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這一天,太陽曬得有點猛,五裡鎮的百戶所收到線報,說前陣子在通州城裡殺人越貨的凶徒已經逃竄到歷山縣,有人看到他曾經在大青山區附近徘徊……
百戶所是拱衛縣鎮的民兵連,並非正式的兵營,平日裡都自己做自己的活計,有事才糾集起來。百戶所的頭目姓張,又稱張百戶,此人毫無才乾可言,空有一把力氣,但他運氣好,有一個歷山縣縣丞姐夫,所以才混了個百戶做。
百戶所裡的人沒有糧餉可領,有的只是賦稅和徭役方面的好處,百戶亦然,不過平日裡有不少人孝敬,張百戶的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
張百戶也想做點成績出來,好讓姐夫提攜自己去歷山縣做威風八面的衙役,但平日裡都是些偷雞摸狗的小事,算不得成績。鬱鬱可不得志幾年,乍一聽,西岸也許藏匿了一個逞凶惡極的逃犯,張百戶第一時間聯想到這段時間以來,關於西岸的傳聞,似乎是有點鬼鬼祟祟的意味在其中。
雖然喬家的俞總管也請自己吃過兩回飯,彼此之間交情還不錯,但那點交情與自身前程比起來,那就是個屁。
張百戶精神抖擻起來,覺得自己的運氣終於到來,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守著南橋門的俞十筒從縫隙裡看出去,看到來勢洶洶的一大撥人,他嚇得軟倒在地,得虧他還懂得事態緊急,打了一個長呼哨給散布在別處的筒子軍通風報信。
俞八筒像猴子一樣靈活地爬上預留在西岸南段的一棵大樹,張望到外面的情況,他衝著奔過來的俞七筒高呼,“七哥,外邊有很多人衝著這邊過來了。”
“打頭的是何人?”
“嗯?!”俞八筒定睛看了看,驚呼,“是張跋扈那個壞蛋!!!”張百戶仗勢欺壓過他們這群乞丐,讓他們交保護費,所以乞丐們私底下都叫張百戶叫張跋扈。
張百戶根本不是什麽好人,這回還帶這麽多人來,肯定沒好事。俞七筒乾脆利落地說了一個字,“敲!”
俞八筒刺溜爬下兩個枝椏,從樹洞裡掏出一副銅鑼,密密集集地敲了起來。
鏘!鏘!鏘!
這還是西岸第一次響起銅鑼聲,很多人一頭霧水,然而,銅鑼聲如此急切,一聽就不是好事。聲音傳到大宅那邊,護院們紛紛警醒起來,葉飛莫搶先奔出來,往銅鑼聲發出的地方奔去,而葉飛天則第一時間奔到主院。
喬嵐正在小樓上遠眺,神色冷峻,看到葉飛天進來,厲聲吩咐到,“有人打上門來了,帶人去南橋門頂著,千萬別讓他們進來。”甭管那群人是為了什麽打上門,真有事也好,誤會也罷,萬一被他們進來,稻田養魚和提前育種就提前曝光在人眼前,西岸勢必被推上風頭浪尖。
葉飛天一聽,腳下一個回旋,重新奔出去。
桃莊書房裡,封啓祥還在研讀《三國演義》,喬嵐前幾天剛把中部給到他手上。外頭,封一也在閉目養神,忽然封四從房簷上躍下,“封一,五裡鎮張百戶帶著一大幫人過來,好似要西岸的晦氣。”
封一聽完,施展輕功,三兩下躍上桃莊最高的一顆松樹,遠眺青山村,看到果然有幾十個人聚集在南橋門邊上。他下來後轉身立即進書房去稟報。
一聽有人要找喬嵐的麻煩,封啓祥勃然大怒,立馬奔出去,跑到馬廄騎上驚風,追星趕月一般往西岸去。
張百戶這一趟過來,點了五十個人,兵貴神速,他們一路狂奔,西岸就在前方……但他萬萬沒想到,西岸如此警覺,眼看著還有幾百米就到了,西岸裡響起一陣急過一陣的銅鑼聲。短短半分鍾裡,西岸裡風雲湧動,等他們到南橋門前時,筒子軍守在南橋門裡,死活不開門,而俞大拿則帶著護院們從北橋門出來。
“張兄弟今兒個怎麽有空過來。我還說找你喝酒呢,後面的兄弟,聽者有份。”
有相當一部分人聽說有酒喝,很是興奮,往常所謂的孝敬是攤不到他們頭上的。張百戶也不欲與俞大拿撕破臉,稍稍緩和臉色說,“今兒個是公差,辦完差再與你喝。有人檢舉,前一陣在通州犯下命案的逃犯逃竄到大青山裡,其他地方,我都派人看過了,西岸不能例外。”
