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歷正月十五
華燈初上,彩結連枝,天上飛仙鬧長安,正佳節時!
長安府早早掛起了大紅燈籠,想來佳節當與民同樂。
府中,青蓮怔怔立在結了冰的池邊,一身青衣落雪不染,眉黛間,有些許冰晶。
身後的兩名婢女瑟瑟發抖,對視一眼,想要喚主子,張張嘴,卻又不好開口。
“吭!”常龍輕輕咳了一聲,緩緩站定在青蓮身邊,仰天看去。
“老爺……”
“有心事?”常龍自從從楓華山回來,便一頭扎進書房,半月不出,閉門謝客,今日恰巧出來,聽聞下人說青蓮終日鬱鬱寡歡,所以尋至此處。
“或許有些。”青蓮側目。
“今日洛陽府大軍將至,會在我長安城外扎營。”常龍依然看著愁雲慘淡的天空,不知道在看著什麽。
“哦對了,還沒恭喜老爺。”
“不必了,萬事皆有天意……該是我的終歸是我的,不該是我的,機關算盡也得不到。”常龍伸手輕撫須,回頭悠然歎,輕飄飄的看了一眼青蓮。邁開步子走了去。
“老爺……”青蓮喊了一聲,可欲言又止,又搖搖頭。
“正值佳節,莫要這般……”常龍頭也不回的便走了。
是日,依然塞上雪意濃,白馬嘯西風,在西風勁烈的午後,洛陽府大軍抵達長安城外,長安轟動,人們冒雪湧上大街圍觀遠道而來的洛陽兵馬。
鎏金城門洞開的一刹那,萬人矚目。只見一人,白馬飲雪,白袍翻飛,依稀可見青藍羽紗,紫金束冠。他左手禦馬,右手執劍,面若冰霜,好不威風。
“哎呀,洛大人果然好氣場。”常龍並駕在旁,不禁感歎。
“邊府庶民,不過望而生畏。”洛風看也不看,冷冷說道。
常龍聞聽此言,不覺眉頭一皺,視線換轉間,看得洛風手中長劍,不禁更是心中惡寒,他緊了緊手中的韁繩,不再言語。直到長安府,二人再無交流。
“洛陽府洛風大人到!”長安府的門衛大聲喊道,提醒府內的下人做好準備。
“請!”常龍飛身下馬,恭請洛風入府。
洛風看了看長安府,也是眉頭一皺,心中想,這長安府竟如此平常。
“常知府置我三府威嚴於何地!”洛風沒有下馬,逼問常龍。
常龍有些尷尬,轉念釋然一笑,收起手直起身子看著洛風。
“長安府新立不久,域下之民時至今日也不過尚能溫飽罷了。”常龍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長安府就像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與洛陽府深厚的底蘊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皆沉默,隨後洛風翻身下馬,徑直朝府內走去,洛風隨行的護衛忙跟上去。
長安府正堂
“洛大人,請用茶。”常龍默默的坐在了下手。
“不必了,說正事。”洛風絲毫不領情,開門見山。
“好,長安府兵馬早已在楓華山下扎營了,就等洛大人一到,便可開始演武。”
“很好,明日我便率軍前往。”洛風快言快語,沒有一點客套話。讓常龍一時有些難以適應這樣的語氣,不禁撫須一笑。
“封都尉,青州府可有回應文書?”洛風問道。
站在堂中的封刀被問了個突然,略微一想,回應道:“回府帥,並無。”
剛說出口,封刀就有些尷尬了,偷偷看了一眼洛風。
“哈哈哈,意料之中,
常知府,你覺得青州府是何意啊?”洛風說著終於端起了茶。 “這……下官愚鈍。”
“哦?這麽巧?揚州府的應大人也是這麽說的。”茶杯輕落,青絲微撫,和風細雨卻擲地有聲。
常龍不禁心頭一顫。
“這個,或許是青州府的確路途遙遠。”常龍趕緊端起茶喝了一口。
“青州府……青州府……謔,本帥差點忘了今年應當都已是青州府歷了吧?”洛風眉頭微皺,斜視常龍。
常龍不敢直視,低頭不語。
“正是!”堂下英紀回話。
“哎呀,差點忘了,常知府,不知你派往揚州府的做客的人回來了嗎?本帥正好打聽打聽,那應知府到底是何意思。”此話一出滿堂靜,洛風淺笑安然,兀自品茶,全然不顧常龍汗如雨下。
常龍自然知道洛風的意思,看來,自己派人去揚州府的事已經露餡了。此間利害,或關生死。
