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之下,雨勢依舊,綿延的火把將大半個好水川照亮,泥濘的地面沾滿猩紅的鮮血。
五十余年前,主持慶歷新政的范仲淹在此遭遇人生首敗,憾而被貶,李元昊當時的猖狂猶自記在每個宋人的心裡。
而如今,雖然對手並非正統的西夏兵,但憑借著牢城營的突然發力,三千余蕃騎被打的大敗,逃走者不過千余。
呂璟在戰事結束的第一時間就帶著祖大錘等親軍開始救助在此戰中受傷的軍士。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有數十人因為騎術的問題不慎落馬受傷,但整個牢城騎的傷亡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余人,其中大多數在修養之後,都能夠重回戰場。
“軍使,涇源路供奉官郭成將軍前來相見。”
親兵話音落下不久,呂璟就見到一個三十來歲,國字臉,面目方正的宋將在左右陪同下大步走了過來。
“郭成多謝呂軍使救命之恩,不敢言謝。”郭成開口的同時心底忍不住讚歎,剛開始得知救下自己的是一支保甲後他還不肯相信,到現在親自見到呂璟本人,心中卻更升起一抹敬佩。
小小年紀就能有這般本事,實在由不得他不尊敬。
“郭將軍客氣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不知將軍要如何處理這些蕃兵俘虜?”
呂璟突然問起此事,郭成臉上不由泛起猶豫神色,經再三催促才開口說明情況。
“呂軍使,這些蕃兵都屬於火曜、波從等蕃部,我大宋雖對他們多次下詔安撫,並賞賜金銀器物,在這關鍵時刻卻依舊選擇反叛,若非大人,恐怕郭某如今已經戰死。”
頓了頓,郭成繼續說道:“軍使大人,某擔心葫蘆河川一帶的蕃部也會伺機反叛,所以想把這些人盡快交給前線的姚雄將軍,才好謀定後動。”
呂璟點了點頭,蕃部的忠誠度確實是個問題,一旦關鍵時刻叛亂,很有可能影響整個大局。
“如此也好,那這些蕃兵就都交給郭將軍了。”呂璟算是答應了下來。
誰知郭成卻擺了擺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軍情緊急,還望大人能將此戰俘獲的軍馬交給郭某,軍使的功勞必會如約上報。”
呂璟聞言不由一笑,怪不得這郭成有些支支吾吾,原來是想把戰利品都拿走,所以難以開口。
“郭將軍放心,我等還要盡快趕往安國鎮大營,其余事務都由將軍做主。”
“多謝軍使。”郭成臉上浮現一抹欣喜,再次施禮。
呂璟也回了一禮,隨後大笑著離去,牢城騎已經整裝完畢,該出發了。
奔騰的馬蹄聲再起,千余牢城騎繞過六盤山,徑直向渭州奔去。
郭成這邊收拾完戰場,也繼續向北進發,只是等行到半途中,郭成才靈光一現想起了這呂璟是為何人,不就是那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伏羌縣男嗎。
搖了搖頭,郭成雙腿夾緊馬腹,加速向前進發,想想安國鎮大營裡的那一堆二世祖,恐怕這下有熱鬧看了。
......
