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聞夫南淮泮宮,築芳室兮桃花,葺軒門兮曲水。四學掌議,度堯舜之樂。門下高第,行周孔之道。佩蘭芷兮挾長劍,固雙全也!而我鹹陽泮宮,僻居北境。久處穢地,不知冰雪之潔;弟子不肖,不聞三代之教。悲乎哉!製不才,願率鹹陽弟子往南淮,為梁王祝壽,且祝梁君三千秋。壽畢後,吾將率諸弟子往南淮泮宮討教,行燕射之禮。承蒙善遇,鹹陽泮宮上下不勝幸甚!書不盡意,唯盼見期。”
落款:鹹陽泮宮祭酒——嬴製。
南宮彥緩緩讀出信簡上的內容,百余字,看得出寫的人很用心。語氣真誠,看得出寫的人很恭敬——
既真,又假。
真的是書信之人的用心,假的是書信之人的恭敬。
——他們不可能恭敬。
因為那是鹹陽泮宮的人。
鹹陽泮宮,在鹹陽。
鹹陽,在秦國。
秦國,是梁國的死敵——
雍州雖大,容不下兩個大國。從最開始的時候,秦,梁兩國之間就戰爭不斷,死傷無數。秦國是悍勇地國度,梁國打不過秦國。在漫長地歲月裡,秦國鐵騎好幾次都踏破邊關,兵臨南淮城下。每一次的危急關頭,都是南淮泮宮拯救了梁國。
後來秦國也學聰明了,等到又一次秦國軍隊攻打梁國的時候,他們把鹹陽泮宮也帶上了。準備用鹹陽泮宮來克制南淮泮宮。誰知鹹陽泮宮竟在桃花林裡遭遇了陷阱,門下弟子損失慘重,四學掌議就戰死了三個,掌宮祭酒也身負重傷,回鹹陽後不久就魂歸大道了。
這直接導致了鹹陽、南淮兩大泮宮之間不可化解地仇怨!
這是無解的。
鹹陽泮宮死了人覺得委屈,南淮泮宮也不好受啊!
——我在這待得好好地,你三番五次地帶人殺過來,你還有理了?被砍了活該啊!
兩邊心裡都懷著怒氣。
可是客觀來講,南淮泮宮是不如鹹陽泮宮的,正如梁國不敵秦國。
當年的那一仗,要不是鹹陽泮宮誤中陷阱,戰力大損,失去了進行進攻的能力。要不然,他們早就打過曲水,鎮壓南淮泮宮,從而端掉整座南淮城。
梁國也就亡了。
更何況在每十年一次的大射之禮中,南淮泮宮的成績遠不如秦國。
大射之禮,是諸國泮宮之間的比試。每隔十年的秋天,諸國泮宮便會雲集天子之都——洛陽,參加由天子親自主持的大射之禮——這也是天子為數不多的可以露臉的機會。
大射之禮,考校諸國泮宮在各方面的實力,包括文、武等各方面。而每次南淮泮宮的成績都不如人意,排名常常靠後,從未勝過鹹陽泮宮。
這也是壓在所有南淮泮宮弟子心頭上的大石。
而嬴製在心中所說的“行燕射之禮”,其本質和大射之禮差不多。都是比試之意。
射禮分為四種——大射、賓射、燕射、鄉射。四射等級不同,各有差別,但本質是一樣的,就是比試,都有競技之意!
而如今鹹陽泮宮借著為梁王祝壽的名義前來踢館子,南淮泮宮還不能不接著,否則就是失禮!如今兩國的局勢還暫且算是平和,這禮可失不得,畢竟他們是弱勢地一方。更可況這裡是梁國,是南淮城,是他們的主場。上上下下那麽多雙眼睛在盯著他們,他們,不能露怯。
不僅不能露怯,還要不能輸。
可是,不好贏——
“秦人來勢洶洶,為君上賀壽是假,欲辱我南淮泮宮是真!真是有“朋”自遠方來啊,祭酒,我們該如何對待?”說話的是東序掌議念應白——
“客非佳客,宴非好宴。若是良朋那自當奉上美酒,若是不速之客的話,哼!——那就不要回去了!南淮很大,自有彼等葬身之處!”
遺玉側目。這上癢掌議陸直看起來很有個性的樣子啊——
“鹹陽泮宮勢大,非我所能敵。其門下弟子更是出眾!聽說他們在去年就已經開始了考選,招了一批新弟子進東序,進行栽培。而我南淮今年——啊不,是今天才開始考選。鹹陽那邊在時間上就勝了我們一籌,這可如何是好?”
瞽宗掌議岐山叟憂心忡忡。
“嗯——”
聽了眾人的好幾席話,掌宮祭酒南宮彥不置可否,只是撫須而已,半晌,轉過頭,問:
“知秋師弟以為呢?”
知秋師弟,是指南均掌議葉知秋。
葉知秋眉峰一挑,像是即將出鞘的利劍——
“無它,唯戰而已。手中劍尚在,何須多費議論?”