“回大人,也不知是暗香樓花紅柳綠迷了眼,還是揚州城中鶯燕多,時至今日還未歸來,所以,下官也實在不知。”
封刀聽見這話,突然覺得心頭堵得慌,哪壺不開提哪壺,那暗香樓到底是出了名,連這長安府都能聞其名。想著,瞪大了魚眼,臉鼓的那傷疤都寬了許多。
“是嗎?聽說長安府中有二虎,本帥倒是十分想見識見識。”洛風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讓常龍有點摸不著頭腦。
“啊,這……下官府上確有清風追月兩位都尉,不過稱其為二虎,卻也謬讚了。追月都尉尚在,清風得了差事,在外奔波還未回來,大人若是要見,我這就命人去喚追月過來。”常龍覺得還是實話實說,免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好!”洛風欣然接受。
不多時,追月來到堂中。
“參見二位大人。”
“免禮了。”洛風第一眼見到追月,十分驚奇,想不到長安府上竟有女將。他不免多看了追月幾眼,
常龍坐在下手,自然全看的清楚,心中又多了盤算。
“不知二位大人喚屬下何事?”追月莫名其妙的被人叫來,又莫名其妙的被晾在一旁,實在是抹不開尷尬,這才開口。
“哦哦……沒事,沒事,追月都尉若是有公務,便去忙。”洛風起身,微笑著做了個請的姿勢,這把追月嚇得不輕,一時竟然愣神。虧得一旁英紀拉扯,才領命退下。
堂中一時無話,洛風有些出神,不知想著什麽……
忽聞霹靂聲調,炸的滿堂皆驚。
“英紀,傳令全軍,明日一早,前往楓華山。”說罷,堂下英紀得令而去,洛風也站了起來。
“哦,洛大人,府中早已經備好飯菜,為大人接風,請!”常龍十分有眼色。
“走!”洛風突然一把拉住常龍,揚長而去,好像知道飯菜在哪一樣。常龍不禁又心頭一陣不安,他看了看這個男人,心中暗道:洛陽府,果然虎威猶在,這個洛風,也不可小覷啊。
紅燭透長安,煙火人間暖,王師此夜渭水泮,風雪不團圓。
宴中君王在,生死一杯間,問計不過說忠奸,君笑臣不安。
……
普天下,正合家團圓,有誰知,風大行路難。
洛陽城中未央客棧
雖說是團圓佳節,卻也難消這未央客棧裡的熱鬧非凡。
大廳內,桌椅板凳數十張,說書看茶許多人。
鬥笠客,行腳僧,戲子眼中台下人。鑼鼓聲,青衣角,潑墨揮毫有書生。
正熱鬧間,廳中小二瞄得一少年,一身慘淡,昏昏然立於門前,遂趕忙前去招呼。
“公子哥兒,裡面請!”方帽烏黑發,粗衣蠟黃臉,這小二卻也十分熱情。
北風一腳踏進了客棧,小二趕忙關起門來,生怕涼了客人。
“公子哥兒這是遠道而來吧。”這小二上下一看,憑得許多年察言觀色的經驗,便看了個大概。
北風沒有理他,點點頭。
這小二心中估摸,這公子哥看上去倒也玉樹臨風,只可惜少了一身好行頭。
“您是吃還是住,怎們應有盡有。”
“我餓了。”北風直截了當,把那小二也是一愣。
“哈哈哈,公子哥兒倒也爽快,好嘞,您先找地兒坐著,我這就去給您準備。”說完,小二麻溜兒的奔去了後堂。
北風環視一周,卻見都已滿座,一時竟無處可坐,略顯尷尬。
“啊……碧雲悠悠兮,涇水東流。傷美人兮,雨泣花愁。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風霜滿鬢兮,雨雪羅襦……”
清音傳來,蕩滌心頭,抬眼看去,那紅袖低舞,蘭指回弧。
北風眼中一熱,卻又生生憋住了。
正巧,瞧見台下不遠,正在角落,有一老者獨坐,正思想,抬腳便走,生怕沒了坐處。
老者長袍加身,白發綰就,長須飄飄,獨坐一桌,桌上兩盤小菜,一壺濃茶,還未走近,北風便聞得茶香。
北風正欲詢問可否同坐,老者便溫熱一句:“坐下便是。”
“多謝前輩。”北風自知禮數不可缺。
“公子滿面風霜,可是從西邊而來?”老者斟滿茶杯,遞給北風。
“前輩慧眼如炬。”說罷點頭道謝,接過茶杯品了起來。
“方才見你聞曲生情,才略知一二。”
“啊……是,那曲子當真好聽。”北風不禁又想起來。
說話間,小二端了一碗熱乎乎的面食過來。
“嘿,公子哥兒讓我好找。”
