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複興話一出口,不止戴立功和鄒仁特,甚至就連一旁的楊旭臉色都變得異常古怪,圍點打援這個方法在場幾人都能明白是什麽意思,無非是從一些官職並不顯赫的官員身上入手,帶走談話,威逼,查辦,雙規,幾個步驟慢慢實施,帶出一樁又一樁的髒案,要動唐清和李春華,自然是從兩人的嫡系身上動手,到時候肯定會有人坐不住,一層層的往上推,起初是一個小火苗,慢慢燃燒,最後卻是能燃燒到省委常委級別的漫天大火,整個吳越的官場,都將面臨巨大的變動。
雖然聽起來繁瑣,可楊旭坐鎮省紀委這麽些年,舉報信不知道收了多少,以前站在唐家陣營中將這些給壓下來,現在轉換立場,尋找目標,絕對的一抓一個準,一旦實施,從立案到破案,根本就用不了多久。
這個方法,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
但也僅僅是理論上而已。
楊旭默默無語,看了王複興一眼,內心沒由來的對這個年輕人生出一絲感激,他一夜之間倒戈,等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要直接站在唐家的對立面上,而且還是最靠前的位置,直接從唐清和李春華身上著手,用最短的時間將他們兩人乾掉,以往不大可能,可現在省委省政府全部鼎力支持,背後的秦家和夏家也在運作,多方力量碰撞在一起,楊旭的猛藥一下,唐清和李春華下台的機會就大大增加,基本上根本就沒有失敗的可能,但這個舉動實在太過突兀,也太過吸引仇恨值,前腳剛剛脫離唐家的陣營,轉身就狠狠捅了唐天耀一刀,合作期間還好,一旦夏家和秦家的合作結束,他這個所謂的紀委書記就會成為眾矢之的。現在從一些看似無關緊要但實際上位置卻很敏感的官員身上入手,雖然一樣是在跟唐家作對,但手法卻相對柔和了些許,而且還能將唐家在吳越的一顆顆棋子全部扯出來,有了這個幌子,在對付唐清和李春華,就名正言順的多了。
一刀將省委常委,副省長和省委副書記砍下去,做法著實太過暴烈,絕對會引起唐家的強烈反應。
可這個所謂圍點打援的柔和方法,最後不僅能得到同樣的結果,而且不少廳處級幹部的落馬,更能進一步削弱唐家在吳越的影響力。
這些幹部,本來應該是在唐清和李春華落馬後收拾的人物,王複興巧妙的提到前面來,造成了兩種完全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
這是典型的鈍刀子割肉。
戴立功和鄒仁特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神深處看到了一絲濃濃的警惕和忌憚,這兩個鬥了好多年還不亦樂乎你來我往的老對手內心幾乎同時升起一個想法:面前這個年輕人,不容小覷!
所在位置和立場不一樣,看到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
楊旭看到的是這個行動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面,而吳越的這第一,第二把手看到的卻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王複興一句話看似說的毫不客氣飛揚跋扈,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臉,但在場的都是老狐狸級別的人物,稍微一想,就能猜測到王複興此舉的後招在哪。
所以就算是戴立功和鄒仁特,也不得不感慨一句,這個王家的繼承人,卻是是個聰明人,說他瘋子不假,但這個時候,他卻更像是一個小狐狸。
“不行!”
鄒仁特皺著眉頭,沉默了兩秒鍾後,斷然拒絕。
王複興臉色霎時一冷,還沒開口,戴立功已經歎息一聲,主動出聲道:“確實不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些同志雖然犯了些錯誤,但原則上還是可以理解的。黨性和工作態度並沒有多大問題,可以考慮暫時保留下來,以待觀察。唐清和李春華二人一動,本身就是一場地震,這個時期,最需要的是穩定,常委變動,下面官員跟著一起變動的話,這個結果是我們承受不起的。複興,你不是官場中人,就算再怎麽聰明,也不會了解其中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微妙局勢,尤其是站在我們這個位置,上面有人壓著,下面有人頂著,能活動的空間極小,我們也是有難處的,你是不是能理解一下?”
這番話說的極為誠懇,以一省大員的身份跟一個年輕人說這番話,更是難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麽大的誠意砸下來,恐怕換個人的話,會立刻改變自己的態度。
但王複興不會,所謂誠意又不能當飯吃,如果面前幾位大佬需要,他一點都不介意將所謂的誠意送上幾籮筐,反正又不會少塊肉,而且這次的合作本身就是利益使然,王複興夾在兩個龐然大物中間,本身就是相互算計撈好處的局面,現下即將行動,他怎麽可能在這時候妥協?非但不妥協,還必須要強硬下去!
夏九鼎丟給自己一個大大的難題,讓自己成了夏家的擋箭牌,甚至關鍵時刻還要為秦家背黑鍋,好嘛,自己要是不回擊丟給他們一兩個難題,那豈不是顯得太好欺負了?
王複興冷笑一聲,眼神如電,凝視著戴立功的臉龐,緩緩道:“戴書記,正因為我不是你們官場中人。你所說的微妙局勢,我不了解,也懶得多想,所以我只會按照我自己的風格做事。我問一句,楊書記圍觀清正,這時候能不徇私情大公無私的對唐清和李春華動手,算不算仗義?算不算顧全大局?我不能否認唐清和李春華對吳越的貢獻,你們也不能。但一個領導班子,團結才能向上,這是最基本的原則。唐清和李春華已經成了吳越省委不安定團結的因素,那我們就要解決掉。今晚你們出現在這裡,說明楊書記政治覺悟高,能不顧私情只為了吳越的發展和吳越的百姓。這樣的官員,黨性崇高,思想健康,顧全大局,覺悟超前,清正廉潔,算不算是難得一見的好官?”
