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戰事已然傳的沸沸揚揚,天下皆知,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議論。
未央客棧,幾個人行色匆匆的出來。
“客官慢走。”那店小二依舊那麽有眼色,恭送著這些客人。
“稷兄,我等單槍匹馬,可救揚州?”北風心中實在是不知道為何李稷如此胸有成竹,這一路上心中不安,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個明白。
“哈哈哈,燕兄,你大可放心,我自有破敵之策。”李稷自信笑到。
“嗯……”北風懶得再細問,姑且看他作甚。
兩人牽了馬,出城去了。
“喲,幾位大俠,你們這也是奔那揚州去吧。”小二見又有幾人出來,忙忙搭話。
“嗨,聽你這話的意思是還有人也奔揚州了?”秦城十分敏銳,追問到。
“那可不,這幾日裡,不知道多少人奔了揚州,小人也是奇怪,好端端的非要去那兒湊熱鬧,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地方,這不,前腳剛送走兩位公子,後腳你們又要去。”小二指了指北風出城的方向,一臉的不解,心想這些人真是吃飽了撐的。
“你……”一旁的連深一聽這話不高興了,正欲發作,被商正一把攔住,憋了回去,橫眉冷對,嚇得小二慌忙跑進了店裡。
“你幹什麽……”秦城責怪到,心想還有話沒問呢。
“好了,看來,我們慢了。”商正皺了皺眉頭,知道此行不易。
秦城見右使發話,也不敢在多嘴,瞪了一眼,轉身牽馬去了。
“連深,你去叫常公子和谷主,,我們該走了。”商正說道。
衛文正好出來,說道:“他們片刻就來,我等先行,城外匯合。”
“也好。”商正點點頭,覺得妥當。
幾人翻身上馬,緩緩離去。不遠處的角落裡,一雙眼睛消失。
城東郊外桃花亭。
“看來墨問谷也要插手。”一個白袍書生,兩根發束隨風飄蕩,面容清秀,棱角分明。
“我看見左右二使與南北二俠出城去了,四人同時出動……”說話之人聲音粗獷,身材高大,一身俠客裝束,看著倒也一身正氣臉上卻有刺青,想必也是充軍之人流落江湖了。
“依我之見,墨問谷谷主也一定到了。”一直背對二人的男子發話了,伴隨著桃花亭的穿堂風,他回頭了,一頭白發若雪染,兩眼恆是秋水生。此人兩隻瞳孔顏色不同,一隻淡藍色,一隻淡黃色,乍一看好似塞外之人仙風道骨,細細看去,也是英姿勃發氣宇軒昂,非同一般。
“哦?師兄有何高見?”白袍書生興趣盎然的問道。
“洛風圍揚州不攻,想必是還有隱情,常龍陳兵函谷關,虎視洛陽,洛風恰好把親軍神策軍調往洞庭,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二人各懷鬼胎。”梅落初邪魅一笑,好像有了什麽打算。
“梅師兄與我所想一致,我看,眼下揚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白袍書生蘭秋滅說道。
“我想,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了,就比如洛陽城裡,墨問谷中,還有那玉門關外,渤海之濱……”梅落初伸手接住一片零落的花瓣,慨然而歎。不禁扯緊披風,好像有些怕冷,眉頭一皺。
“有人點火,自然熱鬧。我們也去看看吧。”江平波笑到。
“嗯……也好,師父昨日傳話,不到萬不得已我等不可出手。”梅落初幽幽說道。
“明白,大師兄。”二人一同應道。
梅落初轉身走出亭外,
忽的站住。 一陣風,幾片落花。
蘭秋滅知道有好戲看了,一臉高興的扯住了正準備出去的江波平,示意別說話。
“千裡迢迢而來,躲躲藏藏何苦?”梅落初對著一片桃林大聲說道。
一片寂靜,隻有風聲。
忽然有幾個人影若影若現,眨眼間,就到了面前。
亭中的蘭秋滅心中暗道:好厲害的輕功……怎麽突然這麽冷……難道……
江波平自然感受到了這股深厚的內力所驅使的寒氣,下意識的摸向了腰中兵刃。
“三位神龍見首不見尾,今日孟某三生有幸,得見諸位,若有打擾,還望海涵。”為首之人正是風雪門門主孟清,他依然那麽文鄒鄒的。
“原來是門主駕到,有失遠迎。”梅落初打量了一番,說道。
“不知可否亭中一敘?”孟清自顧自的走向亭中,雖然他已經感受到了亭中散發的殺氣。
“請。”
陰風陣陣,桃林飛浪,亂紅迷人眼,看來,大雨將至。
亭中幾人相對。
“想必不是偶遇吧。”梅落初知道什麽三生有幸都是瞎扯淡,也就是客氣一下。
“孟某就直說了,請幾位莫要插手揚州諸事,可否?”
