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山，林木茂潤，氣象雄偉，是西北地界一等一的大川。

自安國鎮大營完成軍比之後，此前因為天氣原因耽擱下來的戰事繼續原定的計劃上演。

章楶親率大軍兵臨天都山，成功吸引了西夏的大部分注意力，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呂惠卿兵鋒已經到達橫山上的洪州，熙州知州孫路率軍直入西夏境內，佔領鹽州，王文鬱在蘭州也動作不斷。

只要這樣持續下去，等到西夏發現宋軍的真正意圖，葫蘆河川新竣工的要塞絕對會給他們一個血的教訓。

只是讓章楶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是，看起來完美無缺的布局，幾乎出動了大宋西北所有軍力配合，卻依舊在關鍵時候功敗垂成。

“那小子就不怕老夫定他的罪?”章楶開口的時候忍不住歎息，原本雋碩的身姿在這一刻似乎有些傴僂。

他所有的謀劃都是以葫蘆河川為中心，這也是從范仲淹執政時期就有過的想法，只要拿下葫蘆河川，天都山也就不再話下。

可如今，這一切的謀劃隨著姚雄等人在石門口遭遇西夏伏擊而變得不再可能。

姚古深深喘了一口氣，他率軍連夜奔襲，心神都有些疲憊，不過說起呂璟時，眼神卻又充滿了光亮。

“呂軍使說他要是不去，我大宋此次必敗，等到下一次朝廷上下有這種決心，希望不大，倒不如去搏一把，贏了，我大宋就此翻身，輸了，不過他一人而已。”

“混帳！”章楶猛地站起了身，身姿在這一刻好像又變得無比高大。

“我大宋還輪不到他一個小輩來捐軀，傳老夫軍令，集結眾將！”

“章帥......”姚古好像明白了什麽，眼神不禁有些濕潤。

“下去吧，好生休息，老夫這把年紀，為了大宋，配那小子瘋一把又何妨。”

章楶目光如電，頭腦中無數信息在組合交匯，真正的帥臣不僅要能夠制定出完美的戰略謀劃，更要能在關鍵時刻，依據現有情況作出改變。

章楶，無疑具有這樣的能力，而且因為官家的信任和左相章惇的大力支持，他有這個實力來做到這一切。

姚古退去後不久，眾將紛紛聽令前來，一番謀劃過後，章楶迅速向各方軍伍下達了自己的軍令。

他甚至隻來得及草草書寫一封信件差人通報官家趙煦，就親自披甲上陣，率領眾將士們向天都山南牟會的西夏宮殿發動了全面襲擊。

那裡也是西夏此次南下軍隊的集結之地，統帥嵬名阿埋和監軍妹勒都逋如今就身在此處。

對於宋軍突然發動的襲擊，西夏軍展現出了可怕的戰鬥力，雖然應戰略有些倉促，卻慢慢在戰爭中找回主動。

憑借著騎軍們的機動力量，再加上麾下龐大的撞令郎軍伍，統帥嵬名阿埋帶領西夏軍卒在一點點的取得優勢。

可是監軍妹勒都逋這個時候心中卻充滿焦慮，他了解他的敵人，章楶絕不是有勇無謀之輩，這個時候忽然猛攻天都山，怎麽看都並非明智之舉。

不止如此，在南牟會的戰事持續了兩日之後，妹勒都逋得到了最新的戰報，當下就被驚出一身冷汗！

宋人的目的竟然是葫蘆河川！若非賞羽羌事先從虞人口中得知了宋軍的謀劃，如今西夏恐怕已經要失去那片優良的土地！

難道因為宋軍在葫蘆河川的損兵折將，章楶瘋了?妹勒都逋抬頭看向嵬名阿埋，兩人同時搖頭。

“監軍，呂惠卿率軍打上了橫山，孫路那裡更是死守鹽州，就連王文鬱那家夥都在黃河北岸建了金城關，這些宋將不可能同時發瘋，他們這樣的作為根本沒有意義！”

妹勒都逋點了點頭，

宋軍如今看起來是四處開戰，實則卻缺少一個明確的戰略目標，這樣的進攻也根本無法持久，只要西夏方面以逸待勞，宋軍一定會以慘敗收場。嵬名阿埋正準備再說些什麽，帳外忽然又傳來了連綿的金鼓聲。

