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內一切如舊,桌椅擺設,樣貌布置,一切都和呂璟之前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呂璟總覺得周圍衙役和府衙官吏們,看待自己的眼神和以往不同。
“就在前面正廳,知州大人等你們有一會了。”穿過儀門,越過府衙辦公區域後,衙役一邊引路一邊開口說道。
呂璟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蘇過卻忍不住在一旁嘀咕道:“看來你和這知州大人關系不怎麽樣啊,上來就要在正廳見你。”
“彼此彼此。”回了蘇過一句,呂璟也覺得很是詫異,以往劉奉世接待自己都是在府衙後知州的內宅區域,隱秘性更好不說,也是表示一種親近之意。
可今日竟然選在正廳這樣的辦事場所,確實有些怪異。
兩人隨著衙役繼續向前,走過一段碎石子鋪就的道路,寬敞威嚴的正廳已經在望。
“你們稍等一下,我去通傳。”衙役言語了一聲,起身直接向廳內走去。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石頭有些年頭了呢。”
蘇過跑去研究正廳南角立下的戒石,呂璟卻穩立在原地,心中思索起來。
冬天雖然已經臨近末梢,但郴州最近的天氣還是很寒,呂璟和蘇過二人足足等待了一刻多鍾,才接到了知州傳喚的命令。
隨著衙役步入正廳內,室內的溫度讓兩人冰涼的臉頰好受許多,只是抬頭觀望,呂璟卻忍不住愕然。
正廳內並無他人,在原本知州落座的正前方書案前,所坐之人卻並非劉奉世。
胡子白黑相見,約莫五十余歲的年紀,目光正炯炯有神的看向呂璟二人。
“還不拜見知州大人!”帶呂璟二人進來的衙役忍不住開口喝道。
“不必了,大郎和小坡都不是外人,你下去吧。”老者揮了揮手,那衙役自是連忙躬身告退。
呂璟沉默著沒有開口,他從來沒有在郴州城中見過這麽一號人物,為什麽又會坐在劉奉世原來的位置上?
蘇過卻滿臉驚訝,忍不住開口說道:“楊三......楊大人怎麽會到郴州來?”
“小坡你太過客氣了,莫非忘了老夫和你父親的交情,可不要太過拘謹。”老者微笑說道。
“楊叔父......”蘇過神情裡顯然有很多不自然。
“來,光顧著我們叔侄敘舊,倒是冷落了我們的功臣,大郎,你應該還不知道我,老夫楊畏,如今暫時擔任這郴州知州一職,在新的通判任命下達前,這裡一切都由本官負責。”
呂璟心中一驚,目光再度落在眼前老者身上的時候,神色已經完全不同。
楊畏,字子安,世人又稱之為楊三變,別的人呂璟可能還有所陌生,但是這個人,前世他和人討論哲宗朝新舊黨爭的時候,這就是個避不開的人物!
他首次發跡在於迎合王安石、呂惠卿,後來新黨失勢,又奔波於老相公呂大防的名下,再到後來背著呂大防向哲宗推崇變法,舉薦章惇等人,楊畏是個不折不扣的反覆小人!
“怎麽?大郎神色有些不對啊?”楊畏伸手從書案上拿起一份文書,笑著開口。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大人......不知劉大人他?”
“劉大人在郴州做了不少事情,很是得官家聖心,最近曾大人又親自舉薦,已經奉詔趕往開封府了,想必是要高升了啊。”
不知怎地,呂璟總覺得楊畏話語裡帶著一抹嘲諷,
雖然他的樣貌看起來也很威嚴大氣,但心底總覺得此人很是奸佞。 “好,閑話不多說,本官此次傳召你二人前來,是有事情要先說明。”
楊畏擺起了官老爺的姿態,目光一凝首先說道:“呂璟,你的事跡本官有所聽聞,但你要清楚,本官與劉大人不同,習的是縱橫家的學問,不要指望本官為你大開方便之門!”
“小民謹遵大人教誨。”心中依舊困惑,但眼下呂璟也只能試圖先應付過去。
“不需客氣,也許過一陣你就不是一介白身了,曾大人已經向官家為你請功了。”楊畏笑了笑,拿起手中的文書,繼續開口。
“以往的事情本官不想追究,但眼下,牢城營雖然廢置,但其人手以保甲之名歸到你的手下,用的卻還是我大宋製式的軍備,這點不妥。”
“大人請言明。”呂璟心中已經有了不好預感。
“牢城都一應裝備我已經讓人前去收回,你們想要兵甲可以,府衙自有閑置的兵甲出售,沒有白給的道理。”
“大人,他們可是立下了功勳......”蘇過在一旁忍不住要開口為牢城都辯解。
然而楊畏顯然不吃這一套,斜眯了蘇過一眼,開口回應道:“小坡,你的事情我們一會再說,本官自有本官的考量,左右不過是個貪腐案件,殺了幾個瑤人就是立了大功?官家和章相公雖然都對你有所讚賞,但知不知道朝中多少人認為你們擅開戰端?”