“門主想說的應該是三清殿不要擋了風雪門的路。”梅落初毫不留情,一語道破孟清的目的。
幾人有些尷尬,稍稍一頓。孟清一笑不語。
“也罷,正好師門命我等不得插手。”梅落初說著看向兩位師弟。
“對對對,師父有命,不能插手。”江波平生硬的演著戲,看的一旁的蘭秋滅隻想笑。
“既然如此,再好不過了。”孟清心中暗道,師父有命不能插手……哼,師父還能有命讓你們插手呢。
“看來幾位也是去揚州了。”
“早在塞外就聽說揚州乃世間繁華之地,暗香樓聞名一方。”孟清笑著說到。
“門主選了個好時候啊,想必還不知道暗香樓已經人去樓空了吧。”梅落初冷冷說道。
……孟清聞言,突然一怔,心中一驚,什麽,暗香樓出事了……
“暗香樓出了何事?”孟清急急發問。
“此次兵臨揚州不就是為了暗香樓那國色天香的美人兒白嫣然嗎……”
伴著這漫天飛舞的花瓣,風靜了,他的眼神濁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撥弄這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瞬間點燃了相思,蔓延到了空氣中。
良久。
“啊……真是久居塞外……不知人世已改啊……嫣然,你我……許久許久不見了……”孟清起身,十分哀傷,仰天長歎。
這下連梅落初都驚了,險些翻個跟頭,什麽,他居然叫嫣然,莫非他們早就認識?這怎麽會……到底他們什麽關系……一連串的疑問在幾人心中叢生,包括孟清的隨從,沐春和知秋。
“敢問……”蘭秋滅實在好奇,沒忍住,想問個底透兒。
梅落初眼一斜,示意蘭秋滅閉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蘭秋滅尷尬一笑,卻沒有打住的意思。
……
孟清似乎沒有聽到蘭秋滅說話,依舊癡癡看著遠處……
“門主……”沐春玉手輕輕碰觸孟清的衣袖……柔聲喚道。
孟清驚醒,不覺眼角淚珠欲落,正欲伸手拭去,眼前出現了一塊素娟,還有一雙手。
知秋寶髻挽就,淡淡妝成,白紗長裙飄飄,眸帶秋水……
孟清愣了一下,匆匆避開了她的眼神,也沒理會。
知秋臉上抽搐了一下轉瞬即逝,緩緩收起手帕,靜立一旁……
孟清望著亭外,緩緩開口:“清與嫣然,青梅竹馬,相遇在長安,遊市井,賞青山,兩小無猜……,後來外邦來犯,自長安往西,生民百遺一,清一介書生,常懷報國壯志,不忍百姓塗炭,便四散家財揭竿而起,護我鄉鄰,護我故土,護我百姓。清率部與賊軍戰百余場不分勝負,寸土未失,奈何勢單力薄,終不敵,困於涇州,本想王師將至,不知為何,趕來的大將軍常龍卻隔岸觀火拒不發兵,清數次遣使求援未果,心念已決,知城必破,欲舉城玉碎,誰知賊兵忽然退去……清實不解,後來,方才聽說,賊兵不過是佯攻涇州,實則突襲長安,清得到消息便馬不停蹄,率部救援,可是……”說到這,孟清眼神變得犀利,梅落初看得出,他恨。
“後來……我敗了。”孟清暗歎一聲。
“敗了?”蘭秋滅正聽的入神,一聽敗了有些驚訝。
“我率殘部趕到,發現常龍兵馬已收復長安…………”孟清仰天歎息,閉上了眼睛。
“那是怎滴了?”江波平著急了,心想讀書人就是愛磨嘰,說個話吞吞吐吐的。
“不曾想,堂堂輔國大將軍,手段如此狠辣。”梅落初一下子好像重新了解了常龍,這和之前收集的情報出入太大。
蘭秋滅陷入沉思。
“清引軍而去,遁入苦寒之地,才免遭常龍追討,清發誓,必奪回屬於清的東西。數年裡,我立風雪門,與長安府無時無刻不在明爭暗鬥,清深知報仇時機未到,但怎麽能讓他過的安穩,直到十五年前,常龍窺伺中原,趁洛靖良奉命再次北伐赤血之時欲奪洛陽,陳兵伊闕,清便趁此機會引門徒數萬一路殺奔長安………”