“該死的章楶，有完沒完了！”嵬名阿埋忍不住開口痛罵，自從宋軍對南牟會發動攻擊以來，他連個安生覺都沒睡過。

“辛苦將軍了。”妹勒都逋收起手上的堪輿圖，宋軍打得太緊，他們如今除了被動迎戰，連好好思索一番的時間都沒有。

天都山再度被喊殺聲覆蓋，陷入瘋狂的宋軍似乎已經不再考慮傷亡的因素，向西夏人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絕命的衝鋒。

......

整個西北地帶打成了一鍋粥，不要說西夏人糊塗，就連宋軍中的很多將士這個時候也是一頭霧水，除了幾個帥臣清楚情況，其余人大都是聽令行事。

在戰局混亂了足足三日之後，身處東京城內的官家趙煦才終於得到了前線傳來的消息。

“胡鬧！簡直胡鬧！依朕看，章楶也是老糊塗了，要把這大宋的江山社稷壓在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身上！”

趙煦一把甩飛了手中奏章，差點沒噴對面的章惇一臉，曾布將雙手縮在了袖中，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言語。

隨著官位的不斷攀升，他和章惇之間的合作已經開始向競爭轉變，按說看到其倒霉應該開心，可是想到章楶那個大膽家夥所做的事，他覺得自己屁股下的這個樞密使也快到頭了......

“官家，事已至此，我們只有配合。”面對哲宗的憤怒，章惇心中雖然無奈，但氣勢依舊如常。

章楶是他的堂哥，無論怎樣，兩人之間都是休戚與共，他別無選擇。

“配合?如果失敗了呢?要朕斬了你章子厚還是他章質夫?或者拿他呂大郎問罪開殺?”

章惇的回答並未讓趙煦滿意，一把甩開了旁邊想要攙扶的甘昭吉，哲宗竟然直接走下了禦階！

“朕哪個都不想殺，所以，無論你要什麽，給朕贏下這該死的西夏！”

“臣遵命，眼下正有一樁事情需要官家親自去做。”

“說！”趙煦雙目都隱約有火光泛起，為了這場大戰他準備了太長時間，整個大宋也付出了太多，一旦失敗，即使西夏和遼國不趁機出兵，大宋內部的風暴也足以淹沒一切。

“請官家禦駕親征！”

章惇話音落下的刹那， 一旁的曾布直接嚇了一個趔趄！

大宋可不比其他朝代，士大夫們向來不喜歡官家走出皇宮，更不要說禦駕親征，無論勝敗，對於士大夫們都是一場噩夢。

將皇帝牢牢圈在這宮城裡，才是他們確保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基！

曾布想要開口反對，抬頭的一刹那，忽然注意到了趙煦不經意間握緊的雙拳，心中頓時大定。

“此事再議，朕會將佩劍賜予章楶，準他全權統領西北戰局，不要讓朕失望！”

章惇俯身拜下，隨後直接大踏步向殿外走去，前線打的一團亂，對於他這身在後方的左相更是一種巨大的考驗。

曾布也連忙起身告辭，他雖然看出來章惇這是以進為退逼官家給予更多權力的招數，但萬一真鬧出了禦駕親征的戲碼，他也就要被釘在恥辱柱上了。

不過如今這大宋上下，還真是都瘋了啊......

寬闊的大殿重新恢復到寂靜，剛才還強硬無比的趙煦這會好似用完了所有力氣，走回龍椅的刹那就癱坐下去。

“大官，你說呂璟那小子，能行嗎?”

“官家不是也時常稱讚他膽大心細嗎，章帥還有諸位帥臣可都並非昏庸之輩，我大宋需要一場大勝，他們明白的。”

甘昭吉重回皇宮，他很清楚自己能否完全壓過郝隨，全要看舊黨的走勢，而呂璟更是重中之重。

“也是，看來朕還要好好休養身體，等著看他們揚我大宋國威啊。”

趙煦忍不住放聲大笑，想起前些時日太醫給自己的診斷，心中默默下定了決心。