“多謝。”北風接過,也不多想,狼吞虎咽起來。
“公子可是從長安而來?”老者問道。
北風聽後愣了一下,沒想到這老者如此厲害。再仔細打量,既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江湖騙子,竟然這都能知道。
“是,是從長安過來。”說罷北風把一旁的包袱拽到了懷裡。
“哈哈哈,公子莫要緊張。”
“嗯……”北風鄭重的嗯了一聲,繼續吃他的飯。
忽的客棧門開了,風雪襲來,眾人紛紛縮了脖子,正惱火,回頭卻見是誰這麽沒有規矩,只看得四人立於廳內,一人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方臉厚唇。中間那人很是平常,卻見得眉間一點墨色,甚是奇異。邊上還有一人,長發披肩,黑色鬥篷,橫眉冷對,不怒自威,腰間玉佩,十分惹眼。最後一人,卻大不相同,乍看那就是一書生,眉目清秀,面如珠玉,若不是燈火通明,真真以為是一美人兒。
這四人立了片刻,看向了北風這桌。
北風心中慌亂,急忙準備起身,卻被老者一把生生壓住,這才強壓心思,靜觀其變。
四人走來,滿堂俱靜。
“打擾,不知可否容我等同坐?”那書生模樣的男子上前問道。
北風看了看老者。
“天南地北,江湖朋客,既來之,便安坐。”老者風范十足,眾人怎舌。
“沒想到這老家夥還挺好。”那濃眉壯漢誇讚道。
“不可失禮,連深。”那眉間墨色的男子急忙說道。
“哈,衛文,我是說他好呢。”連深不滿。
“坐吧。”書生模樣的趕緊招呼道。
“秦城,以後說話還是你來吧。”連深對著書生發牢騷。
“在下商正,老前輩莫要見怪,我這三個弟弟不懂事。”那長發披肩的男子向老者行禮道,當然,他心裡知道,能在這裡有一番如此談吐的老者,必然也不是一般人。
“不會不會,不知諸位好酒還是濃茶?”老者笑得和藹可親,一旁的北風往跟前靠了靠。
“還是濃茶吧。”商正笑道,卻眼神凌厲。
老者眼中一絲精光,一閃而過,隨後會心一笑。
“老前輩,向您打聽個事,不知可否?”秦城聲音很清亮。
“當然。”老者依舊給眾人斟滿了茶。
“不知楓華山老前輩可知道?”
“火楓長留。”老者一語道破。一旁北風默默喝茶,聽著他們你問我答。完全沒注意到坐在對面的衛文一直在觀察他。
“前輩博學,那前輩可知道楓華山的故事?”秦城追問。
“知道,火楓長留,卻無人知曉其中奧妙。”老者撫須回想。
“是啊,江湖傳聞楓華山前些時日出了一件奇事。”
“哦?何事?”
“楓華山一夜之間,火楓不再,滿山紅葉褪色,全部變得清透,如同冰霜。山中也四處結冰,寒氣逼人。”秦城想起來自己得到的消息,到現在,他都覺得驚訝,趁現在, 這老者好像知道什麽,正好打聽打聽。
“哈哈哈,楓華山本就奇,如此變化,諸位又何必大驚小怪。”老者淺嘗一口濃茶,朗聲道。
“這……也是。”秦城見老者打太極,也知趣,不在追問,黯然獨自喝茶,聽著曲兒。一桌悄然無語。
北風偷偷摸了摸懷中包袱,稍稍定了神。
良久,茶盡。老者起。
“老前輩……”秦城等人察覺老者起身。
“坐吧,我該走了。”老者理了理衣袖,朝門外走去。
“我也該走了。”北風朝四人點點頭示意。
秦城微微一笑,道一聲再見。
未央客棧門口,深夜,飄雪。
“公子去哪兒?”老者問。
“前輩去哪兒?”
“心之所向,隨意而去。”老者望了望夜幕。
北風黯然,心道:恨不同路。
“那就此別過。”北風咬咬牙,行過禮。
老者白發白須,立於雪中,果然超脫世俗,別有神氣。他看著北風,良久良久……
“落雪簫聲起,赤水泛青光。”
言畢,轉身離去。
北風愕然,不明所以。
朦朧中,老者遠去……
風緊,北風打了個哆嗦,考慮再三,決定還是在未央客棧住一晚再趕路,遂轉身入內。
遠遠的,四下無人,老者駐足,從袖中拿出一杆拂塵,頓時清輝遍灑,映雪如晝,悠然撫須,揮一揮拂塵,瀟灑離去……
是夜,洛城無事足杯盤,風雪相和歲欲闌。何以度風雪,苦了玉肌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