“怎麽樣?”江波平像個孩子一樣,聽得入迷,也不管說故事的人悲喜,看客自有看客心。蘭秋滅搖搖頭,想明白了什麽,歎口氣,這故事結局,他大概也知道了。
“行了……”梅落初擋住了正要開口追問的江波平,白了一眼。
孟清不再說話,他已經陷入往事……仿佛回到十五年前長安城下……
……
十五年前長安城下
風雪門數萬門徒圍城,旦夕可破。
孟清劍指城頭。
“常龍,速速開城投降,否則城破,清便取你性命。”
常龍站在城頭,撫須一笑,招招手,後面士兵押過來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
孟清手腕一抖,一個恍惚,差點從馬背上跌落。
“嫣然……”他歇斯底裡的吼道。
“小賊,本官沒功夫陪你玩,你要是還不退去,本官就殺了她。”常龍說著拔出劍指著白嫣然。
“你別碰她!別碰。”孟清語氣軟了,從滿腔怒火中清醒過來。
“還不速速退去。”常龍笑的肆意,心想,就憑你,也想和老夫鬥。“來人,打開城門,我看他敢進來嗎。”
長安城的門緩緩打開……
風雪門的門徒歡呼,以為勝了,一個個躍躍欲試。
一片鼎沸中,孟清心沉了,片刻,哐當一聲,手中寶劍跌落在地上,身後門眾見狀,漸漸靜了下來……
風沙不大,卻有人迷了眼睛……
“清哥,念及此生,不枉識君,如今官匪橫生亂世不堪,妾心憂君命,我既不能與君共赴化外,今又陷敵手前途未卜,還請君去,莫為敵困,四海之內瀟灑平生,若淒惶夜裡,風雨之時,醉酒一刻,能思妾一瞬,妾亦幸甚,黃泉碧落,也可獨行不薄涼,知君所思,不知所言,來生,與君初相識時,還請再喚嫣然,望君完成妾身夙願,別了。”孟清顫抖著,看完城頭飄下的手絹上幾行血書……再也忍不住清淚兩行。
“啊……”城頭悲鳴。孟清驚抬頭,怒目圓睜。
利刃刺進了白嫣然的肩頭……血染白衣……
“退!”常龍怒吼著抽回了寶劍。
“退,退,退……”孟清渾身顫抖著,下意識的說道。
“不可退啊!門主…哥哥!…”副門主孟恆咬牙哀求到,心中想這麽多年飽受欺壓忍饑挨餓,為的就是等親手復仇這一天,如今大好時機,怎麽能白白放棄。
“弟弟,哥哥……對不起你……”孟清頭髮散亂,低著頭……
“哥哥,你看看,身後……這些人……”孟恆哽咽。
“退!”孟清抬頭大喝,暴怒。瞪著孟恆。
孟恆大驚,一愣,遂苦笑著,泛著淚花笑著,狠狠扔掉手中長劍,滿眼痛心疾首,緩緩退去……他失望了,就好像馬上要登到山頂卻忽然跌落的那種心情……
“回來……!”孟清叫道。
孟恆仿佛沒有聽到,瘋了一般狂奔,也不知道去哪兒,也不知道做什麽,就不停的跑,跑出這裡……可是腦海裡全是這麽多年苦不堪言的生活和叛軍殺親的血海深仇……
……
孟清沒有追,他想弟弟會懂。
風雪門眾人個個痛心疾首卻也無可奈何,隻好退去……
孟清轉身那一刻,常龍的笑聲響徹天地,刺穿了孟清的心,他把手絹放入懷中……走著路,流著淚,不敢回頭。
……………………………
“門主,你沒事吧……”沐春輕聲喚道。
孟清再次驚醒,歉意一笑。
眾人不語。
“我本以為她該是最安全的那個人,不曾想…唉…後來,我們再未謀面……時至今日……是生是死,清,隻想尋她。”孟清堅定的說道。
梅落初點點頭,心道往事不可追啊。
“今日清實在打擾幾位,還望海涵,我等旁門邪教,三位名門正派,我們各行其是便好,素無恩怨,清亦不願與幾位為敵。”孟清抱拳施禮。
“世上本無正邪,人間也無敵我。依君所言便是。”梅落初亦抱拳回禮,大方說道。
“那麽,清心憂故人,先行一步了,告辭,諸位。”
“告辭。”
轉瞬,孟清一行人消失在了落花雨中……
“我們也走。”梅落初皺皺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