“瞧你這話怎麽說的,我們的人日夜巡邏,連個生人都沒有,絕對沒見過所謂的逃犯。”俞大拿賠笑說,其實,他也知道,張百戶沒那麽容易打發,求財還好說,就怕他的帶著某種目的來的,如若是想西岸孝敬點他,根本沒必要帶這麽多人過來。
“有沒有不是你說了算,得我看過才行。”張百戶虎著臉,看上去,還真有那麽幾分公正嚴明的架勢,只是,現場誰不知道他就是一個小人。俞大拿背著人將一百兩銀子塞入他的手中,“張兄弟,我們都是奉公守法的人,最為擁護大豈律法。要是見到可疑的人,一定第一時間將人扭送到您那兒。”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像張百戶這等小人,能用錢打發最好,沒必要撕破臉。
平日裡,收到的孝敬,三五十兩,滿一張銀票可不多,陸七環也就給了自己五十兩,張百戶有點猶豫,是收了銀子打道回府,還是繼續下去。
陸七環穿著別人的民兵服,松垮垮地站在一旁,看到俞大拿給張百戶塞銀票,他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地後悔,因為他姐夫錢老爺給了他一百兩辦事,他私自扣下了一半,這事要是不成的話……
眼看著張百戶面上出現猶豫,他連忙上前,在他耳邊低語到,“張百戶,俞大拿一出手就是一百兩來打發你,證明西岸肯定有鬼,他不敢讓你進去。”
“……”張百戶的心瞬間偏向前程,他忍著痛,把銀票塞回去給俞大拿,“別來這套,今天這西岸,我搜定了,小弟們……”
“慢著!”俞大拿的語氣也冷了,不再與張百戶虛與委蛇,他身後的護院也一字排開,別看他們看似赤手空拳,實則拳頭上都帶著鐵四指,只等俞大拿一聲令下,便把前言這夥人打得屁滾尿流。
張百戶見俞大拿非但不配合,還拉開了架勢,要與自己對抗到底,但是暴跳如雷,“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罰酒。俞大拿膽敢妨礙公務,你們幾個,把他拿下。”
“你要搜查西岸可以!”俞大拿卻突然間妥協了,張百戶也是一愣,才勉強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來,“俞大總管肯配合便是最好了。”哼,還當爺是泥捏的人。
“可否讓我看一看搜查令?”
“什麽狗屁搜查令?沒有,小的們……”張百戶隻覺得俞大拿是在拖延時間,萬一被那逃犯跑了,便得不償失了。俞大拿卻沒有退讓,“沒有搜查令,有縣太爺的搜查簽子也行。”縣太爺審案的時候,案台上有四根簽子,其中一根便是搜查簽子,衙役接了簽子便可去搜捕嫌疑犯。
“沒有沒有!趕緊讓開,否則以妨礙公務罪逮捕你。”
“呵呵!”俞大拿冷笑一聲,“沒有搜查令,沒有搜查簽子,那張百戶你便是要私闖民宅了。”
“我要搜查西岸,私闖什麽民……”張百戶突然間失聲。
按理說,搜查民宅是需要搜查令的,否則就是私闖民宅,不過,普遍情況下,民眾對官府有敬畏的心裡,看到官差,腿先軟一軟,只顧著求饒,哪兒還有膽兒問有沒有搜查令。百戶所算不得官差,但也沾了點邊,很多情況下,張百戶用狐假虎威這招為自己謀好處,百試不爽,鬧得他自己也忘了還有搜查證這回事。
張百戶進退兩難時,陸七環再次上前,不過俞大拿這邊早就盯上他,同時上前,把張百戶拉走,“張兄弟你且去縣衙開搜查令,回頭我敞開大門,迎你進去。”
“回頭,人都跑了,還搜個什麽屁啊”陸七環不死心,大叫,“只要把人找出來,縣太爺只會誇你。”他心裡明白搜捕逃犯不過是個莫須有的由頭,卻把話講得跟真的一樣。
張百戶一聽,可不就是,只要把那個逃犯找出來,誰還能說他的不是。他奮力甩開俞大拿,“小的們,砸門!!!”
