打的。
“你不是初照!你是觀星!”趙三悲憤地大吼,“你居然騙我!”
“這是解惑尺。”遺玉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在這個問題上,自己是有點不厚道。出於這份心思,他決定給趙三講一講這一招的名字。
解惑尺,最初的來歷其實是老師用來教訓弟子的。在道觀的時候,每一次遺玉犯了錯,或者是學東西學得慢了,都會受到“解惑尺”的懲罰――打手心。後來老師把它變成招式交給遺玉。自學成之後,這還是遺玉第一次用。
其實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戰鬥,兩人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交戰過程不過幾個呼吸而已,就算是編成話本故事,說書先生也會覺得沒什麽前途。
“老子管你什麽解惑尺!”趙三感覺自己受了愚弄,也不聽遺玉解釋,連刀都不撿,就朝著身後大吼,“弟兄們,上啊!”
他要為自己的智商討個說法。
老大有命,小弟豈敢不從。聽到趙三的叫喚,身後幾十個小弟頓時嗷嗷叫的衝上來,嘴裡喊著要結果了遺玉。
遺玉掃了一眼,長眉一蹙。因為他發現這群人都是凡人,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元波動,衝殺的陣勢有十分凌亂。就他們這種貨色來再多也隻是送死。
遺玉微閉雙眸,眉間的淡紫色花紋浮了出來。
這是遺玉的眉花絡。
十幾道氣息從眉間飄出,分布出去。然後,奇異出現了。
氣息飄到了地上,順著一條線凝結出了許多花,形成了一條花道。十幾道氣息,便有十幾條花道,這些花道分布於土匪中間,散發著香氣。
土匪只顧著衝殺,並沒有注意到腳下。
遺玉動了,他踏上了其中一條花道,身影急速閃動。順著這些花道過了一遍後,遺玉回到了原地,拍拍衣袖,身上飄著香氣,意態閑適,仿佛剛剛踏春回來。
而土匪們,都倒下了。
“陌上花開。”遺玉輕聲說。
這是四季師姐的術。
這些花道看起來很美,可這並不是為了好看的,華而不實不是道觀的道理。這其實是一個禦風的法門,踏上了花道,速度可以比原來快很多。在戰鬥中,攻速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打不過,有了這個法門,跑掉的幾率也能多很多。
趙三長大了嘴,瞠目結舌,口水流出來了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年輕人也可以這麽厲害了?
遺玉並沒有殺掉他們。
儒家善養氣,道家善望氣。他發現這群人雖然是強盜,可是身上的殺氣卻並不多,這說明他們殺人不多。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下死手,非要結果了這幫人的性命。替天行道什麽的都是說書先生亂講的,天自有道,何必別人替代,天都能替代,那豈不是僭越?
這不是道家的道理。
遺玉騎上雪獅子,緩緩地從土匪們身邊經過,沒有人敢來攔他。
遺玉眯著眼睛,遠遠的眺望了一下。
前面就是上河了。
……
……
PS:遺玉的第一次出手,很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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