因為攜帶有傷員的關系,呂璟率領牢城騎花費了一日光景才到達渭州安化城暫時安歇。
途中雖然隱隱覺得郭成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他也沒有多想,將傷兵們暫時交給戴宗安置,就繼續率領剩余牢城騎趕往涇水之畔的安國鎮大營。
進入渭州之後,也就算真正進入了西北戰場的前線地帶,沿路隨處可見來往哨探,牢城騎行了不過百余裡,就遭到了足足三次盤問,可見情況緊急。
三月二十一,在歷經數日的陰雨天氣後,西北大地終於再度回到陽光的懷抱,在呂璟也在今日率領牢城騎成功趕到安國鎮大營附近。
遠遠望去,連綿的營帳似虎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如猛虎雄踞於涇水之上,外圍設有壕溝、拒馬,防備完善。
呂璟率軍剛剛通過盤查,得了消息的宗澤就已經匆匆趕來,神色間原本潛藏的一抹的憂愁也盡數被喜悅取代。
“呂老弟,宗某這幾日在這營中雜事不斷,你卻悄悄立下好大的功勳,可是當罰!”宗澤一向恪守禮法,能這樣稱呼足見他真的開心。
“宗大哥能者多勞。”呂璟也不禁大笑,走到近前被宗澤狠狠拍了幾掌,卻更顯親近之意。
將牢城騎交給呂方和王闊統領,呂璟和宗澤攜手而行,一同向大營內走去。
“我們的地方在大營西北,這兩日陸續有軍伍趕來,估計聚攏了已經有上萬人了。”
宗澤一邊說著,一邊給呂璟介紹安國鎮大營的情況。
這營地內教場、射圃、馬廄、水井一應俱全,每個營房都設有編號,沿路隨處可見正在訓練的軍卒。
牢城騎這支全員配馬的軍伍穿梭營中,引起了不少人駐足觀望,神色裡大多有好奇之意。
呂璟對此並未多加理會,和宗澤一同加快步伐,花了足足兩刻多鍾才來到大營西北一片略顯空曠的角落。
“這裡都是保甲們住的地方。”許是怕呂璟不滿,宗澤連忙開口解釋。
“宗大哥放心,我都知曉的。”呂璟笑了笑,吩咐呂方帶領軍卒們前去安置,他則和宗澤一起將這塊營地大致轉悠了一圈。
雖然設施上不如前面完善,但空曠的地界也方便了馬匹存放,身在軍中,呂璟自然也沒有太多計較。
“宗大哥,章帥可曾召見?這日常軍需?”心中對營地情況大致有數,呂璟開口詢問起來。
宗澤搖了搖頭,開口應道:“章帥還未召見,應該是要等各地軍伍來齊,不過軍需方面應該沒問題,據說還有額外的津貼和獎賞。”
“如此甚好。”呂璟微微一笑,看來這次朝廷上下也真是狠了心了。
宗澤也知道呂璟率軍連番作戰趕路甚為疲憊,所以接下來安排完住處就沒有再作叨擾,主動告退。
呂璟也沒有多留,從伏羌城一路趕到這裡,縱然他身子年輕,也有些受不住了,匆匆沐浴過後就倒在了營帳裡。
......
也許是身體過於疲憊,呂璟的這一覺顯得格外漫長。
睡夢中隱約有無數聲音在腦中呼喊,數不盡的騎兵從北方席卷而來,鮮血和殺戮映襯著一張張疲憊的面龐,呂璟隱約間看到一個少年將軍正在城樓上奮力呼喊,周圍的兵卒一個個湧上,又盡數死在敵人的刀劍下。
一直到那少年將軍猛地扭轉身子,熟悉的面龐才將呂璟從夢中徹底驚醒, 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被褥,已然被汗水浸濕。
自嘲的笑了笑,呂璟並未多想,自己畢竟並非土生土長的宋人,驟然要面對一場事關國運的大戰,有所緊張也是在所難免的。
摸索著起身點燃燭火,大帳內空無一人,外面隱隱有刁鬥聲傳來。
“大錘?”呂璟一邊穿好衣衫,一邊開口向外呼喊。
然而等了好一會都沒有反響,正要出去看看情況,忽然見到一個身影踉蹌著奔到了營中。
“寂然子?”呂璟心中大驚,這家夥怎麽跑到安國鎮大營來了。
“大人,孫寂然有負重托,不過那郭鴻......”
孫寂然的面色慘白無比,話還沒有說完就一頭栽到了地面上。
呂璟連忙將他扶起,卻發現其後背有兩道深可見骨的十字型傷勢,若非被厚厚衣衫阻隔,鮮血怕是已經染滿全身了。
來不及更多思索,呂璟連忙先將孫寂然扛到了床榻上,掀開他衣衫的刹那,鮮血已經染紅一片。
先將隨身攜帶的創傷藥灑滿孫寂然的傷口,情況依舊沒有太多好轉。
“祖大錘!!!”呂璟連忙奔到帳外,大聲呼喊過後,終於有個略帶畏縮的聲音在角落裡響起。
“營地外來了好多人鬧事,祖將軍帶親兵大哥們都趕去支援了。”說話的是個少年,臉上生有一塊大大的青斑。
呂璟來不及細問,連忙開口道:“速去找宗副帥,就說本官腹中絞痛,要他速速遣郎中前來,還有,再去找些魚線鐵針之物。”
青斑少年木訥的點了點頭,連忙起身朝營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