王複興說了隻問一句,但一番話說出來,卻是一連串的問題。
到了這個地步,某同志也不要臉了,反正這玩意也不能當飯吃,扔了就扔了,一個勁誇讚楊旭,不管如何,最起碼的切身利益到手就好,臉皮無所謂。
戴立功眼神呆滯。
鄒仁特嘴角抽搐。
甚至就連楊旭都滿臉通紅。
黨性崇高覺悟超前?
尼瑪坑爹啊。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睜著眼說瞎話還能毫不臉紅並且一臉自豪的渣可以說是達到真正死不要臉的境界了,楊旭面對威脅的妥協服軟竟然成了有政治覺悟的表現,清正廉潔就算了,還好官?難得一見的好官?操,不帶這麽無恥耍不要臉的。
戴立功和鄒仁特神色僵硬,內心破口大罵,可面對現在這種情況,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承認王複興的胡說八道胡扯蛋,嘴角不停抽搐著說是,還得裝模作樣的承認楊旭的思想覺悟和忠誠黨性...
可憐的兩位省委大佬,什麽時候這般狼狽過?
徹底不要臉的王複興同志氣勢更省,冷笑不止道:“這麽一個好官,用稍微柔和的方法來解決吳越不團結的因素,有什麽不行?唐清是什麽人?李春華是什麽人?他們後面都是有人能的!楊書記有嗎?啊?有嗎?什麽都沒有!這種一身正氣不畏強權的官員現在實在是少之又少,你們是官,我是民。站在我們雙方的立場,楊書記對你們來說,值得尊重!對我來說,值得愛戴!這樣一個官員,你們難道要看著他激烈行動後被唐家報復?被千夫所指?這是什麽工作態度!戴書記,鄒省長,你們這是什麽居心?竟然阻擋一個正義官員清除一些害群之馬,難道你們也在害怕什麽嗎?”
正義...愛戴...尊重...
鄒仁特和戴立功臉色麻木,頭腦一片渾渾噩噩,他媽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誠然如此啊。
這個小子,站在這裡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玩意?
眼看著王複興還要繼續說下去,這次不等戴立功和鄒仁特表示什麽,楊旭已經率先看不下去,主動乾咳了一聲,跟嗓子裡塞了雞毛一樣,拽了王複興一把,遞給他一根煙,老臉通紅,眼神卻是哭笑不得。
他活了這麽大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不要臉的誇讚追捧,雖然明明知道這小子是在瞎扯淡的胡說,但楊書記內心還是忍不住一陣大爽。
舒坦啊。
無形中,兩個才站在一條戰線上沒多的男人在王複興似乎是有意又似乎是無意的表現中,距離輕輕拉近了一步。
人和人之間的交往,說簡單很簡單,說難也難。
鄒仁特臉色扭曲了下,有些不耐煩的揮揮手,他腦海中原本有一套清晰的思路,可被王複興這一頓唾沫星子亂飛滔滔不絕胡亂鬼扯的一頓狂轟濫炸後,剛才的想法全部變得模糊起來,只是隱約覺得這小子要圍點打援清洗吳越官場的目的並不像他說的那樣降低楊旭的仇恨值,應該另有深意,但具體是什麽,他竟然已經把剛才猜測出來的打算全部忘記。
嗯,反正這件事不太對勁就是了。
想到這,鄒仁特心裡頓時有了底,語氣也強硬起來,不跟王複興扯淡,嚴肅而決然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這件事不必再說了!”
王複興臉色猛然一變,眯起眼睛,眼皮開合間冷芒閃爍,看了看戴立功,不鹹不淡道:“戴書記,你也同意鄒仁特的看法嗎?”
戴立功情況比鄒大省長好不到哪去,現在也是迷迷糊糊,聞言皺了皺眉,下意識點點頭,慎重道:“這件事情做出來不大合適,還是直接對唐清和李春華動手比較穩妥一些。”
王複興淡淡哦了一聲,眼皮抬了抬,再沒有任何過激反應,看了看站在一個最佳保護也是最佳攻擊方位的劍三,輕聲道:“三叔,送客。將鄒省長和戴書記送回去吧。夜深人靜,打擾兩位的睡眠時間了。”
送客?
鄒仁特愣了一下,急速怎了眨眼,頓時頭腦清明了不少,皺眉道:“送什麽客?小王,我們來是一起商量結果的,現在就走算什麽道理?”
“結果?”
王複興一臉茫然:“我們不是已經商量出結果了麽?還要商量什麽?”
“嗯?”
鄒仁特和戴立功對視一眼,同時面露喜色道:“是不是直接動唐清和李春華?好好好,我們明天就行動,哈哈,還是小王覺悟高啊。”
王複興同樣一臉笑眯眯的姿態,只不過眼神中卻透著冷意,淡淡道:“讓兩位失望了。兩人堅持要直接動唐清和李春華,我堅持要圍點打援的從小蝦米入手,既然雙方意見都不同意,那這場合作,我們玩不起,咱就不玩了。”
不不不不玩了?
戴立功愣住了。
鄒仁特愣住了。
楊旭也愣住了。
他媽的,不玩了?
這是在玩嗎?
不玩了是什麽意思?
王複興根本就懶得跟他們解釋什麽,拍了拍手,站起來,看著面前的幾位省委大佬,笑眯眯道:“散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