蘇過沉默,呂璟也沒有多說,只是沉默的答應了下來。
“第二件事,你那中介所很是新穎,本官也親自去看過了,很是有聲有色,所以本官準備將一樁大事委托給你。”楊畏隨手將另一張文書扔了下來。
“重修郴連道?”呂璟和蘇過同時驚呼出聲,那些道路本來就崎嶇難行,如今又多年未曾整修,現在要翻修,誰會接下這樣的單子?
再看下方記述的預計開銷,呂璟心裡實在忍不住要罵娘!
一萬貫?連個零頭都不夠!郴連道原是溝通湘粵之地的重要通道,那是在山嶺間硬生生開出的道路,百萬貫也許才能勉強修整拓寬出個樣子!
“此事是官府所委派,本官相信大郎你也會多多上心,那些商賈們自然也會鼎力支持,不是難事,好好去做。”楊畏笑意更濃。
你姥姥個球!呂璟實在有些克制不了想去揍楊畏一陣的衝動,但想到最近郴州的局勢,還是忍耐了下來。
“大人,山中最近動蕩的消息您可知曉?小民回城時見城門處廂軍很是懶散,恐怕不妥,應當將禁軍先行調來才是......”
“一介白身,就不要妄議府衙大事了,山中動蕩?那些喂不飽的白眼狼就沒有安生過,難道他們還敢衝擊州府不成?”
楊畏一拍桌案,直接打斷了呂璟說話,隨後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開口說道:“下去吧,做好自己的事情,本官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小民遵命,只是大人,小民可否從都作院借用些工匠修築道路?”
“都作院乃興造軍器之地,豈可由你調用,府衙下還有個官營作坊,就作價一萬貫劃給你了,也算本官對你的支持,下去吧。”
呂璟應了一聲,沒有多說,起身徑直向外離去,蘇過則被楊畏留在了正廳繼續問詢。
“楊三變,你很好很強大。”出了府衙,呂璟就在中川河邊乘了舟船,直奔愈泉門而去。
他倒是要看看,這郴州城怎麽就落到了他楊三變的手裡!
迎河而上,舟船蕩漾在中川河中,兩岸樹木行人,一一可見,約莫兩刻鍾過後,,愈泉門已經隱隱在望。
這裡依舊如往日一般清淨,遠遠可以看到有人圍在愈泉旁取用飲水,一片祥和氣態。
呂璟下了舟船,加快腳步,半刻鍾後就已經來到自家宅子前,將門扉扣響。
“來了......”內裡傳來雷正的呼喊,緊接著沒一會,大門就咿呀呀的開啟。
“少爺?”突然見到呂璟,雷正顯然很是驚訝,臉上瞬間被笑容掛滿。
“我這就去通知秦學士他們,少爺你能回來實在太好了。”雷正說著話,就急匆匆朝宅內奔去。
呂璟笑了笑也沒阻攔,原本因為楊畏而糟透的心情,這一刻緩和不少。
宅中第一進院子,秦觀等人最近本來就對呂璟遲遲沒有消息很是擔憂,得到雷正傳話後,很快就趕了過來。
只是當呂璟到來的時候,秦觀面色明顯不自然起來。
“拜見師兄。”呂璟看了眼不停給自己使眼色的陳師錫,心中很是不解。
足有半月不見,秦觀又蒼老了一些,不過精神頭還好,目中原先的憂鬱氣散了許多。
不過當呂璟走到近前時,他的神色還是複雜起來。
“大郎,大理國的事情,是你跟處度說的?”
呂璟一愣,猶豫著點了點頭,可把旁邊的陳師錫給氣壞了,這小子是一點眼力見沒有啊!
“那這樣說,他拐了幾家公子跑去大理國的事情你也知曉了?你好大的膽子!”
呂璟徹底蒙圈了,坦白來講,他還從未見過秦觀發這樣的脾氣。
陳師錫歎了口氣,連忙走過來勸說,呂璟也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一貫以優雅氣度著稱的秦學士,能夠氣到這個份上。
“這還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啊......”呂璟心中尷尬的叨念了聲,連忙開口給秦觀解釋。
老父偏愛少子,自己一下把人家小兒子忽悠去了大理那等地方,生死都是個未知數,怪不得秦觀不給好臉色。
更不要說,秦湛那小子,你去就算了,你又拐走了劉贇,還牽扯上了北湖與將門關系匪淺的曹家,你這是生怕小爺給你擦屁股累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