關鍵時候,封啓祥風馳電掣一般趕到,衝到南橋前,被迫緊急停下腳步的驚風一聲尖銳的嘶鳴,前蹄高高揚起,把傻愣住的人嚇得後腿了好幾步。
封啓祥也不等驚風停穩,翻身跳下,冷眼看了一周,“爺倒要看看誰敢動西岸。少根草,爺就剁你們一根手指頭。”
不少人被封啓祥嚇得兩股戰戰,又後腿了幾步。
張百戶吃了不少驚風揚起的粉塵,再一聽封啓祥如此張狂,他也惱了,“不過是封家的棄子,還敢口出狂言。今兒個我就把你這滿口的伶牙俐齒扒個精光。”說完,揮動手裡的大木棍,撲向封啓祥。
封啓祥暗示封一幾個不要出手,他自己迎上去,一矮身,躲過張百戶第一擊後將沒有出鞘的刀拍在他身上,成功把人拍到塵土裡。
“啊啊啊啊!”受奇恥大辱的張百戶瞬間狂化,扔掉手裡的木棍,爬起來後抽出一把刀砍向封啓祥。封啓祥抽刀迎戰,結果,他手裡的刀差了些,對砍時,攔腰截斷,他只能拿著半截刀與對方打,吃虧不少,幾次險些被看到。
“兄弟們,人家欺負到頭上了,傻站著做什麽,打啊!!!”陸七環一句話激起不少人的血腥,這邊護院們與之對上,而使了一手好激將法的陸七環起悄悄地退到安全的地方,免得被殃及池魚。
封一始終抱著他的刀站在一旁,一目不錯地看著封啓祥與張百戶對打……
喬嵐此時,正站在南橋門內,關注外面的情況,原本她還當鬧劇來看,沒想到,一場鬧劇竟然演變成戰爭片,這會兒,她就沒辦法淡定了,萬一是死人,西岸也脫不了乾系。
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壯一瘦兩個衙役橫空出世,哦不,是從北橋門奔出,“停下,停下,造反呢。”這兩個人便是被祝岐山委派來西岸的兩個衙役小甲和二乙。
要說他們一直都在西岸,怎麽鬧到這份上才出來呢。看他們那一身整齊的衙役服就知道了,這倆知道有人鬧事,本來也是要第一時間出頭的,但看看身上滿是泥巴的衣服,覺得那麽出場一點都不炫酷,於是趕緊回所住的屋子換衙役服,換之前,還得擦擦身子,免得弄髒,於是乎,可不就姍姍來遲了……
正經八百的官差出場,鬧騰騰的場面仿佛篝火被潑了說,瞬間熄火下來。
張百戶帶人過來尋事,不但沒成功,還被封啓祥揍了一頓,這還不算完,又被小甲提溜到鎮所關起來,連帶著,陸七環也一起被關了起來。
不相乾的人都走了之後,喬嵐才讓人打開南橋門,她走到橋頂處,恰好封啓祥走過來。他沒受傷,但經過一番打鬥,身上也狼狽得很,哪裡還有半分謫仙的氣質在,不過多了幾分人氣是真的。
“喬弟,你沒事吧。”卻是封啓祥先問候喬嵐。喬嵐心裡有點複雜,這已經是封啓祥第二次為她出頭,每次都是如此義無反顧。“無事,倒是你,屬下這麽厲害,怎麽偏生你跟人打起來了。”
“這不是想練練手嘛。”封啓祥沒所謂地把手裡的半截刀扔到一旁,“這不,剩半截刀我也能贏那廝。”
“你的手!!!”喬嵐上前拉住封啓祥的手,看到他的虎口多了個口子,流了不少血。她沒注意到自己眼裡滿滿的都是疼惜,但她站得高,所以封啓祥看到了,不由地心裡一暖,“小傷口而已,喬弟無需擔憂。”
“還是先上藥吧。”喬嵐放開封啓祥的手,對杵在一邊的封一說,“趕緊的,給你家少爺上藥。”
手被放開來,但方才接觸的細滑感還在,封啓祥有點失望:如果能在握多一會兒,哎,亂想什麽呢……不過喬弟的手真是細滑……藥粉紛紛揚揚撒下,刺激了傷口,封啓祥的魂兒才被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