真是凜冽啊!整個人坐在那裡,就好像是一面在寒風中獵獵飛揚的旗幟,冷漠而孤傲。
遺玉冷眼旁觀,對四位掌議,心裡已經初步有了些識見。
東序掌議念應白和瞽宗掌議岐山叟性格較平和,而上癢掌議陸直和南均掌議葉知秋則更為霸道!
——四人各有千秋。
南宮彥搖搖頭,說道,“鹹陽人此次來我南淮,乃是挑釁,而非挑戰。拚的是弟子,而非掌議。你們是沒有出手的機會了,要上,也是你們的弟子上!做老師的再厲害又有什麽用?泮宮,說到底還是教書育人的地方,門下弟子的實力,才是我們真正的實力。別的——都是虛的!”
這句話很有道理。泮宮雖然名譽尊貴,但究其本質,不過一學院耳。老師再厲害也不能代表學院的水準,學院的水準,只能由學生來代表。學生厲害,那這間學院自然厲害。學生如果不爭氣,那老師再厲害都是白搭!
南宮彥看了看各位掌議背後站著的弟子,淡淡說道,“這次秦人遠道而來,我梁國能否保存顏面;君上能否安心過壽——就要看這些年輕人的了。年輕人們勝了,我南淮泮宮自然威名不墜;年輕人們敗了,只怕吾等日後再無顏踏進南淮城一步了。”
說著,眉目有些蕭索。
年輕人們趕緊表決心,躬身說道,“弟子等必全力以赴,不負我泮宮!”
遺玉自然也在其列。
“哈哈哈哈——”南宮彥忽然大笑,“有此等士氣,何愁不勝!他們那些大的都打不贏我們,難道派小的來就能討著好了?哼!笑話——”
念應白說道,“有士氣自然是好的,只不過也不可輕敵。須知鹹陽泮宮,也並非浪得虛名之輩!門下俊才無數,略勝我南淮啊——”
岐山叟點頭,“嗯,不錯!我聽說這幾年的鹹陽泮宮堪稱是人才濟濟,有名號的就有幾十個,並非好相與的。”
葉知秋道,“還請南宮師兄與這些弟子們講一講,也好有個準備。”
年輕弟子,自然指的就是站在四學掌議背後的這些弟子。能進泮殿的,自然都是各學中頂尖地弟子。這些弟子,也將是迎戰鹹陽泮宮的主力。
“照前例而看,鹹陽泮宮此次不會派太多人來,他們只會帶一些得意門生過來。鹹陽四學之中俊傑無數,但也有上下之分——東序周天星,上癢趙堅,瞽宗齊吾民,還有成鈞關天——此四子,最為英拔!堪為鹹陽泮宮四學中一代之選,爾等不可輕易以等閑輩視之。”
南宮彥繼續說道,“而我南淮泮宮與之相對的則是——上癢沐之風、瞽宗柳非白,成鈞皇甫懿軒,還有——東序,遺玉。”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遺玉,畢竟另外的幾個人都在泮宮久矣,眾人也都了解。唯有這遺玉,入泮不過半曰,到底是什麽成色大家心裡也沒底。南淮、鹹陽兩泮宮之爭,何等重要,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燕射而已,更牽涉到了兩個國家!萬萬出不得半點差錯!
這種詭異而緊張地氛圍,遺玉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當即躬身說道,“遺玉必不辱命!”
“如此便好!”
眾人也只能這樣了。畢竟在東序之中已經找不出比遺玉更出挑的了,除非在座的祭酒、掌議們可以舍下面皮不要,讓一個成鈞或者瞽宗上癢弟子去東序冒充,不過那也沒必要,畢竟遺玉也是史無前例地雙甲榜,大家還是比較放心的。
俊傑未必是魁首,但魁首一定是俊傑。更何況是雙甲榜的魁首,那應該是俊傑中的俊傑!
……
南均掌議葉知秋突然開口道,“君上大壽,不過三十日了。鹹陽人來者不善,入夢之事還要加緊才是——”
入夢,顧名思義,進入夢境耳。只不過入的不是自己的夢,而是別人的。
那個“別人”,是南淮的道先生。
十年前長生在有水湖畔向小道士傳道時,曾經提過這位道先生。
道先生是原本是一個潦倒地讀書人,讀書讀到頭髮花白都沒有絲毫功名。如此讀《道德經》五十年,忽悟其理,於是修為瞬間突破六境,躋身絕巔之上。因其出身寒微,舊人無多,故無人知曉其名姓,於是天下尊稱其為道先生。
道先生,是南淮人。
所以他給南淮留了一份禮物。
禮物是夢境。
夢境在南淮泮宮。
十八重的夢境——
……
……
PS:520,我在寫文……
注:燕射是古代射禮的一種。古代射禮分為大射,賓射,燕射,還有鄉射。文裡的射禮和古代不同,我所設定的射禮就是層級規模不同的比試競技而已,可類比於宗門諸峰大比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