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血色可敦城二)
"玉小乙是誰?”
一直很沉默的乙室斡魯朵, 突然間甕聲問道。m
不等耶律習泥烈回答, 屈突律便道:"一介南兒, 值不得斡魯朵知。”
說完, 他便轉身道:"四太子, 咱這就帶人去大牢, 把那南兒拖出來千刀萬剮……”
"慢!”
乙室斡魯朵站起身來。
他笑呵呵道:"今日是咱歸附四太子的第一天, 本大好日子, 卻要見血, 真個晦氣。若都監同意, 明日一早咱陪都監去那大牢裡, 把南兒拖將出來千刀萬剮如何?”
屈突律想了一下, 倒也沒有反駁。
畢竟乙室斡魯朵今天才來, 人家或許有些忌諱, 所以不願意見血。
反正那玉小乙被關在大牢裡, 也脫身不得。便讓他在多活一日, 明日必要他好看。
屈突律雖說傲慢, 但也要看是對誰。
這乙室斡魯朵和他沒有任何衝突, 而且還是耶律習泥烈招攬過來, 日後說不得會同殿稱臣。這層關系, 還是要照顧一下!斡魯朵的請求對屈突律而言, 不過是舉手之勞, 還能獲得一個人情……對於這樣的好事, 耶律屈突律又怎可能拒絕?
見屈突律暫時消了怒氣, 耶律習泥烈也笑了。
"來人, 上酒上酒!”
就在這時, 卻聽乙室斡魯朵甕聲道:"四太子, 讓那些女子退下吧。
今日正大好日子, 弄些女子在這裡搔首弄姿, 實在是晦氣。平日裡咱最喜歡看人角抵, 咱帳下就有一群力士, 都使得一手好撲。蕭都統與咱有些不愉快, 何不便作一回撲。若咱輸了, 奉上黃金百兩;若在贏了, 以後與蕭都統恩怨便一筆勾銷。
不知蕭都統可敢作成一回?”
這廝不喜歡看歌舞, 而是喜歡看人相撲。
而這種習俗, 對於一個悍匪而言倒也算正常, 而在遼人中, 相撲也是一個極受人歡迎的保留節目。耶律習泥烈也喜歡看撲, 聽聞乙室斡魯朵這麽說, 頓時來了興致。
"乞裡活都統以為如何?”
蕭乞薛面頰一抽搐, 向乙室斡魯朵看去。
卻見乙室斡魯朵臉上帶著一絲不屑之色, 他哪裡是要和自己握手言和, 分明是要借機羞辱自家。可是當著眾人的面, 蕭乞薛也不可能退卻, 聞聽立刻長身而起。
"便與你作成一回。”
"哈哈哈, 蕭都統爽快, 那咱們就各出十個人, 比試一番?”
"正合我意。”
耶律習泥烈在主位上撫掌大笑, "如此甚好, 那咱也作一回撲!咱這支鳳翅金鑲玉帶, 是陛下當年賜予。便作撲一回, 誰若是勝了, 便把這金鑲玉帶賜予勝者。”
說著話, 他從腰間解下玉帶。
他這一參與, 頓時令氣氛變得更加熱烈。
耶律屈突律等人紛紛取出物品, 也要加入其中。
"報!”
正當大家興致勃勃要作撲的時候, 忽見一名小校急匆匆跑進大廳, "啟稟四太子, 城中校場走水。”
"啊?”
耶律習泥烈一怔, 旋即露出不耐煩之色。
"今夜舉城歡慶, 說不得是誰不小心才走了水……讓兒郎們都注意點, 若是發現走水, 就立刻撲滅。這等小事, 莫再來饒咱, 隻管自行處置。來來來, 快些作撲吧。”
他此刻的注意力, 都放在即將要開始的相撲上面, 哪裡耐得性子理睬。
廳中眾人也都是興致勃勃等著蕭乞薛和乙室斡魯朵派出力士, 更不會在意這些……
"如此, 那便開始!”
乙室斡魯朵咧嘴, 露出一口森白牙齒。
而蕭乞薛則是面帶冷笑, 看了乙室斡魯朵一眼, 突然拉著坡裡括到一旁, "坡裡括, 咱們這麽多年的老朋友, 你可願意幫我一回?”
"乞裡活這話怎說, 你要幫忙, 咱義不容辭。”
"借我十名斡魯朵。”
蕭乞薛這一回, 是下定決心要贏。
不但要贏, 而且要贏得漂亮, 更要掃了那乙室斡魯朵的顏面。
"這個……”
坡裡括露出為難之色。
"怎地, 你不幫我嗎?”
"誒, 你這怎話說?這樣吧, 咱把最好的十名斡魯朵借給你, 不過百兩黃金, 咱一人一半。”
蕭乞薛咧開嘴笑了, 用力拍了拍坡裡括的肩膀。
"咱就知道你這老小子不會見死不救……嘿嘿, 沒問題, 一人一半就一人一半, 重要的是一定要贏。”
坡裡括嘿嘿一笑,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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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 外面也更加喧鬧。
玉尹靠牆坐著, 不時偷眼朝對面牢室裡的耶律大石看去。那耶律大石顯得很平靜, 晚飯時隻吃了一點東西, 便坐在書桌前, 點亮了油燈, 抱著一本書看得有滋有味。
外面的喧囂, 似乎與他毫無乾系。
那份輕松自若, 更讓人感到了幾分羨慕。只是玉尹有種預感, 這耶律大石是在故作輕松。只看他半晌才翻一頁書頁, 想來這心思, 並沒有放在手中的書本上面。
"使君, 在看什麽書?”
