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遇春,正逢其時。
一行十分淺顯的簽文,在諸多深奧玄密的佛家偈語中,這一句可謂是淺白的很了,即不用僧侶妙解,得簽人亦能會意於心。
危月拿著竹箋,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許是氣氛有些沉默尷尬,危月竟也鬼使神差地把自己抽得的兩簽從懷中遞給了佳子,手剛探出去,心中便已懊悔,卻已退縮不得,一時間竟有些進退失據。
佳子善解人意,伸手把兩支竹箋拿過來,也是輕聲誦讀——
“白鳥掠雲兮,雲與羽同色。心中懷女兮,澤上螢若魂。”這是第一則,佳子讀完之後,抬頭略看了危月一眼。
“生為蜘蛛,須結網。”這是第二則。
“這倒是巧了。”佳子笑道,“許是佛祖欽定的姻緣也說不定。前世之因,結今生之果,我與源君命中合該是一舟之客。”
“殿下願意與臣賭這一局?”危月問道。
“既知這是賭博,總會有輸有贏的。”佳子看著危月的眼睛,“不過我覺得贏面比較大,我願意與源君一同去賭。”
“殿下可知這一局的籌碼很重,不賭金,不賭銀,止賭余生。”危月輕聲說道,“余生悠長,幸福、和樂、氣數和命運,或許還有兩家的門第,都是這場賭局中的籌碼。贏了自然是好,一旦輸了——哪怕殿下是內親王之尊,也會一無所有。”
“怎麽會?”佳子笑得很美,“就算是輸了,我也還有源君。”
“臣……豈敢當殿下如此厚愛。如蒙殿下不棄,這一局——我們便下注吧。”
人家女孩子都已經不顧矜持和自尊,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了,願意以余生托付。危月堂堂須眉男兒,自然也不會太過拖遝。
危月覺得,這一局——他一定贏!
經過一這席在淺草寺的長談,危月覺得自己心中的塊壘消除了許多。而對自己未來的妻子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危月原先逃婚,就是擔心皇室和家族把一個枯燥無味的“道學”老婆交到他的手上,那樣他會覺得人生無趣味,生不如死。
所以他才會做出逃婚這樣幼稚卻又極端的事情。
不過就眼前的情形來看。危月覺得自己的擔心基本上是多余的。他原本的擔心就是公主是從皇室出來的,是被宮內廳的那幫“幽靈”從小用標準的、所謂的“皇室典范”所教育的,他很怕這樣壓抑人性的教育環境會出現一個枯燥沉悶、一舉一動都要用標準的“皇室風度”來要求自己的公主出來。
本來這跟他沒什麽關系,皇室教育的好壞跟他什麽事?但如果這公主要他來“接手”的話那就和他有關系了。他在得知聯姻的消息之後,想了想那幾個已經出嫁了的皇室公主。又想了想太子妃現在鬱悶的生活,隻覺得是不寒而栗。要性格華麗的他娶一個“石頭木頭”回來,還不真如死了算了。
當然,風華正茂的危月閣下還是舍不得死的,所以他跑了。
不過當他又跑回來之後卻發現,事情和自己想的似乎有很大的出入,公主殿下並非他所擔心的那樣。雖然經過了宮內廳教育體系的摧殘,可是佳子還依舊保持著普通少女的天性,甚至還有些“時髦”,這讓他感到……很欣慰?
更何況聽佳子說。她似乎是從小就在欽慕著自己,就在看了自己在櫻花樹下吹笛之後,然後就在之後的歲月中念念不忘,甚至還在少女的夢中出現過。雖說危月不會有偶像劇情節,但對於一個少男來說,能有一段這樣的經歷也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
被人傾心愛慕的滋味當然很好,何況這人還是個美麗風趣的公主。
……
……
“這麽說,源君是願意做我的騎士了?”佳子笑著,然後隔著茶案,伸出了右手。
危月起身半跪余地。一手負於腰後,一手捉住那隻柔荑,“遵命,我的殿下。”然後輕吻了上去。
古老的中世紀已經過去了。騎士作為一個貴族階層也早已經不複存在。如今的騎士其實更像是一種人格,一種高貴的人格。一個懵懂的男孩是不會自覺地成為騎士的,男孩成為騎士,往往是在遇見了心愛的女孩之後。戀愛的過程,其實就是男孩受封騎士的過程,在這段時間中。男孩願意用自己的所有去守護身後的女孩。
或許男孩會騎上白馬,帶女孩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這是一種騎士的人格。
“你好,我的騎士。”佳子輕聲說。
在危月和佳子在偏殿的茶室中接觸的時候,危月的父親源義宗和宮內廳的官員也在淺草寺的另一間偏殿裡。源義宗其實很不願意和宮內廳的人接觸,每次和宮內廳的人見過面之後,他都要仔細的在熏過香的屋子裡呆上半天,認為這樣可以去除晦氣。
但這次實在是沒辦法了,為了自家兒子的婚姻大事和家族的未來,他都必須要在場,以男方家長的身份,而女方的“家長”自然就是眼前這位宮內廳的官員武田長隆。佳子的父母是皇太子和太子妃,身份尊貴,自然不會出現在這種場合,只能讓家臣代勞了。
“義宗先生,您認為您的兒子對佳子殿下的感覺如何?”武田長隆一邊喝著茶,一邊問面前的源氏家主,“我聽說源公子對公主的觀感不是很好啊。”
源義宗面不改色, “是什麽人在亂嚼舌頭?真是放肆!”
“義宗先生不要避重就輕。”武田長隆是何等老道的人精,源義宗這麽生硬地轉變重點他豈會察覺不出來,“我就想知道知道源公子對內親王殿下的觀感怎麽樣?想必不止我想知道,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也一定很想知道。”
扯虎皮,拉大旗……
“佳子殿下生性端淑沉靜,犬子豈會有不喜歡的道理。”源義宗雖說沒去過武當山,打太極的功夫卻著實不差,“來日殿下嫁為我源家婦,也是闔家歡喜的事情,武田閣下莫要憂慮了。”
老狐狸……
武田長隆還想說些什麽,卻見一個下屬匆匆忙忙地走進來,向茶案上放了一張繡了鴛鴦的錦帕,栩栩如生。
源義宗頓時如釋重負,對武田長隆笑道,“事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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