玉尹偷偷從懷中取出匕首, 攏在衣袖當中。
耶律大石曾經是遼興軍節度使。
後來參與了和奚王蕭乾聯手用力耶律淳, 建立北遼的政治事件之中。歸附耶律延禧之後, 並未得到什麽升遷, 故而許多人稱他, 不是以‘林牙大石喚之, 便是尊他一聲‘使君。這使君, 便是遼興軍節度使的簡稱, 耶律大石最愛這個稱呼。
"呃, 資治通鑒!”
"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嗎?”
耶律大石一怔, 突然好奇問道:"你也看過?”
玉尹笑道:"使君說笑了, 自家那有資格看這等書……只是聽人說過, 所以才有此問。這種書, 便是讓自家看了, 也未必能看得明白……嘿嘿, 使君休要取笑自家。”
也是, 司馬光好歹也是大宋名臣。
這《資治通鑒》自完稿之後, 在坊巷中少有流通。
便是那些飽讀詩書的讀書人, 也沒有幾個真正閱讀過這部作品, 更不要說‘十三郎這個坊巷間的市井小民。耶律大石放下書, 走到牢門口, 學著玉尹的模樣, 靠牆坐下。
"其實, 你大宋人傑地靈, 真是賢良無數。
咱生平最愛者, 莫過於你大宋朝的東坡居士, 除此之外, 便喜歡司馬相公的這部書。
博大精深, 博大精深啊!
我大遼立國, 雖比大宋早, 卻真個沒有出過這等人物。”
"我大宋的能人自然無數, 別的不說, 那柳三變可聽說過?”
耶律大石曬然, "不過個無行浪子罷了, 怎可以東坡居士和司馬相公相提並論?”
蘇門四學士的作品, 在大遼也好, 還是在後來的金國也罷, 極受推崇。
反倒是大宋朝, 蘇門四學士的作品屢次被禁, 司馬光死後, 甚至差一點屍骨不存……這所謂的‘政治鬥爭, 其實才是大宋朝最可怕的災難。黨錮之爭, 相互間的傾軋, 把個滿朝精英的大宋朝, 弄到而今小人當道, 奸賊掌權的地步。王安石變法固然是出於好心, 然則也正是這家夥開啟了黨同伐異的開端, 令人扼腕。
後世每提王安石, 都頗有讚賞之語。
但是在玉尹的觀念中, 這王安石最多也就是一州父母官, 執掌朝堂, 遠遠不夠……他的德行還有他的才學是好, 只可惜這位坳相公, 坳得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耶律大石侃侃而談, 似乎談性十足。
玉尹則一直在旁邊小心觀察, 觀察著這位使君大人的一舉一動。
他似乎很緊張!
不過從表面上看不出來。
通過滔滔不絕的講話, 來舒緩內心的緊張情緒……玉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哐當。
就在耶律大石興致勃勃說話的時候, 牢房外突然傳來一連串慘叫聲。緊跟著, 大牢鐵門被人踹開, 一群黑衣人拖著滿臉血汙, 狼狽不堪的馬爾驢糞便衝進了甬道。
"使君何在?使君何在!”
耶律大石猛然停下話頭, 呼的一下子便站起身。
"烏裡哈喇, 咱在這裡。”
為首一個彪形大漢, 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出頭, 聽到耶律大石的聲音, 忙大步上前。
在牢門外, 他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使君, 烏裡哈喇來晚了, 讓使君受苦了!”
耶律大石臉上露出了溫和笑意, 蹲下身子, 伸出手隔著牢門, 拍了拍那漢子肩膀。
"不算晚……烏裡哈喇, 還不算晚!
咱活著, 就不算晚!”此時的耶律大石, 再無先前那種儒雅之色, 燈光照映下, 臉上透出一股子森然氣質, "把門給咱打開, 咱也是時候出去, 和他們算一算帳。”
烏裡哈喇忙起身, 一把便攫住了馬爾驢糞的衣服領子。
"你這潑才, 還不開門。”
"爺爺饒命, 爺爺饒命啊……林牙大石, 你雖被關在這裡, 可是咱卻一直沒有半點虧待。你要什麽, 咱想方設法便弄來什麽, 饒咱一名, 為你牽馬綴鐙也好。”
"你這老貨!”
看著馬爾驢糞涕淚橫流, 耶律大石忍不住笑了。
"咱什麽時候說過要殺你?
別廢話, 快給咱開門……你若願意跟咱起事, 日後少不得你榮華富貴。你若是不願意, 咱也不會勉強。待咱出去之後, 你便躲起來, 今天晚上, 最好不要出門。”
馬爾驢糞忙不迭點頭, 快步上前, 從腰間取出鑰匙, 把牢門打開。
玉尹眯著眼睛, 向馬爾驢糞看去。
這廝曾送給他匕首, 想來也知道他的來歷。
萬一……
玉尹心裡, 頓時緊張起來, 藏在袖子裡的大手, 下意識握緊匕首。
"十三郎, 咱出來了!”
耶律大石邁步從牢房裡走出, 看著玉尹呵呵笑道:"怎樣, 可願隨咱去做一番大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